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两侧,银光、暗芒乍现,将昏暗如夜的望城剖为两半,狂风起,飞沙乱舞,肆虐的风席捲整座废城,一人走到宫殿外的眺望台上,强风吹瞇了凤眼,酒红色的长发风中狂舞,殿中尘埃被风吹散,顿时迷濛一片,紧接着,神位宝座也发出白光,男人一顿,回过身,相较于东西两侧刺眼的光芒,将整个神位宝座包围的白光温婉许多。
    转瞬间,黯淡苍老的宫殿彷彿被注入生命力,陈旧的摆设全都鲜活了起来,好似回到当年风光,白光渐退,隐约可以看见宝座上躺卧着一个人影。
    一滴透明的泪从紧闭的眼中流出,滴在椅面上,闔上的眼皮颤了颤,终于掀开,在迷濛水雾中,渐渐清晰的,看清眼前的一切,撑起身,一头青丝长长,随着起身的动作从颊边如瀑直洩,经过光洁的地面反射,发现本是将近佈满全身的红纹竟已不在,不能动弹的躯体也能活动自如,容貌依旧,身上的服装却有了改变,华丽的料面,质地柔软舒适,杏色的高腰交领长裙,外搭一件宽袖鹅黄袍掛,一身现世不曾见过的古老礼裙,但注视这一切的人一眼便认出,这曾是阿克劳蒂亚最常穿的装扮。
    抬起视线,前方那是一发的酒红,俊美的容顏与嫵媚的凤眼中是无比惊诧,小巧的瓜子脸勾起一道浅浅的笑,眉眼充满母性光辉的柔和,「赤业。」
    被唤出名的男人一震,望着那个女人,即使面容不再相同,但那语气、眼神,加上辉煌无二的背景,他失声脱口而出:「阿克劳蒂亚!」
    几乎是扑跪的姿态,他在我面前仰望,凤眼湿润,能再次看见这样的对方,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终究没有白费,我注视着如此卑微低下的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抚上他的脸颊,「傻孩子,」心疼道,「你明知消散于天地本为我愿,这又是何苦呢?」
    他立刻握住我的手,「该消失的人不是你,错的人更不是你,凭什么是你消亡?该死的是他们!」说话间,他的眉眼充斥挥散不去的阴沉森然。
    「赤业……。」
    「你是我们的母神,你才是创造万物的创世神,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世界。」他捏紧我的手,「你不必再担心害怕,这次我已准备周全,我会保护你,不再让你接受他们的迫害,如今的他们已不再是当初无所不能的神祉,这次我会杀了他们!」
    他放开我的手,起身,对外,「来人!」
    一道暗影倏地出现跪在我们之前,「母神万安,父神有何吩咐?」
    「不必留手,格杀勿论!」凌沉声下令。
    「是。」暗影消失。
    几乎在下达命令的同时,所有的猎魔族分为两拨,将东西两侧,散发出光芒的宫殿团团包围,只待光芒消退,一举攻进,将其必杀!
    我从神位上起身,鹅黄的袍掛稍稍拖地,走至平台,眺望银白与暗黑的光芒在东西两侧互不相让,也从不相容,渐渐,光芒消退,猎魔大军开始收紧包围圈,准备攻进,我闭上眼,像是不愿再看,「赤业,收手吧!」
    「阿克劳蒂亚你放心,这项计画我已经准备了近万年,我绝对不会输给他们的!」凌信誓旦旦。
    不会输给他们……嘴角微乎其微的牵扯一下,睁开眼睛,闪过悲哀,转过身,不再多说,走回落央宫内,端庄的坐在神位宝座上…不,更贴近的说法是,将自己摆在奖赏台上,等待优胜者前来迎取胜利的果实。
    凌望着我,儘管视线垂低,面无表情,他却仍旧感觉到心如死灰的绝望与麻木,「你……」他走到我面前,「不开心吗?」
    我没有说话,「为什么?」他不解,「这本就是属于你我的世界,难道你不想从他们手中夺回来吗?」
    「还是说……」他像是想到什么,凤眼内的关切骤冷,美丽的脸庞阴森狰狞,好似恶鬼夜叉,「你捨不得他们?」
    我沉默以对,他忍不住出手扣住我的下巴,逼我看他,「不论当初的他们,就连这世的婪燄与雷湛都给了你诸多伤害,你难道就不想报復他们吗?事到如今,你还天真地以为他们口口声声的爱情是真的吗?这一切不过是场骗局!」
    下巴传来疼痛,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持续加深力道,即便泪痣点缀嫵媚,也掩盖不了他此时此刻的狠戾,「他们不过是在玩弄你,欺骗你,即便如此你还是爱着他们吗?他们到底哪里值得你所爱!」愤怒的低吼。
    我痛得蹙眉,依然不肯开口,他盛怒的弯下身咬上我的唇,桎梏下巴的手强迫我张开嘴,接受他的深入,在那吻中,我能感觉到澎湃的情感,不单单只是身为凌的,还有赤业的,以及这追随我步伐的,一同随我转世的,每一世的他。
    噠,细碎一声,似是急停的脚步声,凌与我没有立即分开,彷彿缠绵不捨的斯磨几下才缓缓把我放开,他站直身子面向来人,看见衣衫残破,外表狼狈不已的两人,勾起唇角,妖媚动人,却也让人感到丝丝凉意,如同一条斑斕绚丽的毒蛇嘶嘶吐着威吓的蛇信,「别来无恙,两位。」
    一时之间,偌大的宫殿被眾多追击而来的猎魔族涌入,包围圈中站着两人,婪燄和雷湛浑身大大小小的伤痕,尤其是婪燄的左手臂,那为了救我而被猎魔族所伤的伤口,虽然不再鲜血如注,依旧狰狞得吓人,「你也不遑多让啊!」婪燄扬起微笑,回敬。
    「没想到当初看在她面子上饶你一命,如今你倒长能耐了啊!」雷湛不屑一笑,「把她交出来吧!」
    「然后让你们继续逼死她吗?」凌嘲讽回去。
    婪燄与雷湛的嘴角一僵,风格回异却同样无比英俊的面容也随之乌云密布,「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为了你的小命,你最好别插手。」雷湛沉声警告。
    「不过就是个局外人,连参与的资格也没有,还敢对我们大放厥词?」婪燄收起笑意,「身为见证者就做好自己的本分,给我〝看着〞就好。」语调极其温和,唯有在〝看着〞二字咬得重些,然而丝毫不掩话里的恶意。
    局外人!见证者!凌姣好的面容不禁扭曲,「你们以为自己还是那可以随意创造世界,摆弄人心的神吗?你们不配支配这个世界,这世界不属于你们,而是属于阿克劳蒂亚的!」
    「配不配也不是你说的算。」婪燄金眸死死盯着这个护在女人身前的男人,「我再说最后一次,把她交出来。」
    「少废话,灭了他!」雷湛跨出脚步。
    「哼,谁灭谁还不一定呢!」凌冷笑,语落,周遭的猎魔族开始大肆攻击。
    因为人数眾多而显得狭小拥挤的大厅,令婪燄和雷湛无法再像在外头那样灵敏的闪躲,但他们却波澜不惊,仅仅抬起一手,时间彷彿暂停,所有猎魔族全都停止动作,凌愣住,怎么回事?
    「动手啊!」凌再次下令。
    没人回应,依旧静止,雷湛和婪燄露出嘲弄的笑容,「想知道怎么一回事?」婪燄笑问,「很简单。」
    抬起的手掌一收紧,顿时,四周如潮的暗袍人影灭化,反倒化为两股──银白和暗黑──光芒流入他们体内,凤眸瑟缩,「搞清楚,谁才是这股力量的主人。」雷湛笑得狂妄,「谁才是这世界真正的主宰。」
    「不!」凌不甘示弱的大喊,「这世界是属于我和阿克劳蒂亚的!」发动攻势。
    忽然,一把染血的剑刃穿出凌的腹部,三个男人全都震惊的停顿住,下一秒,还不等他们理解,凌感觉到背后一下推力,剑刃往后拔出,三个男人皆是相同的不可置信,顺着滴血的剑刃向上看去,我握着剑柄,不疾不徐地把剑刃搭在凌的肩颈上,刃口向着他的要害,「赤业…不,凌收手吧!」神情淡然,方才满是母性光辉的柔和目光,现在却空洞得麻木不仁,死灰得透不出一点光。
    「阿克劳蒂亚你……怎么会……」凌并不算是重伤到不能动弹,却因为打击而冻结姿态,思绪纷乱,寻找会演变成这样的理由,这比前一刻猎魔族蜕变回神力状态,回归婪燄与雷湛体内更令他无法相信,「难道你还没恢復全部记忆?所以你才会帮他们!」
    「不,我全都记得。」我回答他的困惑。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你难道不恨他们吗?你不想夺回这个世界吗?这本是属于你我的世界!」凌愤恨的嘶吼。
    「不恨?」彷彿听见某个笑话般,象徵性地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不恨?」
    杏眼慢慢移到婪燄与雷湛身上,如同一汪深潭,幽深的看不出情绪,足让他们即使面对刚才千钧一发时候也不曾波动的心强烈动摇,面上不显,却是心惊胆跳,「终于懂了吗?我之所以恨你们,而且不肯放下仇恨的原因。」
    用力一震,表情凝结。
    『或许将来有一天你就会明白,这世上,唯独你没有资格指责婪燄如何待我。因为你和他一样。』军帐中,跪地的女人很是苦涩的笑着,『那时你也会懂,为何我会同时爱着你们,那也是我憎恨着你们的最大原因。』
    雷湛抿下唇,甚至心虚的别过对视的眼睛,婪燄则是默默地垂下眼帘,不发一语。
    「早在九年前,我就全都想起来了,这也是…为何我会选择消失,不去找你们任何一人的原因。」杏眼淡淡的又移回凌身上,重复道:「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凌哑声。
    「我们大家,终归不是对方真正想要的。」
    「雷湛与婪燄,要的,不是我,而是胜利。」
    「那我……」凌急着反问。
    「你要的,也不是我。」我缓缓摇头,「而是,胜过他们。」
    不可能!不是这样的!凌想反驳,却被那双眼睛看得说不出半字半句,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彷彿看进他心底最深处,那被他极力忽视隐蔽的自卑不堪,现在却被人直接撕破偽装,赤裸裸的呈现,「你是爱我,但爱之中,更多的是敬,我对你而言,一如你唤我,是创造你的母神,是引领你成长的长辈,而非女人。」
    「你胡说!」凌破口吼出,他才不会相信!
    我沉默了几秒,「即便是我胡说,我也无法爱上你,哪怕你杀了他们。」
    凌震住,心脏彷彿被人一手紧紧捉住,痛得窒息,「我的爱非我能选,就如他们对我亦不能放手一样,我和他们都是被困于这场赛局里的角色,身不由己,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放下由我本身意志產生的仇恨,也因为如此,当年我才会选择自取灭亡。」只因为不想再继续在这无法突破的泥泞里挣扎。
    『既然,我无法选择我的出生,那么至少,我也要选择自己的结局。』
    「从一开始,这一切都不过是场错误。」我略略叹息,淡然的眉眼浮现悲悯,「我们四人之间,与其说是爱恨情仇,不如说是各自深陷在自身的执迷不悟中更为贴切吧!」
    这时,身上的装束、长发发出淡淡光辉,点点飞昇挥发,周遭的辉煌也相互呼应的散发萤光,整个空间与我再次恢復到现在的模样,即便是同一场比赛,同样的人物角色,同样的地点,却不代表时光从未流逝,当初的日冕、月恩、阿克劳蒂亚、赤业在歷经时间洪流以后,也有了许许多多新的名字,就如曾经的落央宫辉煌无二,如今也变得陈旧苍老,而我,也不再只是当初那个大爱无私的创世神──阿克劳蒂亚,现在的我,也是张梓,是个能为了自己所爱,所在乎的人事物而选择伤害别人,甚至是杀害别人的自私人类──张梓。
    即使如此,有些事情仍旧没有改变,「凌,这世界从不属于你我。」剑刃挪开,放下,「这依然是他们的世界。」
    他们,我凝望向站立直挺的二人,当年的日冕与月恩,如今的雷湛和婪燄,才是真正创造这个世界的神,不论原因为何,至少他们创造了我,让我成为一个生命,看过走过这个世界,儘管失去了很多,却也拥有了很多,光是这点,我也得感谢他们。
    兴许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又或者是再一次回到过去,体会到当初的种种,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体会,如同凌忆起了身为赤业的悔恨,我也重温了阿克劳蒂亚曾有过的幸福快乐。
    酸甜苦辣,人生皆有之,嚐过,体验过,就足够了。
    人活着走一遭,不就如此?
    何况,这已是最后一次了,不想让他们记忆中自己最后的模样,面目可憎。
    「他已经受伤了,对你们造成不了威胁,所以请别伤害他。」
    三个男人同时一怔,忽地瞭然那莫名的一剑,只为了可以更名正言顺地提出这个要求,诚如那时,护在赤业之前抵挡致命风刃的白光,不管歷经多少年,多少世,她依然护他。
    拳头不自觉的握紧,因为不甘,也因为心疼,凌低下了头颅,跪在我之前,一如当年身为子民而最常做出的举止,真真正正的卸下了反抗的心思,而婪燄与雷湛还多感到了从胸口传来的些许不适,经歷过这么多世,他们已经明白那种酸疼难受的感觉,名为忌妒。
    然而,他们却无法分辨,他们曾紧抓不放的爱情,到底是来自于本身的真心,还是设定之下的反馈?
    这场耗时长久的比赛,不止束缚了她,也困住了他们。
    对于婪燄与雷湛眼底的茫然,不确定,我瞭然于心,微微勾起笑弧,「事情都结束了,我们打道回府吧!」语调轻松,宛若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梦境。
    砰!交谊大厅的大门被粗鲁推开,来人儘管气喘吁吁,依旧急匆匆的说道:「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所有人动作一滞,最快有动作的是一个小孩,奔跑的速度有如一阵小旋风,赶至门口,不少僕役正手忙脚乱的抬着重伤归来的人,紧接而来的几名大人看清眼前的状况,金顿时一愣,立刻喊出口:「阿尔!」
    虽然下肢没有受伤,但还是差点丢掉小命的尤弥尔勉强自行站立,忽然被上前的金用力一抱,原本要出口的招呼立马变成哀号:「痛痛痛!臭阿金你要我死啊!」
    金赶紧放开,「你受伤了?」闻到血腥味,又马上回头:「帕金格!」
    「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赶紧进来让我们检查检查。」帕金格和梅早在看见绷带的出现就命人去做准备了。
    稚森和提安看见婪燄也马上前去慰问,查看对方,毕竟依尤弥尔的实力都能重伤成这样,其他人恐怕都讨不了好,「没事吧?」
    「我没事,小伤而已。」婪燄微笑。
    「湛哥!」
    「你怎么来了?」雷湛惊讶的看着琛。
    因为许久等不到自家君王归国,牙、琛兄弟也在战事告段落以后,牙陪同真皑镇守在国内,琛则马不停蹄地赶来金多司,找上多拉斯亲王府,才得知雷湛为寻找续命的办法,暂时不在,梅和提安自是知道他与雷湛的关係,因此便将他留在府内等候,没多久,就连蔓陀国的人也来了。
    「陛下。」阿净站定在凌面前,「你受伤了。」
    「没有大碍。」凌淡淡地说。
    「月孃呢?」小月焦急的拉住抱着还在昏迷的魔蓓儿的米迦叶询问。
    听见熟悉的呼唤,我马上跳下车子,「小月!」
    「月孃!」
    孩子激动地扑进我的怀中,我也用力的回抱住他,「月孃,我好想你。」他将脸埋在我的怀中,声音闷闷地说。
    「我也很想你。」归心似箭的心终于稳了下来。
    小月突然想到什么,立刻松开拥抱,着急的查看我,「红纹……红纹不见了!」小月欣喜的尖叫,「月孃你好了!」
    留守的眾人一听,纷纷朝我看来,「小梓太好了!」克莱茵感动的眼眶泛泪。
    「喂……谁能行行好来扶我一下?」一声虚弱且哀怨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我顿时想起下车前本在做的事,赶紧转身探入车内,对靠在角落,脸色发白的稻禾歉笑道:「抱歉抱歉,一时听见小月的声音太高兴,我不是故意忘了你的。」
    他完全不相信的对我翻了白眼,「我来帮忙吧!」
    我看向走到我旁边的伽恩,「好,谢谢。」
    我爬进车里,将稻禾扶起,伽恩则背对车门口,将稻禾揹起,一行人终于进到屋内,克莱茵立刻让人准备房间,又要厨房料理大餐,准备接风宴,原本冷清的多拉斯亲王府一时热闹了起来。
    接风宴上,气氛相当融洽,就连最不对盘的三王也没有再发生一点磨擦令眾人尷尬,「今天是月孃回来的第一天,你别陪婪燄,这阵子他霸佔你够久了,今晚就我们两个人睡好不好?」圆圆大眼满是期盼。
    我一顿,下意识看向坐在主位的婪燄,他正在与稚森、提安说话,并没有往我看来,彷彿没有听见,我收回视线,看着小月,摸摸他软嫩的脸颊,「当然好。」微笑。
    「耶!」小月开心的欢呼,太好了,这次他至少要独自霸佔对方超过两个月才行!
    接风宴和乐融融结束后,小月嚷着要休息,大伙也就各自解散,小月却牵着我走到馆外,「你要去哪?不是说累了要休息吗?」我困惑的任由他拉着。
    多拉斯亲王府深处一隅,小月松开拉扯的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他急匆匆的跑向前。
    我睁圆了眼睛,一栋木屋,门口的屋簷下摆着一张摇椅,摇椅左侧是一棵树干略为纤细的大树,大树底下延伸一片花圃,花是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远看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满天星,木窗透出光芒,小月从屋里鑽出来,献宝似的展开双臂,「欢迎回家!」
    一阵鼻酸,小月见我没有动作,又主动过来牵起我,「来,进来看看。」
    进到屋内,空间称不上豪宅,却十分别致,客厅几张沙发桌椅,对着一面墙上充满古老韵味的壁炉,一间书房,左右两面是装满书籍的书墙,剩下一面墙上是一扇大窗,窗前是大气的办公桌椅,桌上摆好笔筒、书镇等办公常用文具,风格像极了本馆内那间亲王办公书房,却少了那间的严谨,多了愜意,即便如此也明显看得出书房的主人是谁。
    书房隔壁,是小月的卧室,同样一墙是可开式的大窗,窗下是一组桌椅,一墙是庞大的书墙,另一面则是单人床铺、衣柜等生活寝具,以及单独的卫浴设备。
    小月卧室隔壁,客厅的对面,是开放式的厨房,同样拥有大窗保持空气流通,没有另闢餐厅,而是将餐桌椅摆在厨房吧檯之外,等候用餐的人可以坐在这里,全程观看料理的过程。
    二楼仅有一间主卧室,一张大尺寸的双人大床,白色雕花的床头柜,相同系列的衣柜,别于书房与小月卧室的大窗,主卧室是一扇落地窗,落地窗有个小小的阳台,阳台上摆着漆成白色的金属製雕花篓空桌椅,为了避免金属过硬,椅子上还贴心地铺上坐垫,光是目测就足以看出其舒适柔软的程度。
    不像小月房间卧室是单人的浴缸,主卧室内的浴缸是泡四、五个壮汉也有馀的大型澡缸,浴室周围有不少扶手和平台,地板也是特地採用防滑的材质,里头的一切像是为了行动不便特意设计的残障空间,而因为要增加这些许多一般浴室不会有的辅助设施又不想显得拥挤,特意将整个二楼一分为二,浴室与卧室佔地同大,导致两处空间加上傢俱以后,并不会像在亲王府内的房间仍显得空阔,但这样的活动空间大小对我而言却是刚刚好,不会空旷的令人易感寂寥,处处可见设计者的用心巧思,温暖人心。
    「喜欢吗?」小月兴奋地问。
    我没有立刻说话,反而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你和爸走了以后,我有努力好好监工,总想着等家里一切都弄好以后,你们就会回来了。」似乎因为没有外人在,对于婪燄的称呼他也不彆扭地直说,「不得不说老爸挺有设计天分的,明明听稚森叔他们说他从没接触过建筑设计的工作,没想到竟然能设计的这么好。」小月撇撇嘴,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骄傲,现在的他会为自己拥有这么一个厉害的父亲感到自豪。
    「他本来就是个天才。」我扬起唇角,笑容却有些复杂,不过那份复杂很快就消失,只剩纯粹的快乐,低头看向小月,「当然,小月也是个天才。」笑咪咪道。
    「那当然!」他傲娇的抬高下巴,「将来我绝对会超越他的,到时候换我给你幸福,他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驱逐间杂人等,自己完全霸佔住女人,这项目标依旧摆在他人生的第一位。
    「呵呵,小月真贴心。」我摸摸他的头。
    接连几天,我没有再回本馆,而是直接在这间木屋住下,小月理所当然也陪我住在这里,没人打扰,若是放在以前的他身上会感到庆幸,现在他还是高兴,却在高兴之馀感觉到一股诡异,而这诡异,不止小月,居住在本馆内的人也都有所察觉。
    有人试图询问当初一同在外的人是否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比如金和克莱茵,尤弥尔闻言,表情一时古怪,又立刻笑着说没什么大事,心里难免嘀咕,至少在他看来发生的每件事都很奇怪,即便绝顶聪明如他,要他在一堆很奇怪的事情里找出一点奇怪的小事,他还不如选择见怪不怪。
    也有一同外出的人同样感到奇怪,私下讨论,「米迦叶你说,现在这气氛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伽恩询问一起照料魔蓓儿的伙伴。
    就算米迦叶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如何让魔蓓儿尽快痊癒上,但在房间与药材库房两点一线的走动上,自然也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氛围,「嗯。」他认同,「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有一个人会知道答案。」
    「谁?」伽恩好奇的问。
    米迦叶放下手中替人换药顺便擦身的软布,盖好魔蓓儿身上的棉被,「稻禾。」
    书房内的人各司其职,这几天因为归来的人伤势严重,梅没有在书房内办公,而是随着帕金格去给眾人进行疗伤工作,提安倒是不比以前爱胡闹,认分的协助工作,而最应该完全投入在工作中的稚森却是频频走神,最后为了不为难自己,自己确实也憋得难受,决定放下手边的工作,走到办公大桌前,桌后认真处理亲王工作的男人没有分出目光,只是淡淡地询问:「有事?」
    「老大,」稚森吸了口气,提着胆子问出口:「你不去陪小梓吗?」
    书写的钢笔顿了一秒,又继续正常动作,「不用。」
    回答一出,就连没亲眼看过,但前阵子常住在多拉亲王府,因而耳闻过不少婪燄之前疯狂事蹟的提安也都抬起头,稚森更是直接皱了眉,「你们…吵架了?」
    「没有,你多想了。」
    「那你怎么不去陪小梓?」已经好几天了,婪燄重新恢復到工作狂的状态,对他们、对亲王府来说这是好事,毕竟积压如天高的工作通通都可以迅速准确地进行,他终于不用再一个人独挑大樑,但稚森却觉得相较于婪燄之前,女人只要离开他视线半天就像要他命的疯狂,现在重新恢復到正常,正常到不对劲。
    写下最后一个字,婪燄将文件档拿起,递向稚森,目光没有闪避,一如往常的表情温和,「西南领地连日豪雨造成淹水,灾难处置以及未来防治的流程,你待会派人尽快送交过去给驻地的负责人。」
    稚森接下,却没有走,像是婪燄没有给他一个答案,他就不离开似的,婪燄叹了口气,无奈微笑:「她现在身子已经好了,不用再有人瞻前顾后,我若再像之前一样整天黏在她身边,岂不是会给她造成压力?」
    话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稚森还在思考,婪燄却不再给他提问的机会,「快去吧!」挥挥手。
    「是。」还理不清想法的稚森只好拿着文件快步出去。
    三王虽然没有闭不出户,甚至雷湛和婪燄相遇还会点头招呼,而凌还是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样子,但不管怎样,原本三个一见面就像看见天敌般,一触即发的氛围已经不再,日子很平静,平静地从眾人一开始觉得的不对劲到诡异,直到现在是细思极恐。
    只因为一点,他们三个男人,竟没有一个人主动前去找那个女人。
    彷彿曾经争相抢夺的珍品,一时之间没人再留恋,成了乏人问津的凡物。
    「月孃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和老爸吵架了?」小月不死心,第n遍的追问。
    「真的没有。」我万分无奈的第n遍回答。
    「那不然你说,他为什么不来找你?」小月双手插腰的质问。
    「他不来找我可能是因为忙啊!你也晓得亲王的工作他荒废许久了。」
    「再忙难道就抽不出一点时间?还是说他都不用吃饭睡觉?」
    我被堵得一噎,有些烦躁,「我哪知道,他不来找我是他的问题,你追着我问干嘛?怎么不自己去问他?」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何况他不来找我,我们正好能过过两人的母子世界,这样不好吗?」我挑眉。
    「我当然满意,不过他不来跟我抢你就是不对劲!」
    小月的回答让我无言以对,敢情这小子是找不到人显摆独佔我的事情,所以浑身不对劲?我懒得再回答的不理会,小月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没关係,你不告诉我,那我自己去问他!」
    我急忙起身要拉住小月,身体却一晃,后腰撞上桌子发出声响,原本要出门的小月听见声音回头,看见我手后撑着桌子,「月孃你怎么了!」他紧张上前。
    「没事,只是一下站太快,有些贫血。」我扯扯嘴角。
    「那你赶紧坐下。」他扶着我坐回椅子。
    看着他小脸上的不安担忧,我拍拍他的头,「你别担心,我缓缓就没事了。」微笑,「只是小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别去……」我垂下眼帘,「别去找他。」
    「为什么?」难道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小月皱眉。
    为什么?我又该从何解释?只好笑着说:「没为什么,因为我答应小月要好好陪在你身边,所以我让他最近别来打扰我们了。」
    「真的?」小月不相信。
    「真的。」我点头,「过阵子,等他忙完,小月也觉得和我的两人世界过够了,我们再一起去找他,你就当作他是被我们发配边境,失宠的小妾如何?」
    听到这比喻,小月不禁笑出声,「这么说起来,我比他还重要囉?」
    「当然。」我毫不犹豫,「因为你是我最爱的孩子。」
    这个回答大大取悦了小月,不再揪着婪燄的问题不放,「你坐会儿,我去帮你泡杯热茶。」
    「好。」
    晚上,送走出门前去本馆学习的小月,我坐到屋簷下的摇椅,就着月光,拿着一支雕刻小刀,一下一下的慢慢刻着,刻到一半,刀尖震颤,无法继续,甚至连刀也握不住地掉到地上,本被扶在腿上的木板也跟着落地,我注视着无力发抖的双手,咬住下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忍下不甘欲泣的悲伤,重新睁眼,眼里回归平静无波,将抖动的手安放在腿上,望着簷外的月亮,静待不适退去,也静待…不可避免的结局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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