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将养了两日,就收到默度的求见信。说自己这段时日去了允吾县见几位蓄草人,听闻中原太子亲临金城,心中十分感念,故马不停蹄赶回。
    收到信时,李承弈正揽着云弥作画——准确地说,是她跪坐在案前认真画画,他拿胸膛贴着她脊背,脑袋耷拉在她肩上,只是观摩。
    然后就发觉,她作画好像一般,虽然看得出是金城城楼,但线条微乱,笔法也有些稚嫩。再描几笔,就扭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
    他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搂住她腰道:“我对书画兴致也一般。前朝名家众多,阿耶视若珍宝,库中放了不知多少字画,但我就是看不来。”
    “我阿姐很痴迷顾长康。”她改了改城楼棱角,任他捏住头顶的揪揪,“《女史箴图》是在皇宫中吗?”
    他专心打量她今日的发髻:“在吧。”
    “可我不喜欢。”云弥先说了,再问,“殿下知道为什么吗?”
    他很配合:“为什么呢。”
    “《女史箴图》第一段,画的是众人观看斗兽,不慎叫黑熊冲出围栏,冯婕妤替汉元帝挡熊。所以要称颂她的功绩。”她皱了皱鼻尖,“什么呀,郎君不替女子挡也就罢了,谁的性命都一样要紧。可他是她的夫君。”
    “他是她的夫君,”李承弈犀利道,“但她只是他的妾室。”
    “纵使是皇后,他也不会的。”云弥弯下一截脖颈,“懦弱就是懦弱,我最瞧不上懦弱郎君。只会讨女子的好处,但从来拿不出同等庇护。”
    “那好险,我才过了阿弥考校。”他拆坏了一只,无辜道,“你今日这丱发,绑得不稳。”
    “寻春有些不舒服,我让她睡着。是行霜替我绑的,她头一回做这个,已是很不错了。”云弥连忙接住散乱长发,“你做什么在这里拆家。”
    他就不意外了:“行霜虽是掖庭出身,但啸捷都安排学过女子所习峨嵋拳,不是做这些的。”
    云弥早知行霜久侍武德殿——这是他幼时起就居住的地方,不会是寻常宫婢,但还是可惜:“那将她放在我身边,岂不是大材小用。”
    “不会,她很喜欢你。”李承弈试着把她的头发圈回去,“她头一回返信,就说过你心善。在你身旁,事最少,一月拿的银钱却是最多,高兴都来不及。”
    又切云弥一声:“她还同啸捷夸你,是她见过最好看最可爱的小娘子。”
    被女娘夸是真开心。云弥放下笔,朝他捧一捧脸:“殿下不这样以为吗?”
    “……还行吧。”他严肃答,“尚可。”
    “你从前不是这样说的。”她收回手,瞪他一眼,“我头一回绑丱发给你瞧,你还说我怎样都好看。”
    他理直气壮:“你要是昨夜听话些,我今日也这么说。”
    又在影射她,连着两日叫他吃瘪。
    原本他受了伤,默度本人似乎也不在金城,没有必要放低身段见旁人,算是清闲。但不管他怎么哄骗,她都岿然不动,哪怕被他的左手挑得呼吸不稳,面色嫣红,还能坚定说不。
    “……我不同你聊天了。”她背回神去,嘀咕一句,“登徒子。”
    怎么会不可爱,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世上还能有比这小娘子更可爱的人或事,七岁那年从阿娘那里得到的第一把短弓,都不能比拟半分。
    啸捷难得救了云弥一回,这时叩门送信进来,又献宝一样道:“小娘子这几日胃口不好,我今儿在街上试了一家羊肉汤粉,很是不错。要不要我去买?”
    李承弈一边展信,一边嫌弃替她答:“你少来献殷勤。她不喜羊肉,回回都说膻。”
    云弥怕啸捷失望,就告诉他:“劳烦你替我寻吃食。公主很爱吃的……”
    “嗨呀,公主早用过了,一气儿叁碗呢。”啸捷拍了下脑门,“就是她跟我讲的,说青萝街那边好吃的多。”
    案后坐着的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霎。
    “默度已到金城,你继续盯着郡守府邸。”李承弈读完信,吩咐啸捷,“接连求见不成,是个人都该心里有数。看这赵文忠能不能有点造化。”
    啸捷奇道:“郎君不想杀他?”
    “何一览,不要动辄打打杀杀。”他瞥到云弥转开了脸,不禁正色提醒,“我不是这样的人。”
    ……哪里不是,及冠那年遭人追杀了足足半个月,最后一夜忍无可忍,少说反杀过七八个。
    啸捷看云弥静静柔柔的侧脸,就作一个捂嘴的动作。
    他退下后,云弥才问起一件事:“殿下见回纥王子,要穿具服。”
    重要场合才会用到的皇太子服饰。
    他嗯一声,就听她小小声:“殿下头一回见我,穿的正是那身衣服。”
    中秋宫宴。
    哪里是什么头一回。
    “……我近日想着,”他摸一摸她脑袋,“要让你再长高些。”
    云弥疑惑:“为何?”
    他就低头,亲一亲她脸颊:“褕翟宽大繁长,你现下的身量去穿,会有些吃力。”
    这是只有太子妃才能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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