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容谊所料,埃利奥斯被卷入雪崩的第一瞬间并没有恐慌。
    他感觉自己如同被装进了一个滚筒之中,在随着积雪向下滚动,然而他对这样的翻腾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虽然不断有硬物敲击他的身体,防护服足够结实,让他免于伤害。
    他努力地沿着雪流游动,力求在让自己停留在雪面的表层,只是扬起的雪粉掩盖了他的视线,他不知道自己被带着离开容谊有多远,直到他感觉自己被流雪带着一同下坠。
    对,下坠。
    失重的感觉太过强烈,埃利奥斯迅速地在半空中调整姿势,力求用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落地。下坠停止的瞬间,从高处摔落的冲击过大,未等他来得及反应,随即浇灌而下的积雪将他结结实实地压在下方,黑暗和死寂顷刻将他包围。
    仿佛被封进了水泥浇灌的石棺之中,他只觉得压在身上的积雪有着千斤重。他尝试伸手推开加储身上的压力,然而人力如何敌得过自然的力量,挣扎只是徒劳,为了保存体力,他只好按兵不动。
    被埋进雪堆中的埃利奥斯与世隔绝,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能听见面罩内环绕的呼吸声。面罩似乎在落地时破损,他甚至能嗅到冰雪的冷冽气息。
    为了保持清醒,他发散思维来转移注意力,一想到容谊,不知她如今如何?会不会找到自己?
    埃利奥斯知道自己正在不断失温,胸腔因为受到周围的挤压,呼吸逐渐困难。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死在此处,容谊一个人留在这个星球,当真是无依无靠了。
    这边厢,容谊将绳子绑在山坑旁边的大石头上,确保牢牢固定后,她将带着树枝的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准备下降。
    出发前,她拍了拍两只雪兽的脑袋说道:“你们不要在这里守着我了,去山下找点食物,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两只雪兽在边缘迟疑地来回走动,却不敢太过靠近裂口,只能“呜呜”地低叫,眼睁睁看着容谊的身子消失在眼前。
    下方一片漆黑。
    容谊身上没有任何的照明工具,唯一能用上的就是小型治疗仪,她特意随身携带,没想到如今竟是用在此处。
    治疗仪亮起的荧光为幽暗的坑谷带来了一丝光源,容谊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山壁,山壁虽陡峭并不平整,偶尔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双手握住绳子,双脚蹬在峭壁开始下降。
    即使学校有速降和攀岩的训练,面前的情况远比她每一次实训遇到的还要恶劣。
    此处常年冰封,她的脚刚踩上去容易打滑,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悬在空中犹如飘零的落叶。她紧紧地攥住了绳子,任由自己在半空中晃荡,直到再次靠近崖壁。
    为了增强摩擦力,她摘掉了手套,指头狠狠地抠进了冰层之中,像黏在墙上的壁虎一般慢慢下攀。指尖在一次次的摸索挪动中被冰的边缘划伤,沁出的血珠又因为寒冷而凝固在手上,不过双手冻得麻木,她甚至没有感觉到半点疼痛。
    虽然面对着重重困难,一想到埃利奥斯很有可能就掉在下方,容谊心急如焚,下降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直至腰上的绳索开始绷紧,表示已经到了尽头,她的双脚依然没有落地。
    她试着用治疗仪照亮下方,可惜光线太过微弱,看不清情况,不知道距离坑底究竟还有多远。考虑到山上常年有雪,昨天还经历了一场雪崩,底下的积雪应该很厚,如今她骑虎难下,唯有放手一搏。
    容谊深吸了一口气,解开了腰间的绳索和树枝,纵身一跃。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在空中滞留的时间不过一瞬,她的双脚直直插入松软的积雪之中,停止下落后容谊连忙就地往前一滚卸去了大部分的力度。
    她赌对了,想象中摔得粉身碎骨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可即便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和有了积雪做缓冲,从高处跳下依旧让她浑身酸痛不已。
    容谊来不及稳住身子,对着面前一片黑漆漆喊话:“埃利奥斯,你在吗?!”
    周围一片死寂。
    没有可靠的光源,容谊摸索着山壁站起身来,选定一块地方重操旧业,在雪面上疯狂地挖掘起来。
    距离雪崩已经过去了大半天,除去松散的上层积雪,下方的雪层已经冻硬,容谊无法继续深挖,只能用光能枪轻轻地划出一道小口,再用树枝戳入其中,感觉到树枝整根插入也没有任何阻碍,她失落地喃喃自语:“这里没有。”
    眼下没有了雪兽的帮助,她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自己一点点地搜索。
    放弃了面前的雪坑,她挪动到距离其不到半米的地方又开始了另一轮的挖掘。她像是一只勤劳的鼹鼠,兢兢业业地在雪面上打着地洞,坑底已经排列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坑洞。
    用来发掘的简易工具已经报废,也没有埃利奥斯的踪迹。
    容谊瘫坐在地上,舔了舔干得裂开的嘴唇,尝到了几分血腥的味道,她没有力气再继续挖下去了。
    可是埃利奥斯……她还没有找到埃利奥斯,他一定还活着,还在某处等着她。
    容谊不死心地挣扎着跪起,爬向了另一边,那里她还没有翻过。
    当她将几近折断的树枝再次捅入新挖的雪坑时,这次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容谊心如擂鼓,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发现树枝下方的触感确是与之前不同:似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不是坚硬的石头,而是一个绵软的物体。
    找到了?!
    她难掩激动地就地刨起雪坑,本来已经力竭的身体再次充满了能量。
    “埃利奥斯!”她对着下方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因大喊大叫逐渐变得沙哑。
    十个指头血肉模糊,白雪染上了斑斑血迹,红得刺眼,容谊的手指终于摸到了防护服的一角。
    她疯了似地扯住那块布料,想要将其拖出雪堆,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对方被死死地压在了积雪之下,无奈之下,容谊只好扩大了挖掘的面积。
    等到身边的积雪堆成小山,那人的身体慢慢地从雪中显露——容谊最先看到他的胳膊,然后是半边身子,最后是那张熟悉的英俊脸庞,可惜他此时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白色的冻霜,脸色灰败,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容谊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他从雪中拖出,气喘吁吁地趴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跳,隔着厚厚的防护服,她什么也听不到。
    她颤抖着双手拿出小型治疗仪对他进行扫描,结果显示他的身体有多处冻伤,同时治疗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表示扫描对象已失去了生命体征。
    这无疑是最大的噩耗。
    容谊呼吸一窒,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喉咙。她冷不丁想起首领的警告:“森林背后就是神山,你们不小心触怒山神的话,只怕会降下惩罚。”
    难道是自己的一意孤行要进山,触怒了山神,所以祂才会降下惩罚?那为何带走的是埃利奥斯?
    不,她向来信奉宇宙科学,从来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失去生命体征不代表着真正的死亡。
    容谊一把掀开对方破损的面罩,在他耳边哑着声音喊:“埃利奥斯,快醒醒!”若是在这里睡过去,恐怕他再也醒不来了。
    她将治疗仪放置他的胸前,启动急救功能。治疗仪尽心尽力地履行着应有的职责,开始进行除颤,同时散发出幽幽蓝光缓缓扫过他身体。被冻伤的部分几乎痊愈,只是机器的短促鸣叫一直萦绕耳边,预示着埃利奥斯的心跳并没有恢复。
    然而祸不单行,没过多久机器便响起了“滴滴”声,宣告能量耗尽。
    竟然在紧要关头用尽了能量!容谊不敢置信地拍了拍它,屏幕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也消失了。
    治疗仪可以通过光能缓慢地恢复能量,可是容谊已经等不了了,她万分后悔刚才用它来照明,要是因此错过了救援的时间,她会悔恨一辈子。
    她只能强装镇定,摸黑解开埃利奥斯的防护服,自己动手做起心肺复苏术。挖掘了一整天,双手早就累得发颤,根本使不上劲,她唯有用仅剩的意志控制着它们,有规律地按压着他的胸腔。
    低头做人工呼吸时,她才发现他的双唇是如此冰冷。
    往日种种浮上心头,她的鼻头一阵酸楚,想起了婚礼上的那一吻,对方举着鲜花向自己走来时,期待又殷切的模样。她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似乎还能感受到两人十指相扣时肌肤的温度。
    这才是对她的惩罚——让她永远失去埃利奥斯。
    泪水最终夺眶而出,不争气地往下掉,点点滴滴落在男人苍白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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