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领悟其意,忙道:“万物相生相克,既是药物,就有可化解其药性的克星。只是——”
    “恕妾浅薄,暂时、暂时未能确认损伤郡主玉体的,是为何物……”
    话音未落,王太妃便颇为担忧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又望向许太后,有心想要出言调解气氛,但嘉宁几不可查地朝她摇了摇头。
    “害与利随,祸与福倚。”嘉宁俯在许太后耳畔轻声道,“我正值青春少艾,过早生育反倒有损身体。”
    王夫人闻言也忙点头称是:“郡主所言极是,妾这些年为不少女郎、夫人诊过脉,过早生育,对母体损伤极大,诞下的子嗣也不一定尽善尽美。反倒是年龄大些,身子长成,更有益于生养……”
    许太后心中知晓这两人是在安抚自己,但她细细想来,这些年听闻过的受难女子,除却那些本就孱弱体虚的,的确大都年纪不大……
    许太后沉默片刻,长长舒了一口气,语调平缓下来:“依夫人高见,嘉宁身边的阴损之物,究竟是何物?”
    王夫人如实道:“妾亦不知……但必然是郡主时常接触的物品,比如妆匣、铜镜、首饰……郡主回去可以仔细搜寻一番,这东西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有心去寻,必然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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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心去寻,必能找到……
    靠在行进的车壁上,嘉宁心绪如麻,她只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幽深的漩涡,漩涡的那一头是前世踽踽独行、痛苦半生的女郎,漩涡的这一头是今生彷徨迷惘、怅然若失的自己。
    一直以来,她看待子嗣之事素来洒脱,前世是不愿,今生是随缘。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是现在,王夫人的话却如当头一棒给她以痛击。
    她此前一直把无子,归结为自己终年多病,归结为与陆聿长期分居,甚至归结为自己命中无子。
    可突然被王夫人告知,是有人从中作梗,是她沾了阴损之物。这无疑于打破了她的从容自若。
    这个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他又所求为何呢?
    嘉宁颇为茫然。
    她身边的女使不必多说,与她荣辱一体,断没有背主逞凶的可能。
    陆聿?
    不可能,这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是想要孩子的。
    楚夫人?
    更不可能,若真是她所为,那徐女之事,必然不会如此轻拿轻放。
    君舅?舅父?嘉宁脑海中闪过许多人名,又被她一一划去。
    ——其实,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但又觉得这个可能很是荒谬。
    不希望她有孕的只有一个人——闻人熹,她的表兄,大应六皇子。
    可是,闻人熹怎么做到的呢?他这时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而且自嘉宁重生后便对他心有防备,断不可能使用从梁王府出来的物件。
    ——莫非,自己身边有他的人?
    一时间,少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忽然,一双微凉的小手轻轻落在她太阳穴处,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郡主,”淡月的声音慢吞吞地响起,“与其辗转反侧,不如直接查。”
    “您此行轻车简从,说不定那东西没被您带回雒阳……”
    小女使音色沉稳,手法熟练,让原本陷入迷茫与慌乱的嘉宁渐渐镇定下来。
    “你说的不错,”嘉宁幽幽道,“回了府,你给碧华去信一封,说明情状,请她在雁门、晋阳都仔细搜查一番,若是有可疑之人……”少女想罢,有些郁闷地蹙眉,她实在不愿将身边侍奉自己的人想得如此险恶,“拿下叩问。”
    淡月低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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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驰光如騕袅,一去不可追  。
    在一片暗流涌动的平静中,大应迎来了明德九年。依祖制,大应皇子就藩后每三年回雒一次,除此之外,无诏不可离开封地。
    自天子醉心道法后,宫中除了三元,也就万寿、圣诞要热闹些,其余节庆,皆十分俭朴——大司徒对此十分满意,妃嫔们也许心有不满,但也不敢表露。
    正旦节,民间又称春节,沉寂许久的紫宫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迎来了久违的红火热闹。
    代理后宫的崔夫人将宴席设在最恢宏、宽广的德阳殿,延请一众藩王宗室,以及二千石以上的雒阳公卿。
    诸人皆早早入宫觐见,依尊卑秩序依次落座,宗室居左,公卿在右。
    嘉宁紧挨着许太后落座,她用余光扫了一眼往日空旷雄伟的大殿,只觉乌泱泱一大片全是黑黑的人头,颇觉无趣地收回视线。
    “嘉宁,”左侧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许久不见,你一切可还安好?”少女循声望去,一张熟悉又陌生的美丽面庞映入眼帘。
    是崔夫人的女儿成安公主,四皇子闻人焕与她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只见她一袭妃色罗裙,外罩曳地燕尾纱衣,高髻纷繁复杂,耳边明月珰浑圆硕大。
    “成安,”嘉宁颔首,扯着唇角勾了勾,“劳你挂牵,我一切都好。”
    成安公主施施然落座,她的位置就在嘉宁左手边,将堆迭的衣料一一抚平,娇笑道:“哎,嘉宁,我真的很羡慕你。你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嫁人之后,更是出落得如此艳光逼人,不像我——”她说着,伸手虚虚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两下,“生了两个孩儿以后,腰都粗了一圈……”
    心知这人主动搭话没什么好事。
    嘉宁扫了一眼对方盈盈一握,完全看不出哪里粗的腰身,皮笑肉不笑道:“是么?成安你惯会说笑,明明腰如薄柳,”说着,视线缓缓上移,不受控制地在女子颈部游移了一瞬,肩膀微耸,似是极力压抑了笑意,“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成安公主脸色骤然一僵,她喜得麟儿后,原本光洁的脖颈便生出了几根淡淡的纹路,虽然并不明显,但却如白玉染瑕,让她每每揽镜自照时,都难以忽视。她疑心嘉宁是注意到了自己颈部的瑕疵,言语暗含讽刺,顿时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又想到今晨入宫后,向母妃央求白玉雪肤膏,却得知此物被赐予了嘉宁——
    想到这里,成安公主看向少女的眸光便带了几分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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