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挤不出一丝笑来,只拧着脖子去看一旁的西江候世子,用眼神询问西江候世子,为什么这个本该在河里变成一具沉尸的人,现在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和她讲话?
    西江候世子比她还震惊!
    他当时可是搜过整间屋子的,确定没看见烟楣,才以为烟楣跳河了,谁料这人居然没跳!且看起来也不像是中毒的样子,还一直藏在他船上,藏到烟府的大管家过来才下船!
    这人他妈的藏哪儿了啊?
    而这时,站在岸上的嬷嬷开口催促道:“大小姐,三小姐,该回了,夫人已等你们很久了。”
    烟桃堪堪回过神来,脸上便荡起了一丝笑意,眉眼弯弯的与烟楣道:“没事,姐姐也刚放花灯回来,走吧,早些回府,否则母亲该生气了。”
    烟楣便从台阶上下来,一脸乖巧的站在烟桃身后,她们二人与西江候世子行礼,三人互相拜别,脸上都是带着笑的,只是心中心思各异,都在敲着一把算盘。
    回府的路上,她们姐妹二人随着嬷嬷一起乘坐马车,因着有嬷嬷在,烟桃就算有千般心思也得藏着,不敢多问,烟楣也是心乱如麻,她从头至尾一直在强装镇定,现在手心都是冷汗,心口都发紧。
    倒是一旁的嬷嬷,盯着烟桃看了几瞬,问道:“三姑娘身上为何有些浮土?”
    烟楣还尚未说话,一旁的烟桃赶忙道:“是与西江候郡主一起放花灯的时候蹭的,我们乘坐的船有些摇晃,是我思虑不周,嬷嬷莫要怪罪。”
    烟楣垂着眸,没有讲话,只是在脑海中闪过了那人说的话。
    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她只是觉得,那人居然还说的这么准。
    烟桃比她还害怕今晚的事情暴露,在她被人怀疑的时候,还会主动为她圆谎,因为在烟桃眼中,她是受害者,烟桃是加害人,如果这件事暴露,烟桃会被罚,她只会得到烟家的安慰。
    她甚至可以借此来威逼烟桃——这是那人教她的原话,她要学会利用这些事情来反击。
    只是她不敢,因为她也有秘密,烟桃和西江候世子没有夺走她的贞洁,但她的贞洁现在也不在了,她心里虚,就算手握筹码,也不敢登台对赌。
    所以她只是抬眸,强作镇定的与烟桃对了一眼视线,然后二人同时挪开目光,没有再看向对方。
    直到她们回到烟家,都没有再看向彼此一眼。
    她们二人回了烟府后,先去了烟夫人的院子里请罪,烟夫人让她们在外面跪了一刻钟,又罚她们二人各抄一遍金刚经,三日后交上来,便让她们都回去休息了。
    烟桃就住在烟夫人的主院里,她不必走,只有烟楣要回到闻弦院去。
    当烟楣离开的时候,烟桃就站在回廊下,远远地眺望着烟楣的背影,看着她走过繁花绿木,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
    直到烟楣都不见了,烟桃才面无表情的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回廊内的壁灯灯芯“噼啪”的炸了一瞬,她脚尖上的绣花履也被明暗映的晃了一瞬,烟桃想,她陷害的事情做的这么明显,烟楣肯定已经知道了,但是烟楣却隐而不发。
    这比烟楣跳出来揭穿、指责她更让她担忧,若是烟楣跳出来大喊大叫,她自然有一百种法子把自己洗脱,但烟楣什么都不干,反而让她惴惴不安。
    咬人的狗都不叫的——她这个三妹,什么时候竟有这般城府了?
    ——
    烟楣随着丫鬟回到闻弦院的时候,已经是戌时末了,头顶只剩下了璀璨的星光与明亮的月光,花园中的姐妹们也都不见了,她被烟夫人的丫鬟送回到闻弦院中,周姨娘也睡了,只有她的贴身丫鬟还在等着她回来、伺候她沐浴休息。
    她们都以为这是寻常的一日,寻常的出游,没人会怀疑烟桃谋害烟楣,就连周姨娘都睡得踏踏实实,半点不担忧。
    烟楣沐浴的时候,头一次没用丫鬟伺候,将人都赶出去,自己进了浴桶。
    浴桶里热水荡漾,她坐在桶内的浴凳上,垂眸看着她身上的痕迹。
    深深浅浅的咬痕与吻痕遍布在白皙的肌肤上,就连足腕都被捏出了一圈青紫色的、清晰可见的手印。
    之前在船舱上,她失魂落魄,出了船舱后又要与烟桃、西江候世子纠缠,又怕又慌,半点怯不敢露出来,一路上都如同绷紧的琴弦一般,直到此刻,她一个人坐在浴桶内,面对着自己身上青紫的痕迹,眼一红,眼泪便像是夜半急雨,噼里啪啦的往浴桶里掉。
    有今时今日这个下场,她不怨那个人,虽然那个人看起来就很坏,又对她那般,但也间接救了她的命,而且她当时也确实想砸人家脑袋来着,算来算去,顶多算他们互相招惹,她恨不到那个人的头上,她只恨烟桃与西江候世子。
    她的嫡姐,不知为何要把她往死路上推。
    烟楣坐在浴桶里,等水都变凉了,才用浴桶里的水洗了一把脸,吸着鼻子站起来擦拭身子与头发,拖着发软的腿爬起来,把她的亵裤与肚兜洗了,洗干净后,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放空她自己。
    她惶惶不可入睡,一直盯着天青色的床帐看,满脑子都是接下来怎么办。
    这件事是肯定要瞒下来的,她与那狗东西素不相识,以后根本都见不了面,也不担心他暴露出去,那摆在她面前唯一的问题,便是退婚。
    她已败了身子,自然不能再嫁人,但她败了身子的事不能被人知晓,她又该如何退婚呢?她家这边是绝不可能让她退的,那就只能让周行止主动退婚了。
    可偏偏,周行止还是被她母亲以恩情胁迫的,周行止若是不娶她,便会败坏名声,周行止怕也不会主动退婚。
    烟楣越想越心慌,想到后半夜,才昏昏的睡了过去。
    她这一夜,梦里都是摇晃的房梁,抓皱的衣裳,掐着她足腕的宽大手掌,落在她耳侧餍足的轻笑,以及昏暗之中,那双居高临下,含着深深恶意与作弄意味的眼眸。
    第二日清晨,她是听见外间的丫鬟敲门声才醒来的,她醒来时,身子莫名的发沉,像是灌满了水的水囊,摇晃时都能发出空洞的回响,隐隐有想要被灌满的欲念,骨头发软,在塌上缓了片刻,才起身,先穿上白色雪绸中衣,免得身上的痕迹被发现,再唤丫鬟进来为她梳妆。
    她们做姑娘的,晨起时都要去给主母请安,每每都是十几个女子坐在一起,互相评头论足谈论近日的新鲜事,她万不能叫人瞧出错漏来。
    她今日,还得去买避孕的药丸。
    第4章 烟楣如此喜他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今日烟楣选了一套素烟色对交领锦缎绸衣,只簪了一个银簪,穿的也是普通宽松的雪绸罗袜,而不是时兴的珍珠丝袜,力求不引人注目。
    幸而昨日,那狗东西没在她脖颈上留下痕迹。
    她穿戴整齐后,便随着丫鬟去了烟夫人的紫霞苑中给烟夫人请安,她来的晚些,十二个女儿都到齐了,姹紫嫣红,都是一片好颜色,小的七八岁,最大的则是烟桃,一群姑娘按岁数派好,烟楣才刚站定,便听见有人酸道:“才出去两趟,便不知道自己行第几了,来的比大姐都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嫡呢。”
    说的就是最后来的烟楣。
    烟楣平日里也是个记仇小气的姑娘,但今日实在没力气吵架,便安静站着。
    烟桃冷眼回身,用目光压着下方的庶女们,在大家都安静之后,转而收回视线,然后漫不经心的瞧了她一眼。
    烟楣安静地立于人群中,她今日只穿了一身素色,裹着清瘦的身影,墨色的发丝垂在白嫩的脸蛋旁,身上都挑不出艳丽的颜色来,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她晃眼,仔细一看,是她平日里一直缩着的花瓣舒展开来了,像是一朵被雨水浇灌过的紫罗兰,娇嫩欲滴,透着一种别样的媚气,眉眼绽出了些许夺魄的光彩。
    烟桃只扫了一眼,前头烟夫人的嬷嬷便请她们进去,一行十二个姑娘便进了烟夫人的前厅内。
    烟夫人端坐在前厅的金丝缠木镶碧椅上,身穿一身正红色的对襟交领霞披衫,发鬓挽成九霄落云鬓,模样略显平庸,神色严厉,垂眸看着下首的姑娘们。
    烟楣的眼眸紧盯着脚下,进屋后行了五步,站定,俯身行礼,一叠声的“见过母亲”娇滴滴的响彻整个前厅。
    烟家孩子多,烟夫人也只是每日扫她们一眼,从不亲手管教她们这些庶女,平日里也从不与她们说话,只喊一声“起来”,瞧瞧她们,不怎么在意的问上两句,便让她们回了。
    但今日,烟楣却感觉坐在上首的烟夫人一直在瞧她,她提心吊胆的掐着自己的掌心,终于听见烟夫人道:“烟楣,今晨西江候府给我递了消息,说是长乐郡主分外喜欢你,特意点了你明日去做她的伴读,与她一道去国子监,既然如此,今天晚上,你便与你大姐一道儿进国子监去读书吧。”
    国子监三个字一出来,烟楣便觉得她快被诸位姐妹们的眼给剐了。
    国子监是京城中最好的求学圣地,能进国子监的,基本都能稳入朝堂,授课的都是大儒,那是只有官家嫡子嫡女才能去读的地方,庶子庶女不管文采多好,一概不收,但是郡主和帝姬都可以点伴读,伴读便不在乎是嫡庶了,只要是被皇室女点的,都可以直接入,入了国子监后,一个月只准在月初时回家三日休息,剩下时日都要在国子监内读书。
    国子监自然是个好地方,可是,点她的人是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为何要点她?难不成是之前西江候世子一次不成,还想来第二次吗?
    烟楣浑身发冷,她害怕,但是却又不可能拒绝,她还得喜出望外的接下,才符合她的身份和现下的境遇。
    “女儿知晓。”烟楣低头行礼,手臂荡起一道优雅的弧度,进退有度,虽说算不上聪明,但也看得过去,烟夫人扫了她一眼,在她的装扮上停了一瞬,道:“去开库房,挑些好东西。”
    如此素容,倒是耽误了这上好的颜色。
    烟楣只点头,道:“女儿谢过母亲。”
    烟夫人几句话后便乏了,只摆了摆手,一群姑娘便鱼贯而出,才一出府门,烟楣果然便听见几个姑娘阴阳怪气的讲她。
    “有了门好亲事就是不同,都能进国子监了。”
    “也不知道怎么攀上的长乐郡主。”
    “一个小庶女,还真想爬上天了。”
    烟楣捏紧了手里的荷包。
    她今天要去买避子丸吃,若是与这帮人争执,耽误了大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这时,烟桃从一旁走来,含笑与烟楣道:“三妹,我带你去库房,挑点适合你的吧。”
    烟楣垂下眼睫,只道:“多谢姐姐。”
    姐妹两人暗潮涌动,面上却都瞧不出错漏来,烟桃走到前面引着烟楣,语气熟稔、状似好奇的问道:“烟楣,昨日你从头睡到了尾,都没与长乐郡主说两句话,为何长乐郡主要点你做伴读呢?”
    ——
    “你问我为什么点她呀?”西江侯府内花园中,辰时,明媚的阳光将花园树木照的枝叶嫩绿,长乐郡主坐在石凳上,胖胖的脸蛋上有一个小酒窝,一边吃荔枝,一边语气随意的说道:“我刚来京都,也不认识旁的人,那烟楣瞧着闷里闷气的,应当比较听话,点就点了呗。”
    长乐郡主自有一番小心思,她不点烟楣,难不成还要点嫡女吗?她这身份虽说尊贵,但是国子监里那群人谁不尊贵?没人买她的面子,她不若点个老实巴交,听话的、要仰仗她的庶女,处处捧着她才好。
    那烟楣就很合适,虽说长得太好,叫她不喜欢,但昨日烟楣往座位上一坐,半响都不说话,一看就是个听话的老实人,而且,能使唤、欺负这么好看的人,她也觉得舒坦。
    坐在石凳那边的西江侯世子舔了舔唇瓣。
    昨日那些腌臜事,他这个妹妹一概不知,他只得提醒道:“那烟家三姑娘瞧着不像是普通人。”
    长乐郡主不耐烦的道:“知道了,哥,你别管我。”
    西江侯世子便不说话了,反倒是长乐郡主又道:“时别多年,不知道太子哥哥还记不记得我,我听闻,圣上特意点太子殿下也去国子监读书了呢,我们两人应当能碰上吧?”
    西江侯世子想起来那残暴恣意的太子殿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有她妹妹这蠢货才会期盼跟那太子一起上课。
    他又想到了昨夜那娇滴滴的,不知道躲到那里去了的小美人儿,真让他抓心挠肝的想啊。
    “明日哥哥送你去国子监。”西江侯世子当机立断道。
    烟楣根本不知道,她还还尚未到国子监,就已经被人给惦记上了,她现在还在花园中跟烟桃打话腔。
    “回姐姐的话,烟楣也不清楚。”她垂着眸,跟在烟桃身后,一如既往地乖巧:“兴许是长乐郡主瞧着我顺眼吧。”
    烟桃暗暗咬唇。
    烟楣越是自若,她越是慌乱,总觉得有些事情超出了掌控,而烟楣面上镇定,心里比她还乱,两人都堆着满肚子心思,待到了仓库,烟楣随意挑了几只簪子,便随着烟桃回了。
    她以“疲累”为由,与烟桃告别,回了后宅,进闻弦院休息,但实则是掐着时间,以“出去见周行止”为理由,糊弄周姨娘,从烟府的后门溜出去了。
    周姨娘巴不得她多跟周行止相处一段时间,一路推着她出去,叮嘱她:“万要与周行止多说些话。”
    除此以外,周姨娘还塞了个食盒给她,道:“且记得去给周伯母送去。”
    周伯母,便是周行止的母亲,周姨娘的远方妹妹,周行止母亲卧床,重病缠身,也起不得身做东西吃,周姨娘以前便让丫鬟去送些吃食,在两人订婚后,她便让烟楣去送,想让烟楣与周伯母多说两句话,叫周伯母认下她这个儿媳。
    烟楣自然知道周姨娘的用心良苦,她心里发酸,眼眸里就又带了泪,周姨娘只以为她是还想跟周行止断婚,顿时勃然大怒,转身就去找鸡毛掸子,烟楣转身提着裙摆就跑,片刻没敢耽搁。
    她出了烟府后,坐上自家的马车,先去了周行止家。
    烟家地处內京麒麟街,这一条街上都是官宦人家,而周行止的家却在外京一条名叫甜水巷的小巷子里,马车要慢悠悠晃上一个时辰才到。
    甜水巷中都是些贫苦人家,一条小巷子里能挤下几十户人家,家家都是只有两间房,挤挤挨挨的拼在一起,茅房都只有几家共用一处,巷子太小,马车不能回转,只能走进去,夏日不落雨还好,脚下是干巴巴的泥土,一落了雨,便是泥汤,若是走过去,会将履面都浸湿、弄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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