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司马昂相比,柳昱的情况显然并不乐观,虽然女鬼口头上说七天之后要嫁他为妻,但自从他和司马昂分开回到台北之后,几乎每天晚上一闭上眼,女鬼就会准时出现在他的梦里。
    「来,柳昱,你过来呀!」
    轻轻柔柔地嗓音,从雾濛濛地彼端传来,柳昱看见一双美丽的眼睛凝视着他,含痴带怨,眼角下方有一颗凄美的泪痣。
    一时间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哪里?只一个劲朝那声音来源走去,那声音彷彿透着一股奇特的魅力,让他忍不住想伸手拥抱住那看不清的人影,哪怕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每每从梦中惊醒,这样的想法都让柳昱惶恐不已,他不只一次告诉自己不要受到女鬼的蛊惑,可偏偏闭上眼睛,所有的理智就丝毫不存,那嗓音有如包裹糖衣的毒药,散发出罌粟般让人沉沦的诱惑。
    「或许是因为她与你前世的有缘吧!」
    针对柳昱无法抗衡女鬼的诱惑,熟知内情的李正贤是这么解释。男人嘛!对于美色的诱惑总是难以抗拒的,所以才会有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只是这样的经歷对柳昱来说简直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不过才短短两日的时间他就整整瘦了一圈,每到夜里他外表看似熟睡实则整夜作梦不断,梦中情景虽记不真切,可全都充满那女鬼一顰一笑,睁眼之际彷似仍浮在眼前。
    柳昱对自己说不要在意,可越上是这么想着,女鬼在他心里的份量就越重了起来,存在她眼角眉梢的哀愁若有似无却又摄人心魂,让他渐渐忍不住生出想伸手抚平她脸上伤慟的衝动。
    幸好梦中总有一条河,不远不进幽幽地挡在两人中间,河岸边开着满满地红花,一望无际的灿烂,宛如是绵延不尽向远方燃烧的火焰。
    他每次一站到河岸边,就自动停住了脚步,冥冥中有声音从花海中发出,警告他不可以再往前去,那花并不大,捲曲成优雅的弧度,但却没有叶子,放眼看去找不到一丝绿意。
    这就是彼岸花吗?
    柳昱看着那陌生而妖异的花朵,内心某个地方隐隐触动,河面其实并不宽,若是他愿意一跨就过去了,但胸口有个东西滚烫着,那个护身的锁片用惊人的高温提醒着他,阴阳有别!
    「很漂亮吧!」注意到他的目光,女鬼很轻很轻地勾起了唇角,「这是地府唯一不属于黑白顏色的东西,可惜是不幸的花。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生生相错。」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她说话之时,有风轻扶而过,青丝如墨、红衣胜火,像是柳昱在绢画中初见她的模样,仍是那样的美,美得令人屏息。
    「生生相错……为什么?」被女鬼眉梢的哀伤所感染,柳昱打破沉默说了三晚来的第一句话,当然他的声音很轻,宛如自言自语。
    「大概,是因为捨不得……」女鬼低低回应,似低吟似叹息。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世上又有几人能够捨得呢?」柳昱声音轻不可闻地道。
    捨不得过去,放不开曾经,以至于驻足原地,无法往前,却连心心念念的人是谁,都早已记不清,仍执着在等待两个字上。
    可怜的女人,柳昱垂眉轻叹,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等待?
    「那你呢?」她抬眼,翦剪秋瞳中映着雋永的忧思,像一潭深水,引人步步陷入其中。
    言语在这一刻被吞噬殆尽,柳昱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捨得、捨得,若能捨得,一开始他又怎么会被绢画所吸引?可过尽千帆,他终不是该陪她了却情债的人。他与她,纵是模糊了兄妹之情的界限,也绝非是男女之情。那怕曾有一瞬的心动,亦不过是惊鸿一瞥的错恋。
    「我知道,你对我并非无情。」
    那女鬼似乎读出了他的心思,缓缓向前涉水而来,拉起他的手放在那雪白的掌心上握住,跟着唇瓣样上扬起,绚丽如三月烟花。
    鬼魂该是没有体温的,可当下柳昱感到一股热力从肌肤相触的部位传来,烫的炽人。
    「我好寂寞。我苦等了十多年,别人双双对对,而我只有一个人。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女鬼施加了些力道,拖着他举步向前,柳昱没有挣扎,他的心在动摇着,就这么跟她一起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是自己疼爱过的妹妹。
    他的双脚踩上了水面,因为女鬼牵住他的关係,柳昱整个人飘在河上,没有激起一点涟漪,他低下头一看,发现那河水虽流动缓慢,却异常的深邃,不是常见的湛蓝,而是不尽底部的黑,他的倒影印在河中,显得模糊不清。
    他又往踩进一步,却猛的停下了动作,水面的倒影发生了变化,上头的人不是他,而变成了卢海。
    一段属于过往的记忆慢镜头的播放,他看见卢海轻搂着萧云柔的腰,折下枝头一枝初绽的海棠插在她鬓上,然后附在她耳边不知低语了什么,她莞尔一笑搥打着男人的胸膛,面颊上娇羞无限。
    柳昱双眼有些酸涩,感觉整个身子轻飘飘的,似要飞起来一般,可下一秒水面的人变了,他看见一个俊朗的剑客对着古装的自己露出微笑,那笑容柔得像是可以滴出水来,转过头那张脸赫然是司马昂。
    他胸口忽得一痛,彷彿有团火在燃烧,周围一切疾速地褪去,美丽的女鬼、黑河还有那无尽的彼岸花。
    柳昱从床上惊然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口还隐隐作痛,他将锁片从衣服前襟里挑了出来,原本半黑的长生锁已是一片焦黑,再认不出本来的模样。
    他呼了口气,放任身躯又倒回床上,心头兀自砰砰地跳着,悸动的氛围还存留在空气中,久久难以散去。
    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很美的梦,过了那条河和她在一起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他犹豫了,正因如此锁片才能再将他救回,当他看着河中司马昂的倒影时,柳昱彻底明白了女老闆说过的话,缘分的确有深浅的不同。
    梦再美,终究只是一场梦而已,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都不是对方想要的梦,萧云柔要的是卢海,而他……
    此时,不知是谁家的音响轻飘飘地传来了一首歌: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捨不弃。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仓央嘉措《见与不见》)
    柳昱听在耳里,有些痴了。
    他突然很想见到司马昂,迫切的想。
    ***
    驀然,门被人从外撞了开来,李正贤披头散发地从外面衝进来,不料被地上杂物绊倒,脚底一滑狼狈地扑倒在地上,摔了个标准的狗吃屎。
    「你这是搞什么鬼呀?」柳昱看着他的窘样莫名一愣,很难得升起的那一点风花雪月地情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抱着肚子毫无形象的大笑了起来。
    「喂喂,学长你也太没良心了吧!我可是担心你的安危,才弄成这样的。」李正贤从地上爬起来,一脸不高兴地抗议着。
    要不是因为担心柳昱的生命安全,他犯得着在柳昱的客厅守门吗?他家里的大床可是又软又舒服,哪像外面那张沙发睡起来硬梆梆,害他全身骨头都快散了。
    「真、真是对不住呀!不过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见鬼了。」柳昱好半天才止住了笑问道。
    「我见鬼!?」李正贤受不了的翻了个大白眼道:「应该是你见鬼吧!柳大主持。」
    刚才他在客厅睡得好好地,突然电灯闪了几下熄灭了,接着一阵怪异的阴风从窗子鑽入在客厅里
    盘旋,然后附近所有的狗都吹起了狗锣,同时窗外锣舞喧天热闹非凡。他一睁开眼,就看见那日在电台见过的鬼新娘花轿,穿过墙壁从外头飘了进来。
    李正贤吓了一跳,正要大喊出声,那女鬼已掀开连子从花轿中移了出来,她转过头就那么轻轻巧巧地瞧了他一眼,他就感觉全身像被巨石压住似地无法动弹,喉头也挤不出任何声音。
    那女鬼见状满意的浅浅一笑,拉起裙襬、穿过门板优雅地飘入了柳昱房中,李正贤听见房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心头很是焦急,恨不得能衝进房中去阻止那女鬼伤害柳昱,可他身体却不听使唤,怎么也不能移动分毫。
    时间随着诡异的气氛流动着,柳昱的囈语透过门板进入李正贤耳中,他听不清楚柳昱究竟说了些什么,却感到气氛极不寻常。
    就这么僵持持了许久后,他看见柳昱房中大放金光,紧接着那女鬼神色仓促地从房中退出,目光狠戾地瞪了门板一眼,心不甘情不怨地坐回花轿中,他只觉又是一阵狂风大作,下一刻身体就恢復自由了。
    「你的意思是说,方才那女鬼……就在我的房里。」柳昱嚥着口水,双手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颈子,那女鬼色诱失败没恼羞成怒要了他的一命,真是太幸运了。
    「我的好学长,你不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吧!」李正贤叹着气很是无奈地摇头,这人的神经这么大条,到底是什么做得?
    他衝着柳昱直皱眉,又想要埋怨两句,可两眼一落在他脸上,一下子就给惊呆了。
    印堂发黑、双眼毫无光泽,这么恐怖的脸色,像极了偶尔恐怖电影上出现的鬼魂,哪是正常人该会有的脸色。
    李正贤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在柳昱的额头上摸了一把,顿时一个透心凉,简直就像是摸到了冰块,他嘴唇发白,上下排牙齿打起了颤。
    他曾听说过:「印堂发黑必有殃。」现在柳昱可不只是印堂发黑,甚至已经开始发冷,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躺在太平间内的尸体。
    李正贤露出一抹苦笑地道:「学长,司马大哥还不回来吗?看这情况实在是不太妙耶!」
    就算如司马昂说他阳气旺盛百毒不侵,但也只是个普通人,那女鬼光是伸出一隻手指头就足够撵死他了。
    「那傢伙不知跑哪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提起这事柳昱就哀怨了,明明说好要保持联络,可司马昂却不知为什么把手机给关了,让他想抱怨都找不到人。
    李正贤瞪大眼睛道:「你开玩笑吗?明天就是那女鬼说的第七天,司马大哥不在,岂不是等死了?」
    「嘘!」柳昱忙不迭地摀住他的嘴道:「你小声一点啦!万一被那女鬼听见我们找不到司马昂,说不定她立马就折回来了。」
    这几天只是司马昂人不在,那女鬼就天天来找他报到,万一让女鬼发现他们跟司马昂失联了,没准她等不及七天的时间,就来要了他的小命。
    「应该不至于吧!」李正贤不怎么确定的回答,听说鬼魂和活人不同,在思想上很死心眼,既然说了七天,基本上是不会提前的。
    「你确定吗?」柳昱斜眼瞄着他,随手指向房内不知何时大开的窗户,若不是那护身符发挥功效,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自己从窗户跳下去了。
    李正贤张口想说点什么让气氛轻松一些,冷不防一阵强风窜入,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随及天花板上的灯无预警的熄灭,整个空间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学长你的乌鸦嘴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灵呀!」
    「我只是假设,假设啦!」
    两个大男人哇哇乱叫着,半瞇着眼睛在黑暗中抱成一团,深怕下一秒就会看到那女鬼从哪个阴暗的角落冒出。
    半晌过后,天花板的灯又亮了起来,同时门口传来有人按电铃的声音,两人互望一眼,肩併着肩走到客厅开门。
    门外站着柳昱这栋大楼的警卫,他看着两人脸上堆满了歉意,原来刚才的「停电」事件并非是女鬼的杰作,而是他在做检查时不小心按到了电源。
    听他这么说柳昱和李正贤大大松了口气,送走警卫后双双跌坐在沙发上,墙上时鐘显示现在不过才凌晨十二点半,正是适合睡眠的好时间,可经过这一连串发展后,两人此刻完全没有半分想闔眼休息的意愿,因为他们的睡意已经全数被吓跑了。
    既已没有睡觉的打算,他们乾脆挤在沙发上你一言我一语的间聊着,即使话题很是枯燥又没什么营养,但总比睡不安稳担心受怕好上了许多,而这样漫无目的的谈话,居然也让他们不知不觉撑到了早上。
    当清晨的阳光从落地窗照入时,没发觉时间流逝的两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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