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到弗雷德里希的家做客就成了安娜生活中的一部分。
    她的到来仿佛一抹光,照进了女主人汉娜忧郁单调的生活,这位贵族夫人每日的期盼就是盼着她的到来。
    汉娜的整个生活似乎都围绕着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转了起来,每日话题都离不开安娜。
    整个家里,只有马特太太对于女主人超出寻常的喜爱表示不解。
    马特太太就像是一个误入了明星超话的黑粉,每天都活在极度心塞之中,想逃但逃不掉,一定要吃下脑残粉的洗脑包,随时随地都能看见女主人捂着脸发出“天哪好可爱”之类的怪言怪语。
    那个东方女巫有什么好的,她一定是对这个家施展了什么可怕的魔法。
    弗雷德里希听见汉娜提起安娜的时候,也总是要跟着说一些话,为汉娜沉闷的生活带来一些欢乐。
    汉娜生性温和成熟,自小和他们家亲近,弗雷德里希将她视作姐姐,他知道这位嫂子的心中有很多苦闷无法倾诉,而在解开妻子的心结这方面,他的哥哥费多尔显然是一个极度糟糕、极不负责、极端冷漠的丈夫。
    于是,分享有趣的瞬间成了这个家庭的一部分。
    “她总是用尽各种方法逃避作业。”弗雷德里希说道。
    汉娜被挑起了兴致,迫不及待催促他:“哪些方法?你快说!”
    “我听过的理由,包括但不限于她的作业被狗咬了,被猪拱了,被老鼠叼走了,被水淹了,被火烧了,被风吹走了,被壁炉吞噬了,落在电轨上了,以上是逃避作业的借口。如果无法逃避,她将进行下一步计划。”
    汉娜笑了好一阵,才继续问道:“什么计划?”
    弗雷德里希委婉说道:“你也知道,她会做很多美味的食物,学校里的老师都很喜欢她,她会以此讨好老师们。”
    汉娜拍手叫好,“好聪明的女孩!”
    “如果该计划仍行不通,她将采取下一阶段的计划。”
    “什么?”
    弗雷德里希依旧微笑,但笑容中带着无奈,“从精神上折磨我,或是以强悍的力量威胁一位可怜的日本女同学,逼迫我们为她服役。”
    汉娜拍着桌子笑了出来,“安娜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弗雷德里希,我想和她成为亲人,你有什么办法?”
    她仍是不忘促成这对可爱的年轻人,这是她近期最大的乐趣。
    但还没等弗雷德里希说话,一直边看报纸边旁听的男主人就冷不丁开了口:“弗雷德里希,你那位朋友的所作所为,着实不像是个合格的淑女。”
    马特太太抱着被子路过,连忙为费多尔的发言点了个赞。那兴奋的表情仿佛在汪洋的粉丝大海中捞到了一枚志同道合的黑粉。
    现在这个家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家了,汉娜和弗雷德里希已经被那个邪恶的东方女巫迷得团团转,唯有男主人费多尔还保持着极度的清醒和理智。
    汉娜听见他的评价,顿时有点受不了这个丈夫,面上露出了不愉快的神色,碍于情面没有发作。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打平安夜那天起,费多尔回家的次数就变得多了起来,简直比过往一年中回家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
    汉娜知道他是一个十分传统、十分固执的德国男人,是雅利安血统至上论的忠实拥趸,一向对除了日耳曼之外的其他民族抱有警惕和疏离,但她还是非常不满意他对安娜的批评。
    “费多尔,安娜是个可爱的女孩,她还是个孩子,你对她的要求太严苛了。”
    男主人放下报纸,闲闲靠在椅背上,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声音有些嘲讽的意味。
    “无论是在哪个国家,都没有19岁的孩子这样的说法,这个年纪已经足够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我们的军队里也不乏优秀的青少年军团,他们为捍卫德意志的荣誉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汉娜忍他很久了,冷着脸,肃然道:“费多尔,你真的太刻薄了,如果你不想听关于安娜的话题,那请你离开我和弗雷德里希的交谈,我不允许你诋毁她。”
    弗雷德里希也赞同汉娜:“费多尔,你对安娜的偏见太大了,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都很喜欢她,她身上的缺点正好是她的优点,相信我,你越接触她就会越喜欢她。”
    费多尔不知是被戳中了什么痛点,冷峻的神情变得更加阴沉起来,他的语气更加刻薄:“喜欢一个东方女人?弗雷德里希,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说完,立马拿起报纸拉开,唰的一声立在面前,隔绝所有人的视线。
    那双藏在报纸后的冰蓝色眼睛却变得严肃起来。
    他意识到,名为“安娜”的病毒已经在他的家庭里掀起了一场风暴,他的弟弟,他的妻子都不可避免染上了这场来势汹汹的精神病毒,就连他自己也会时不时想起一张眉眼带笑的漂亮面孔,并不由自主思考起她身上的谜团。
    他的妻子甚至非常乐意想要促成安娜和弗雷德里希的事,这是费多尔无法忍受的。
    他们家族根本没有这样的先例,允许一个非日耳曼血统的女人堂而皇之出现在他们的谱系中,更何况还是一个东方人种。
    身为一个军人,他一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对手,因为他知道,有些地方你不去占领就自然会有人填补真空。
    正如1936年他们将国防军开进了莱茵非武装区,对《凡尔赛合约》亮出獠牙,但这并不是停止的妥协,而是前进的号角,1938年才刚开始,元首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合并奥地利,近日他们在军事上的行动也是为了这个政治目标服务。
    那个狡诈多变的女人那天向他承诺,从未考虑和弗雷德里希产生过分的关系,但如果,她在试探中意识到她的胜算很大呢,她会不会生出贪婪之心,进一步蚕食他的家庭。
    费多尔相信,任何承诺都是一纸空文,就像《凡尔赛合约》,没有人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就算为此发动战争、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那是个谎话连篇、狡诈阴险、蛮横凶残的女骗子。
    这真让他难以忍受,因为他发现他那完美的家庭秩序正在处于一种崩溃的边缘,非常危险,他这个一家之主正在被排斥出话语权中心,而这都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安娜丝毫不知道有一场战争正在一个家庭中酝酿,而原因居然是她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女孩。
    今天没有课,她做了一些老婆饼,打算给汉娜送过去,汉娜很喜欢她做的甜点。
    她留了一些,放在茶几上,留给江婉徽和房东太太,而后摸了摸朱迪黑乎乎的小脑袋,给它塞了一只小鱼干就跑出了门。
    到了别墅,安娜看见费多尔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脚步一顿,却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真晦气,出门没看黄历。
    她在心里骂得欢,但在表面上却不敢放肆,于是只能乖乖站好,用最乖巧最礼貌的声音问好:“日安,费多尔先生。”
    费多尔今天难得没有任务,难得没见他穿军装,而是换上了比较居家的针织衫和棉裤,坐在壁炉旁看书,整个人显得很松弛,他闻言抬头看了安娜一眼。
    她套上了一件咖啡色呢子大衣,把头发放了下来,整体打扮成熟了很多,显得温柔而知性,只看外表,就是个乖巧漂亮的淑女。但他知道她没那么简单。
    费多尔点了点头,没有打算表现出异样的情绪,只是态度稍显冷淡,“日安,安娜。”
    安娜把点心盒子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我给汉娜做的点心。”她希望他要点脸哈,别来蹭吃蹭喝。
    费多尔点头,没有再说话,安娜得到允许,立刻跑上去找汉娜。
    安娜和汉娜聊了一会儿天,汉娜就朝她眨了眨眼,透露机密:“弗雷德里希正在钢琴房。”
    安娜眼前一亮,意会,捂着嘴悄悄咪咪往钢琴房爬去。
    她偷摸着爬进琴房,看见弗雷德里希正在检修钢琴。
    她立刻向他身后扑过去,两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给你两个选项,1,美少女,2,超级无敌可爱的美少女,请答题。”
    “我选3。”
    “3是什么?”
    “作业尚未完成就四处溜达的女学生。”
    安娜松开手,跳到他面前,气鼓鼓的,“什么啊!”
    弗雷德里希微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安娜。”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你了,你就是这样迎接我的?”
    “对不起,超级无敌可爱的美少女,是我的错,但我不得不提醒你,我们只有一天没见。”
    “一天,整整一天,24小时!你居然觉得很短暂!我不管,我生气了,你要哄我!”
    “怎么哄?”
    安娜一下子扑到他怀里,“补偿我!”
    弗雷德里希只好把她抱住。
    伴随着安娜锲而不舍的努力,弗雷德里希已经不再那么拒绝和她的亲密接触,她也越发得寸进尺起来。
    弗雷德里希把她带到一处绝佳的观雪点,这是一个室外的亭台,能避风又能看见漂亮的雪景,在安娜的强烈要求下,他只好拥着她观赏外边的雪景。
    白茫茫一片的大雪覆盖整个大地,旷野寂寥,长夜漫漫,确实能让人感觉到无限的严寒和冰冷,但如果是与心爱的人相拥,那么这种难能可贵的温暖就会让人忍不住耽溺其中。
    弗雷德里希摸了摸她的头发,又离她近了一些。
    安娜才不管他答不答应她的追求呢,她要的是实质上的好处又不图什么虚名,眼见气氛烘托到位,她立刻趁着他不注意的功夫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她正为自己的机智乐不可支,却没有注意到暗中已有人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轻佻!无礼!不检点!”费多尔真后悔为什么要心血来潮拿望远镜看远处的世界,以至于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他变得暴躁不安,感觉有一种强烈的愤怒和不甘在心里酝酿,不只是因为弗雷德里希。
    这种不明缘由的失控的情绪让他又难堪又无奈,面对那个狡诈的女人的时候,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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