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凌胤云手持雪冷刀,倏地一声,刀影疾窜,扑向前方。殷修见状,反手握起长剑,挽出剑花,以虚对实,佯攻之姿,消去对方体力。
    凌胤云不吃这套,劈出几刀,虽无花巧,招招凄厉,教人怵目惊心。殷修深知武技拚搏,心身合一,倘若畏惧,身子也会因此退缩,令对方乘虚而入。殷修仰天大喝一声,精神为之一振,腰扭剑击,每一剑角度刁鑽,巧劲十足,不禁可攻,防守也无破绽。
    换作常人,早已被此气势震慑,拉开寸许,重整旗鼓。可凌胤云非一般人,他全力抢攻,乍看之下,有勇无谋,实则无懈可击,每一刀砍下去,殷修长剑便晃动,若非他长年锻鍊,手腕早已被震疼,松开了手。
    凌胤云打得兴起,沉声冷喝,挥刀疾劈,但见刀势如惊滔骇浪般袭来。每当殷修以为挡下,另一刀旋之挑起,宛若暗潮汹涌,前仆后继,难以招架。
    良久,殷修被他打得手麻,退了开来,道:「二哥,再打下去,我怕明天握不住筷子了。」
    凌胤云展顏一笑,收刀停立。一旁伍然见状,拊掌道:「凌总兵英勇盖世,其刀法可谓一绝,若昨日关上匡与你对战,怕是要成了刀下亡魂。」
    凌胤云耸耸肩道:「正面对决,我从未怕过,大不了技不如人。可冷箭扑来,防不防胜,教人心生发寒。」
    伍然明白他所指之意,苦笑道:「伍某跟褚衣侯谈过了,横竖婚事告吹了,他让我们收拾一下,过几日便离去。查案一事,便交由其他人去做。」
    凌胤云皱眉道:「一走了之,也不失为计策,可他现在利用杜文大作文章,凌某不能视而不见。」
    伍然双手一摊道:「凌总兵放心,褚衣侯说这事他会揽下,雍山君或许不乐意,可王上也难苛责褚衣侯。」
    凌胤云不悦道:「难道我们只能任他欺凌吗?」
    伍然摇了摇头,苦笑道:「还能活命,已是庆幸。倘若让他得逞,夺得鹿州,才是黎民百姓恶梦的开端。」
    两人言谈之际,忽闻嘻笑声,他们转过头去,十几人正朝这前来。凌胤云一惊,竟见钱妍儿在人群之中,不禁诧异。钱妍儿美目盼兮,瞧了过来,正好与他对视。
    凌胤云心叫不妙,钱妍儿见了他,不动声色,表示她早已预料他在此。果不其然,钱妍儿走上前道:「凌总兵在练功吗?」
    凌胤云心中苦笑,迎了上去,作揖道:「不过是暖暖身子,怕太久不动刀,生銹就惨了。」
    钱妍儿嫣然一笑,伸出手来,比向一旁男子,道:「让我来向凌总兵介绍,这位是赵异,乃我横州铁兵营校尉。」
    赵异双手抱拳,道:「素闻凌总兵骑射一流,刀势了得,今日一见,果真是气宇不凡,英雄之姿。」
    凌胤云塘塞道:「赵校尉过奖了,那不过是虚名罢了。」他注视赵异,上下打量,露出担忧之色。
    钱妍儿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凌总兵放心,朱雀国非好战之国,赵校尉不会提出战书,凌总兵大可放心。」
    凌胤云尷尬道:「钱行使误会了,凌某只是见赵校尉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被其气势所震慑罢了。」
    钱妍儿道:「原来是这样,那是我误会了。」她咧嘴一笑,若无其事道:「想不到凌总兵也会被震慑,这可有趣了。好吧,相见便是有缘,恰巧凌总兵已暖过手了,不如就来比试一场,不知意下如何?」
    凌胤云见她有意挑惹,若不遵从,怕她是不肯罢休。他暗忖道,此非御前比武,若伤到了赵异引发两国问题,这又该怎么办才好?
    伍然知他左右为难,挺身而出道:「钱行使,方才褚衣侯找凌总兵,这场比试怕是要暂缓了。」
    钱妍儿不以为意道:「那没有问题,我这人很好相与,你说怎样便怎样。但我想先跟凌总兵单独谈个话,应该可以吧?」
    凌胤云道:「钱行使既开玉口,那有何问题。」相较于比武伤人,凌胤云寧愿听她牙尖嘴利,若是听不惯,最多装疯卖傻,敷衍行事。
    两人走到一旁,钱妍儿回过身来,笑道:「凌总兵可有想小女子?」
    凌胤云见她语气轻挑,方才又迫他比试,令他难为,不禁为之气结,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钱妍儿瞇起细眼,微笑道:「原来凌总兵私下竟对他国来使,这般不遵礼数,还真是增广见闻了。」
    凌胤云摇了摇头,不耐烦道:「我没空和你间扯,我与你之事,应当一笔勾销,你怎能出尔反尔,还来纠缠我呢?」
    钱妍儿道:「凌总兵这话就不对了,莫非鹿州各地,俱是凌总兵地盘,我上哪去都不行吗?」
    凌胤云知她聪颖,能言善辩,故不打算与她浪费口舌。他沉声道:「别在我面前耍花样了,你有什么要求,不如坦白说出来,省得彼此麻烦。」
    钱妍儿哑然失笑道:「凌总兵这么没耐性,恐日后难以从商。不过,偶尔把话说开来,简单扼要,倒也不错。我这次前来,只是来晃晃,顺势参访铸刀庄,谈些冶铁生意。」
    凌胤云皱眉道:「自古以来,盐铁均为国营,你这样怕是不妥。」
    钱妍儿挺起酥胸,不以为然道:「凌总兵放心,此事已与滇成王谈过,我是获令才来。」
    凌胤云为之愕然,但也松下一口气,敷衍道:「凌某预祝钱行使商场顺利。」言罢,他旋过身子,打算离去。
    钱妍儿浅笑道:「你不想知道跟我谈生意的人,究竟是谁吗?那人正是乐平君。不过并非他亲来,而是郭平。」
    凌胤云想起郭平所述,讶然止步,回过头来,道:「这么说来,乐平君果然和铁官勾搭上了?」
    钱妍儿展顏一笑道:「你既说出铁官两字,表示你不是一无所知。此次邀你,其实是想谈场交易。」
    凌胤云问道:「什么交易?」
    钱妍儿走至池旁,倚栏斜靠,淡然道:「我虽与乐平君合作,但他言而无信勾搭上铁官,与之串通,打算讹我一笔钱。我已买通鹿州铁官,想要将计就计,在这发一笔横财。」
    凌胤云道:「你一个朱雀国出身之人,竟敢跟鹿州铁官暗通款曲,若我揭发此事,你要怎么办?」
    钱妍儿哈哈一笑道:「你以为我没给自己留后路吗?」
    凌胤云见她神色从容,不像虚张声势,心想她既敢前来,定有把握。他略一沉吟,谨慎道:「我有何好处?」
    钱妍儿美目轻抬,绽出酒窝,欣然道:「你若助我,我会与铸刀庄做公平交易,但你不助我,便是乐平君得势。我懂得细水长流,可他只会杀鸡取卵,若你不希望铸刀庄从此一蹶不振,那最好乖乖跟我合作。」
    凌胤云皱眉道:「这听起来,我只是收拾烂摊子。」
    钱妍儿淡然自若,沉声道:「乐平君和太子联手,若你能粉碎野心,不也是好事?这样好了,若你肯助我,我便设计关上匡,让他栽在你手上,」
    凌胤云问道:「那郭平呢?」
    钱妍儿面色一沉,语重心长道:「郭平乃大仓吏,掌握太多秘密,若让你杀了他,恐会牵一发动全身。除非你能找到他的帐簿,否则最好别轻举妄动。」
    凌胤云大惑不解道:「乐平君之前想杀你,你为何还肯与他们合作?」
    钱妍儿负手在后,莞尔一笑,不以为然道:「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若利益一致,自然配合。换言之,若你能取代其位,我也很乐意与你合作。」
    凌胤云冷哼一声,道:「说到底不就为了利益,若非你贪得无厌,又怎肯再次跟他合作。倘若你不跟他合作,他又怎会再设计你?」
    钱妍儿抬起俏脸,瞟他一眼道:「我不打算说服你,也不想听你说教,咱们彼此退一步,只谈这桩买卖如何?」
    凌胤云道:「我有几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首先,我要知道你的生意,究竟跟铁官有多少往来,避免我无意间做了叛国贼。再者,你得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对付关上匡?」
    钱妍儿两手一摊道:「这些都是小事,没有问题。若你同意了,那我也要说出这边的条件,我要你护送我,让我把铁送回朱雀国。」
    凌胤云道:「这没问题,可铁矿买卖一事,还须请示褚衣侯,看他是否答应给通牒。」
    钱妍儿好整以暇,頷首道:「没问题,那我便等凌总兵好消息了。」言罢,再聊了一会,两人先后离开。
    凌胤云回到院子,把事情告知伍然,伍然虽觉不妥,可横竖一想,最终抉择都落在褚衣侯身上,自己仅是通知,倒也无妨。伍然稍作歇息,便动身出发。
    凌胤云本想再练一下,奈何殷修报以苦笑,猛然摇头。凌胤云心念一闪,忽然忆起祈泉一事。依她所述,密道只能由内打开,也就是说要在就寝之前抵达,以免让她等太久。
    事不宜迟,凌胤云擦拭了宝刀,将其收回刀鞘,旋即前往祈泉的别院。良久,他来到了别院,不愧是铸刀庄守钥人。偌大院子里,其中水塘假山,拱桥小亭,一应俱全,美轮美奐,优雅宜人。
    凌胤云站在屋簷上,俯视下方,观察地势,环顾四周。院子里共有六名家将,全副武装,来回巡视。祈泉厢房外的小房,据说是两位婢女的寝室,想要通往祈泉所在之处,也会经过她们。
    凌胤云开始脱衣服,仅着短裤,上身赤裸。他把衣服和宝刀綑在一起,塞入牛皮肚做成的袋子,可防水耐寒。一切准备就绪,凌胤云将其背在身上,跃下围墙,俯身倾前。他乘家将不注意之时,疾跑至水塘旁,立定吸了口气,遁入水里。整个过程乍看迅速,实则悄然,完全没人察觉。
    凌胤云遁入水中,摸到一块可动石头,他按下机关卡榫,游入其中洞穴。过了一会,他从水中脱身,爬入漆黑隧道。他打起火摺子,照亮四周,发觉前方仅有一条路。片刻,他碰到一块挡住去路的砖板,依约敲三下,砖板被打了开来,眼前透出一阵光亮。
    凌胤云爬了上去,看见了祈泉。缓下心神之后,他望后一看,原来那密道藏在衣柜之中。祈泉见他身子赤裸,俏脸一红,别过头去,困窘道:「妾身让凌大人受委屈了。」
    凌胤云漫不经心道:「这通道真隐密,要是不把水抽乾,谁都想不到。」他一边擦拭身子,一边更衣。稍做整理之后,他问道:「冬梅人呢?」
    祈泉转过身来,頷首道:「方才褚衣侯和叔父前来,说是想问她毒药一事,请她过去一趟。妾身尚未来得及告知,凌大人便出现了。」
    凌胤云笑了笑,捉弄道:「这样一来,今晚岂不只有我们两人?良辰美景,美人相伴,世上有比这更好之事吗?」
    祈泉见他又言语轻挑,立时俏脸一红,抿唇道:「凌大人,还请检点一些,怎可出言轻薄妾身。」
    凌胤云耸了耸肩,故作无奈道:「看来,我在泉夫人心中,不比祈远好上多少。」
    祈泉横他一眼,好似在轻责他明知故问。祈泉忽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道:「说到祈远,妾身甚觉怪异。」
    凌胤云关切道:「怎么了吗?」
    祈泉蹙起黛眉,沉吟半晌道:「方才妾身撞见了他,他对妾身态度大改,并未出言轻薄,反是頷首致意,让妾身甚是惊讶。」
    凌胤云不以为然道:「他作贼心虚,已被教训一次,怎敢再出言冒犯。」
    祈泉摇头道:「不是这般简单,妾身发觉他说话之时,语气大不相同,有如脱胎换骨,像是另外一个人。」
    凌胤云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泉夫人之意,怕是怪罪那祈远,明明眼前有这般美人,怎能保持冷静,实在失礼。」
    祈泉身子微颤,瞪他一眼,俏脸生寒,冷然道:「凌大人既然不想听,那妾身便不再多说了。」
    凌胤云闻言大惊,没想不她动怒了,心中暗骂自己,口无遮拦,旋即忙道:「凌某方才一时衝动,说错了话,还请泉夫人别见怪。」
    祈泉自从丧夫之后,贞洁自持,给人冰清玉洁难以亲近之感,若换作是平常,早喝令凌胤云离开屋中。可眼下她非但没这么做,反而双目注视,见凌胤云心慌,玉容顿时解冻,道:「凌大人若能守礼,那自是甚好。」
    凌胤云听她嗔中带喜,知她不怪罪了,连忙作揖道:「祈远一事,凌某会再处理,还请泉夫人别担心。」
    祈泉故作严肃道:「那这事便交由凌大人了。」两人对视一眼,未再出声,祈泉逕自走到床沿旁,熄了灯,躺下来道:「凌大人,今晚拜託了。」
    凌胤云本想再捉弄她,问她今晚要拜託什么,可转念一想,要是再这么轻挑,她怕会因拉不下脸,把他轰出去,那可是名副其实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凌胤云轻叹口气,来到床旁,在另一侧躺下。
    时间流逝,除了些许呼吸声,屋内静至落针可闻。凌胤云睡不惯软床,辗转难眠,倚着手臂独自看向窗外。霎那间,他忽见几道人影,鬼鬼祟祟在院外。
    凌胤云登时心中大惊,猛然起身,此举惊动了祈泉,祈泉正想问怎么了,凌胤云一把将祈泉搂了过来,并摀着她的小嘴,轻声道:「外头不太对劲。」祈泉轻瞥窗外一眼,也见到了那些人,身子一颤,抓紧床被。
    凌胤云直觉不对劲,这些人明目张胆进来,人数也不少,外头看守的人,应该早已发觉才是。可四周不闻砍杀声,也没呼救声,一切太平静,不禁诡譎。凌胤云抱起祈泉,让她躲在衣柜中,自身则挺刀而立,靠在墙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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