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为他人作嫁衣什么的
    婚宴正式举行的当天,所有住在王城附近的中高阶贵族们几乎通通携家带眷到场出席,也不知是从哪里走漏消息,反正人们口耳交谈中都是面带兴奋,无数藏在精緻羽扇后头的目光不时投向入口处。
    所幸举办婚宴的两家早有准备,不好得罪满场的中、上阶贵族圈,场地佈置也特别受到挑选,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宴场中,侍者的身影穿流不息,手中的托盘上摆出最为高级的昂贵酒品,角落一排美食长席则是被养出傲慢贵气的孩童们围绕打转。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欢欣的主人拉开序幕。
    然而躲在幕后的两家主人面面相覷,已近预定开宴的时间,偏偏回覆出席的「那位」仍是不见踪影,克莱尔及望氏的家主都暗自急得跳脚,又对究竟该准时开席或者等待尊贵的客人到达之间举棋不定。
    正当处于热锅上的婚宴典礼迟迟未得宣召展开,两位新人仍在各自的准备室无聊发呆时,谁也不知道那位帝国的主子此时究竟在忙些什么。
    喔、不,倒还有几人知情。
    玛莉.罗桑在婚前与其兄有相同的旧姓,她是帝国尊贵的玛莉公主,名字是玛莉.菲利波特。
    此时这位尚未及满十六的少女神情愉悦,又带些初为少妇的沉稳气度,陷于柔软的沙发中拉着自己兄长的手正在话家常,显然对于自己来不及出席那场婚宴也未表现太多遗憾。
    区区的克莱尔世家怎能与自己的哥哥相比较呢?
    「亲爱的女孩,你该少碰这些零嘴甜食,毕竟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同了。」沉稳温柔的兄长笑出宠溺,彷彿把对家族的所有亲情都集中投注到唯一妹妹的身上。
    同样遗传一头珍稀红发的玛莉却是略略瘪嘴,手抚着腹间难得显露不安。
    「哥哥,我不确定撒肯是否喜欢孩子,他自己都总笑话我像个孩子一样稚气。」正在迈往人母的处境,玛莉又太年轻,即便同龄的友人也大多成为母亲,她还是觉得惶恐不已。
    ──真能好好胜任慈母的角色吗?
    「傻姑娘,他自然该要喜欢,而且你这是将夫妻间的私密情趣拿来打击我这个光棍兄长吗?」尼莫含笑奚落,即便眼中的笑意只是表面,能够看穿真实的实在不多。
    「明明是哥哥自己不肯娶……好了别这么看我,哥哥不喜欢这类话题,我不提了就是。」虽然对方表情未有太大变化,但是与亲兄长生活十年的玛莉怎能看不出他眼中的不愉,但又尚能恃宠而骄地随意带过,越过被嫌弃的精緻茶点,一边俯身为两人重新倒满两杯热茶。少妇一身盛装打扮原本正准备偕夫一道出门参与那场盛会喜宴,谁知尚未踏进车厢就见修铺平整的车道上有另一辆马车低调驶来。
    直起腰桿时玛莉正好捕捉到身旁兄长漫不经心的神态,当下一愣,就还捂着小嘴偷偷窃笑起来。
    「哥哥想什么呢?怎么露出这般让人心疼的表情,有谁欺负您了呀?」
    尼莫闻言却只淡淡地勾唇,竟也没有反驳地点头应和道:「是啊,欺负的人可多着呢。」
    其妹笑着还想追问,对方又已从容起身。
    虽然不明所以,玛莉只得跟着从沙发前站起,即便被他突然来访打乱了行程,回视的眼神仍充满温暖喜悦,兄妹两人等同在城堡中相依为命长大,即便本家的母亲与其他兄姊们都不能与眼前的帝王兄长相提并论。
    「临时上门打扰你们是我考虑不周,但是还有些提醒想与你的丈夫说上两句,不得不再多借点谈话的时间,妹妹可别因此吃醋到哥哥身上。」轻点她的鼻头,俊美温柔的调侃又足以使人当场被迷得晕头转向。
    「才不会呢!我才不会吃哥哥的醋,要吃也该吃撒肯的。」娇俏的少妇气呼呼地皱皱鼻尖,又难掩疑惑地问:「说到撒肯,他上哪儿去了?」
    稍早前两人乍见尼莫主动现身,莫说玛莉惊喜交加,其夫婿竟也一脸震惊复杂,等到被支开准备会见的客室与茶点回来,又只见尊贵的兄长站在原地,亦未察见自己丈夫的踪跡。
    「我让他在隔壁等着,有些公务上的失职不便公开追究,让他独个儿反省头疼一阵也好。」
    「哥哥也别太严格,毕竟撒肯上任不久,尚在摸索的阶段难免有些疏忽……」瞧她前一句还在维护兄长,下一句立即就显露出偏心,嫁出去的女儿果然真如泼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囉。
    「晓得了,没良心的小傢伙。」尼莫只得无奈轻捏妹妹脸颊,把手感颇佳的颊肉捏出一团红痕、还见人疼得哇哇大叫才肯心满意足的放开。含笑的神情待到转身推开另一扇门后,又宛如冬日雷云般满佈骇人阴霾。
    门后屋中跪着一名男子,一身不失仪态的昂贵正装仍然利落笔挺,膝头也未因跪得时间长了而稍有弯曲,扳直的背脊只因再次开啟的门扉动静更加僵硬。
    早前被人不由分说地喝令下跪,罗桑家族这位大公子竟也毫无疑义地乖乖照办,并非全因为对方的帝王背景,等到面临人去楼空的禁闭场面都未敢擅自起身,跪出心甘情愿的撒肯仍在心怀侥倖,还以为那场「灾情」该能拖住对方脚步,此时明显报復的恐吓举动还只是前菜而已。
    就算克莱尔及望氏两家的联姻婚礼照常举行,男方新人侥倖脱逃牵连责难;逝去王者的遗体报销竟也未让应该心痛欲绝的帝王消沉不已,预想中的惨烈后果平静的像一场梦境。究竟那是暴风雨前的寧静,或者其实是某人早就渐渐想开、又找不到台阶顺势而下,于是只能等着某一个契机到来?
    十几天以来未曾听说过望氏临头的灾难,撒肯更不敢主动接触嫌疑,尤其弟弟贝尔那边又毫无求助的讯号──当日被指派照料娜塔莉、并等待鲁卡归返的贝尔完全不清楚后头的手脚,还认定其兄与好友及时赶上门桥签退的时间并能各自归返──显然弥雅.望在危及之中仍有脱身的手段,虽然对此感到失望,撒肯又更加有些扭曲的喜悦。
    绑缚住尼莫双腿的尸体总算毁尽,他已重得自由。
    潜伏在阴影底下、长年下来渐渐生锈的锁鍊清脆地掉在沙地上,撒肯彷彿能听见后头那阵轻盈的匆促追逐,胸口又不禁欢腾发烫。
    ──但那只是他的想像。
    现实是,马车中现身的帝王神情自若,表面温柔地应对其妹,偶尔投射而来、森冷的目光隐含某条仍在渗血的创疤。
    由于那条血痕,撒肯曾一度以为自己成功担任起解救他的英雄,对方将会在沉痛的注目中流露感激,等到如同暴风过境的怒气发洩后,他们停滞的「友谊」将要重新开始。
    然而预想的情形并未发生。
    「我得诚实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顾虑玛莉的心情,我会用最残忍的手法让你一家都给他陪葬。」寻到舒适的坐位后,尼莫阴沉而暴戾的模样与门外时判若两人。
    「……我没有做错。」撒肯早知道逃不过遭难,也不至于天真地妄图含糊脱罪,但又不敢去注视那张满佈狞色的面容。
    「从十年前开始就是,凯拉究竟怎么冒犯你了?为了权势地位让你砍下他的头,如今竟敢还毁去他的身体,撒肯.罗桑,你怎么敢?」
    「我……嫉妒他!」咬牙透露的真相使这位男子通红眼眶,他不敢承认,明明前后都不曾交集,却无比妒恨那名幸运的男人。身为帝者已经享尽神明大方的恩赐,为何还要指染禁忌?彷彿全天下最好的事物都要霸佔到手中,即便厌倦捨弃、被捨弃之人又仍在念念不忘,一心只想回到他的身边,视若无睹周遭暗自期盼的眼光。
    「即便我杀了他、砍下他的头颅,仍然无法进到你的眼中,尼莫,你说的残忍,不是早就实行了吗?明知道我最惧怕被你无视,我寧愿被你用残酷的刑罚施予,就算是恨也罢,不能稍微回头看看我吗?」明明与那逝去的前王有相同的金发,也许当年就是为此才得到青年青睞注视,阴暗的内心却为此感到喜悦不已,宛如最卑微的虫子执着追寻甜蜜的花朵,他的心愿如此渺小,可对方此时又只漠然地别开视线。
    「你没资格。」淡漠的、无情的讥誚,又好似最沉重的死刑宣判。
    「尼……」
    「若真他注定要死,至少该由我动手才是,你玷污了他的死亡,而我竟然眼睁睁坐视一切。」略带压抑的哽咽中,男人只能摀住流露痛楚的碧眼,但又倔强地仰高下巴,松开手重新居高临下。
    开始的第一步疼得犹如针扎,浑身痛得不禁流出眼泪与懊悔,又总好过一直沉浸在血泊中毫无自觉。背过魂断的情人,只能暗自期许终有一日能在地狱的门扉前重逢。
    他真的得走了。
    「另外再让我好心地警告你,别再动弥雅.望一根毫毛,也许你可以不在乎罗桑家族的声誉与贵族位阶,我也有把握重新为玛莉寻妥另一门更合宜的亲事。」
    等到门板最后一次开啟,半掩的门扉后头传来妻子与其兄的低声对话,事关屋中沮丧的男人,与其不存在的失职追究。
    当对方再度搭上马车离去,贴心的小妻子推门进来,虽然吃惊于他的狼狈跪姿,或者当作为重大的失误祈求谅解。心疼的少妇将丈夫揽入胸前,言语间夹带安抚与羞涩的倾吐。
    罗桑家族的下一代长子正在安稳孕育,不久后于明年入秋之前就要诞生。
    新的责任,新生的孩儿哭声将会响彻云霄。
    而撒肯却还在心想,尼莫终于走出荒沙旧地,瀟洒地越过自己身旁大步往前。
    竟还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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