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是谁教你说的?”
    “俺…俺…”
    “不知道?”
    “就…去岁新来的……他说不这么说会死…可以骂任何人,但是不能骂朝廷,骂皇上,否则就没有活路。”
    北方战事了了,大将军邓芝的战报一到,整个朝廷顿时欢腾起来。
    就像是久久积压在身上的那一片乌云散去了大半,朝廷开支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
    接着是初雪下的早,瑞雪兆丰年。
    几个带头闹事的佃农明正了典刑,取消了三倍租税,回到了正常田租,每家能得到些补偿。但是,由于闹事情节严重,主犯等每人杖刑五十,流放西北边疆一千里,从犯等需得迁到官府指定地点重新安排户籍。
    上官司徒家的经济情况愈发扑朔迷离,但却又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引导,将线索与谢府连在了一起。
    消息是从人牙子那里打听出来的。
    中国的奴隶制度到了清代才明面上禁止,在此之前,官方与民间都有以牙商为职业之人。
    高祖为了避免人相食的惨剧,允许父母贩卖孩童换取粮食,所卖孩童进入各个高门大户为奴为婢,依附于其生存。
    官商与民间各有不同,汉代官方给予一些牙商专卖权,牙商主要是作为中介帮人签订帮工、劳役的合同。民间私底下运作的,则就有所不同了。其中还有从事拐卖的,被抓到则会受到严酷处罚。
    这么看来,官方牙商有点像现代的招聘平台,只不过合同内容与条件都苛刻至极罢了。
    自然,牙商作为商的一种,也是要收重税且身份低微,要是哪个诗书传家的世家大族和牙商扯上什么关系,那绝对是相当可怕的事了。
    然而为了将手伸到各个地方打探消息,却又不得不和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们打好关系。
    皇帝和我都察觉到调查上官司徒这事是有人将证人与谢太傅那边引导。先是问出了刁民那番话有人教,其次也能看出铁柱属于头脑清醒,语言功能发达,适合带头并且讲话的闹事对象,显然是经过了精挑细选。
    只要人插手,必然留下痕迹。妾室买卖来源查不出,但介绍这些农户投奔上官家成为佃农的人牙子还是打听到一些。
    说有一小哥儿,跟着大牙商办事多年,为人聪明伶俐。他不久前刚卖进来一对夫妇,那些话就是那丈夫和他讲的。
    等再去找,夫妇二人已经不见踪影了。从买卖时间来看,就是皇帝因为战事开始头疼,朝堂炒的热烈的时候。
    大概是决定了可能会借机做些什么吧。
    夫妇二人不知道跑哪去,牙商却还在。只是那小牙商也就类似于片区主要客户专属客服,地位颇低。
    梁衡办事多年,对民间黑话和办事规矩很清楚。派人乔装一打听,就打听出线索。
    这家民间牙行,主要走的也就洛阳到荆州北部这一代。他们消息灵通,顺着打听,便大致归纳出了官商和民间商贩大致的活动路径。
    “说是官家的,得了朝廷赐符的,其实也就是几个做的大的,又因着宫里王府进人办的不错的女官和宦官关系好,因而也就经常找他们了。大多都是经过各州刺史推荐过。说不上什么大人物,却也很有用,把人当做货物带到各种地方。”梁衡对皇帝说,“单就这前后进人的事,臣调查了一番,经办的人的确和谢太傅家有点关系。因着上官司徒家签租子合约也就二级管事会过问,所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来人也不奇怪。大概是因为操作方便,就没有隐瞒,是谢太傅家谢阳偏房的一个管事的侄子做的。”
    “偏房?谢阳的妾室?”皇帝眉头一跳,“那女人什么人?打听过吗?”
    “打听过。谢阳饱读诗书,好风雅之事,喜欢红袖添香,常叫美人随侍在侧。那就是个买来的婢子,因貌美又有些才情被收了房。”
    皇帝想起什么,揉了揉太阳穴。
    这种阴影下的小手段,好像到处都和各个大人家里的女眷脱不开关系。
    他有一种冲动,想要找个机会立一立纳妾的规矩…
    不,这没什么用。无非就是没名分了,该有的女人一个都不会少。
    “这次调查的也够顺利的,你不觉得吗?”皇帝笑道。
    梁衡微愣,点点头:“臣…觉得有些消息来的很容易。之前派人乔装打扮去茶馆坐着等消息,又派人跟踪与牙商有关的人,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打听到了。”
    “有人刻意这么引导。”皇帝说,“……所以这事是谢阳搞出来的?他想干什么?”
    梁衡没说话。
    “既然知道是他干的,那你就直接去调查他。再派人去他徐州的老家。”皇帝说,“对了,别忘了朕和你说的,沿海的商船、村镇、传言,凡是提起海上事的都要查问。就去青州和徐州交界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是,陛下。”
    惩办官吏需要对方有实职。
    似谢阳一个小小的“书吏”,纯粹只是来“帮忙”,皇帝就是要办他,也只能根据他办事的具体情况来定。
    然而这一切他都做的漂漂亮亮的。
    因为没有官职,也就没有罢官一说。
    “太傅啊,您看谢阳大人如此优秀,若是朕不能给他点实际的褒奖,朕心有愧啊。”皇帝轻轻的叹了口气。
    谢太傅抬了抬眼皮。
    自从邓芝捷报一来,他就是这副模样了,老态龙钟的,懒得掺和的慈祥老头形象。
    朝议上还是会和皇帝提各种要求,但呛声少了,内容大多是劝皇帝善良。
    再额外一条,就是要注意个人作风,尽快宠幸新入宫的美人们赶紧生儿子。
    皇帝三天两头往梁氏置办的宅邸跑,在他眼里就是明晃晃的婚外情,不合礼制不合规。
    若要实在喜欢,纳入宫便罢了。这么跑叫什么事。听说那宅邸还有外男进入。
    皇帝不接茬,直接岔开话题。
    “太傅,听闻最近您身体也不太舒服……要不就休息两日?工作朕看谢阳大人做的不错,叫您歇息两日也耽误不了什么。”
    太傅眼皮微抬,俯身道:“陛下,最近上官大人家的事查的差不多了,那几个闹事农户也处理了,妾室交由上官大人处置也已经决定生下孩子后再处死。臣看这些处置妥当,便从徐青,王朗里头挑一个吧。”
    “朕属意谢阳,你叫他来。”皇帝道。
    “谢阳他久疏朝务,不通人情。臣举荐他也是一时应付。陛下若要用他,还得先从地方官做起。”
    “朕就喜欢谢大人,怎么了?这样吧,从明日起,朕要他随侍在侧。”皇帝说,“就当个朕身边的侍郎与朕讲讲经,让朕听听你们父子二人间各有何见教。”
    见皇帝态度坚决,太傅只是抬起眼皮,不知想些什么的幽幽的叹了口气。
    半晌,开口道:“是,陛下。”
    北方打乌桓和鲜卑有了好消息,大将军重新布置边防  ,不日班师回朝。
    剩下的,也就是等西征军的消息了。
    上官司徒在洛阳的宅邸被抄了,一家人都被要求遣返原籍,家里的珍宝古玩黄金白银以及附近田地都被没收进了皇帝的私库。因为是骂皇帝引起的问题,东西进了皇帝的口袋一众人也没说什么。
    挨了一通骂,心里不好受,可回头一看居然挨得挺值。
    这是一个示好。
    皇帝王朗和徐青谁也没选,选了个众人意料之外的人。
    他直接下了诏书,让有着“关西孔子”之称的杨震杨伯起,做新的大司徒。
    因着上官司徒回老家,原先跟着他的一些下属都因为各种原因被罢免了。
    皇帝安排提拔了几个新的郎官和书吏跟在后面干活,自己则是颇有兴趣的招杨震和谢阳两人整日谈经论典,把他们当成了两个花瓶立了起来。
    对于杨震的一路跃迁,朝廷上有一些动荡,但不多。
    原因是皇帝明摆着是打算彻底架空三公了。
    原先已经没有实权,却还跟着皇帝办事,帮皇帝处理公务,出谋划策。现在则彻底成了皇帝新老师,每日与皇帝讲经,空闲下来便是着书立说。立的是治国方略,治世明典,实际上全都是高高在上的理论。
    按我的话说,从干活的副总变成了战略研究办公室主任。
    “他要示好,朕不防主动些。”皇帝支着案几一搭没一搭的抚摸我的长发。
    我倚靠在他腿上打哈欠,时不时拿起一个果子放在嘴里。
    “朕看出来了…这主动的…是很主动。这是要帮着朕,把刀子递上来了。”皇帝说,“斩了一个谢阳,谢太傅以后也就告老还乡,之后…”
    之后,无事发生。
    隐士大隐隐于市,忠心耿耿的直接来当皇帝的奴才,再不敢私自行事。
    上官家调查的顺利就是一种示好,也或许是本就不想绑在一起的两拨人,更强势的那一方要把另一方剥掉,以防分不清楚受连累。
    只是,杨震的这个打算能实现吗?
    以他目前的情况,向皇帝示好是个技术活。
    过分了,皇帝就想拿他开刀了。
    所以他还在等皇帝抛更多的橄榄枝,等待更好的时机,等待着皇帝调查的越深入。递出的刀子越多,皇帝就越高兴。顺带着自己也大出血一番,供给皇帝,这样一个示好就完成了。
    “等梁陈吧,等他回来。”我说,“看他从许敬那得到的东西有多少,又到了什么地步。”
    提起梁陈,皇帝脸色平和无波动。比起先前的激动现在像是毫无反应了。
    许敬被带回来了七日,梁陈那边没有回来对峙,睇通也没有好消息传来,汇报中梁某人似乎毫无异状。
    我和他都在静静等待,等待是西征军的好消息先来,还是梁陈先来。
    梁陈先来了。
    他没有出现在皇帝面前,出现在我面前。
    屋舍外头没有阿利克西欧斯和瑟琉斯守着,我习惯了梁陈一直在西征军这件事,没有想过他的出现。
    黑夜里,冷风呼啸,我缩在暖炉旁舒适柔软的厚毯子里睡得香甜。
    夜深人静,一个身影悄悄的顺着昏暗的影子进入室内,最后沿着房梁走到了帐前。
    我似有所感,神情从混沌逐渐变得清明。
    有人…有人。
    一道影子压在脸上也是有感觉的。
    屋外寒冷,屋内温暖,此人虽动作轻巧,却仍旧带了一身冰冷。炭火微动,发出噼啪声响。
    不安感达到最大,我骤然睁眼,眼前空无一物。
    不,不对。
    四处打量,什么也没看见。周围安静,不如说没有人类活动的气息。这种天气,随侍在旁的仆婢睡在外间,可以和我一起享受温暖。我不喜欢半夜叫醒他人,时间久了,这些仆婢半夜都睡得沉。
    屋外侍卫倒是正常换班,只不过由暖日三班倒变为四班倒,免得累坏冻伤。只是毕竟夜里风凉,大概都在避风处待着了。
    我的直觉不会有错。
    于是我撑起身子,向外移动。
    这张床极大,为的是两人能纵情享乐而无后顾之忧。我一人时怕冷,有三四层被褥外加绒毯牢牢包围在中间。一大团粽子似的蠕动,脑袋企图探到帐外看个究竟。
    双眼蒙上水雾,想看看有没有神力的丝线。
    没有,的确没有。
    可那略过鼻尖的凉风是错觉吗?
    一回身,便觉得不对。顿时七魂六魄吓飞大半,下意识张嘴要叫,被人擒住压住,声音卡在喉咙。
    男人呼吸粗重,身上是风雪气,血腥气…还有一股我熟悉的气味,人人不同,他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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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把梁某人往疯狗的方向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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