又一个季节转换,秋风带来了伤感的诗词,树叶泛黄后旋即落地回归了大地的怀抱,三个月,病况的恶化有增无减,渐渐无法转动脖子、无法吞嚥,离死亡又近了些,但我不气馁,平日里又秀秀照顾我,日记本也放在盒子里藏的好好的,清垣则是下班后便接手秀秀的工作看顾着我。
    事后,我也曾问过清垣,明知我随时会走,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可他的回答令我瞠大杏眼,因为我喜欢你,他是这么说的。
    只是爱一个人也有不同形式,对吗?我说。
    空盪盪的屋子显得寂静,秀秀仍旧尽职得听从我的指示,含括去大医院拿签署书亦是。
    坚持一个人在家的我静靠在一楼的落地窗边向外望,褐色的猫跳上了墙,鸟儿在电线桿上吱喳着八卦,小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如此生气蓬勃的景象落入我的眼底竟是淡然。
    至嘴边滴落胸前的白色肚兜是我的口水,下嚥对我而言已不再是件容易的事,想咳也没有了气力,我凝视着风景暗忖着不妙。
    搭一班公车便能到医院的便利比起乡村要好许多,但我的心仍旧有些摇摆不定,倘若清垣发现了那份同意书会做何种表情说什么话?我不敢往下想。
    轻闭眼,吊扇的声音回响在整个空间,答答声像是在倒数着日子,心却异常的感到平静,一个人静待在偌大的房子里,放空了脑袋,等待着她的归来。
    中午时刻,门被钥匙锁转开,秀秀提着一个纸袋跟一袋水果进门,先是将纸袋随意的摆放在桌上而后去厨房用果汁机将苹果打成果泥装在碗里,一隻小汤匙上盛满了泥状的苹果,是我吩咐的,吃腻了白粥后改吃泥状的水果。
    苹果的清香在鼻尖散开,入了口却不见它滑进食道里,我涨红着脸用着存有的气力咳着,秀秀也机警的在手心垫了张卫生纸准备迎接我的呕吐物。
    「没有胃口是吗?」秀秀用掌心顺了顺我的背问道。
    点点头,不多加的言语,眼神落在不远的桌上,随着电扇的转动,黄色牛皮纸半开,静躺在里头的纸张彷彿蠢蠢欲动的与我相望。
    签下去吧……我的心里始终有个声音蛊惑着我。
    「不然这样,我替你擦个澡好吗?」
    秀秀的问话,拉回了我纠结的思绪,睇见自己湿了的衣领我单声回应着,轮椅推至沐浴间,有特别改造的躺椅和淋浴设备,我勉强的勾起笑的享受着擦澡。
    沾湿了毛巾擦过了我身上的每一吋雪白,听着她愉悦的哼着歌顺道替我翻身拍背,啪啪啪拱着手轻拍,不大力的游移在背部的肌肤,顷刻间,痰液顺着侧过身的姿势由口中滑落地面,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舒畅感扩散到全身。
    「秀秀,东西替我拿来好吗?」我说。
    待坐在床边,周遭堆满了怕我摔倒的大型抱枕,我从齿缝中硬是挤出了想说的话,缓缓的眨眼,秀秀已将牛皮纸袋中的白纸给递上了前。
    睇见里头的文字,我的心冷不防的颤动,不施行心肺復甦术(dnr)的大字清晰的列在上头,详细的内容也由秀秀解释过了,意指末期病人临终时,不以电击、强心剂、心脏按摩﹙压胸﹚、呼吸道插管等措施恢復或维持病人的呼吸心跳。
    吸了口气,从鼻腔灌入的气体却不如往年足够,胸廓上扬的角度也递减许多,总有一朝心跳也会暂停的吧?我想我做好了觉悟。
    只要签了,清垣也能得到解脱吧?我在心里想道。
    「羿琴,我中午绕过家附近……给你带了布丁回来。」清垣说道。
    步伐夹带的是欢快的声调,清垣的前臂的塑胶袋里装的是超商的布丁,放下右手紧握的资料袋,逕自的从厨房拿了汤匙后,鞋跟一转,走向了房间门。
    停下了脚步在门口的不远处,我睇见清垣神情的变化,衝向前夺过了尚未盖上指纹的同意书,秀秀抬着我的手顿在半空中,周边的空气瞬间骤降,基本资料栏的姓名都填写勾选好了,仅剩家属的栏位没有签上名。
    「这是什么?」他问。
    读不出清垣脸上的含义,他紧盯着手里的同意书,压低的嗓音回盪在房间内,秀秀像做错事的小孩抿嘴垂头不应答。
    「放弃急救,我选的。」我敛下眼眸,声如蚊蚋的说道。
    「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手中的布丁摔落地板,汤匙发出鏗鏘的声响,涌上的情绪难以掩饰,一个箭步拦过了我的肩,靠着我的肩在耳畔边问道。
    不,不是不爱……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才选择一条让你轻松的路。
    「我……我要回公司上班了。」清垣假装忙碌的检查着身上的记事簿和手机,仓促的爬下了床,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签吧……」放你我自由,我在心里想道。
    心里揪成一团,吸吐气的次数多上几回,眸中的水色在眼眶边打转着,亲爱的很抱歉,我又让你为难了。
    转身之际,他拾起了桌面原先拿在手里的资料袋,他的肩膀在颤抖,那一句话肯定划伤了他的心口,他撇过头交代秀秀将地板清理乾净,语落,旋即踏出了门外。
    反倒是识相的秀秀听到指示后先一步的离开了场所,拿着拖把和水桶的她躲在楼梯间观望着一切。
    清垣靠在门外边的墙上,懊恼的握起拳头敲脑袋,到底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他边用双手敲打着墙壁嚷嚷着。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哭声有些沙哑,身体倾倒在床上泪眼婆娑的说道。
    「我也不想要这样……这是你所希望的吗?如果是,那我签。」话语间有所停顿,吸回鼻涕的声音打断了话句,但不难感受出他试图平復的心。
    飘渺的低沉嗓音传到我的耳里,心里又是一阵翻腾,单音与泪水一併落下,模糊的视野里,我睇见他前来的身影,随手在笔筒中抽取一隻原子笔,飞快的写着他的名。
    杜清垣三字,清晰的在纸张末端的家属框线里,瞧见他红着鼻头和眼眶,我只能倒在床边没法给予安慰,亲爱的抱歉,我想我对你很坏。
    「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公司了。」清垣佯装镇定的说道。
    背对的身子笔直的朝着门外走,不再有所逗留,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叹。
    我没看见的是清垣回到公司后将资料袋锁进抽屉里的举止,有些失魂,那资料袋里蕴藏着惊喜,一物换不了一物,生命的骤逝是快速的,我永远猜不透的是静躺在里头的纸张写着大大的花店企划书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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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我同秀秀回医院回诊顺道办理着手续,递上健保卡与身份证,柜台人员输打着资料,再一次刷过我的健保卡,已显示了dnr的签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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