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作为成年人会分析利弊,知道哪条路才是正确的,可是世俗眼中正确的路是真的正确的吗?
    江寄月不知道,因为只有荀淑贞才能做出评价,可就连江寄月这样的???大人也是选择过后,才知道本心对自己有多重要,她也才能确定即使今日荀引鹤不站在她这边,她也要这样做。
    荀淑贞,一个才八岁的孩子,真的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吗?
    江寄月想了又想,最后道:“三姑娘,婶婶跟你讲件事好不好?你心平气和地听听,甭管认不认同,回去好好想,再做出选择好不好?”
    她想明白了,重要的不是正确的选择,而是选择的权利,她试错过,所以才能知道属于她正确的选择是什么,那么,荀淑贞也应该有这样的权利,在一次次选择后,她才会知道自己最看重的是什么。
    *
    静文堂的事很快就在荀府传开了。
    郗氏听说,脸上也不见喜,只道:“她那样嫁进来,我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果然,根本轮不到我们出手,她就能自己找死。”
    宝雀给她斟茶:“奶奶说得极是,那金嬷嬷可是宫中资历最深厚的嬷嬷,教养过无数公主姑娘,连娘娘都很倚重她,二奶奶还这般得罪她,不是在故意和娘娘作对吗?”
    郗氏皮笑肉不笑了下,道:“最要紧的事是,教养嬷嬷常在各府走动,与不少大家关系都不错,嬷嬷受了这样的委屈,势必不会轻饶我这位好嫂嫂,她的脸丢了不要紧,荀府的脸被丢了个干净,我可要看看我这好婆婆会被气成什么样。”
    而此时的上房内,荀老太太捻着念珠听完了禀报,她仍旧紧合双眸未睁眼,只是拨弄念珠的动作顿住了,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地拨过去了一粒。
    禀报的丫鬟问道:“老太太,要把二奶奶叫过来吗?”
    荀老太太道:“不用了。等引鹤回来后,让他先来我这儿一趟吧。”
    佛龛前香烟袅袅,所有的声息都归于寂静。
    宫内,皇后满脸阴沉地听完了金嬷嬷的哭诉,道:“引鹤找了个好媳妇啊,荀家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大逆不道的儿媳!”
    金嬷嬷抹着眼泪道:“老奴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二奶奶明知老奴是老太太亲请的,奉着娘娘的命去教导几位姑娘并奶奶,她还这样折煞老奴的面子,是既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也不尊重娘娘,简直是不孝不忠。”
    皇后道:“当初引鹤不管不顾都要娶她,本宫就知道她是个祸水,这才成亲几天啊,她想反了不成?”
    金嬷嬷抽泣着不说话,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只安心看江寄月倒霉了。
    可还没等她再添把火,宫人便报,荀引鹤来了。
    皇后愣了下神,不自觉去看滴漏,这个点,荀引鹤应当还在文渊阁处理政务才对。想到什么,皇后的脸色沉了下来,道:“不见,色令智昏也得有个度。”
    她对金嬷嬷道:“她既然敢用侍卫来威胁你,你明日就带着本宫的懿旨去,看她敢不敢对懿旨动手。”
    金嬷嬷还未来得及喜出望外地答应,宫人又再次通报荀引鹤要见皇后。
    皇后沉默了会儿,大约觉得江寄月胆敢这般肆无忌惮,多少还是荀引鹤宠的,于是连带着对这个被美色冲昏了头的侄子也是又气又失望,想着他既然要见,那就见了,正好可以把他骂醒。
    于是她对金嬷嬷道:“明日你过来拿懿旨,现在退下吧。”
    金嬷嬷安心退了下去,想着就算荀引鹤一时被美色迷了眼,想要护着小娇妻,但今天被皇后敲打过,脑袋也该清醒过来,把那该死的侍卫撤回去了。
    她走到宫殿外,正好与长身玉立的荀引鹤撞上,她福了礼,荀引鹤话语很温和:“嬷嬷哭得眼都红了,这样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拙荆把你的腿打折了呢。”
    金嬷嬷一愣,抬起头,却发现荀引鹤的声音温和,甚至还带着点笑意,可望着她的目光却是彻骨的冰冷。
    荀引鹤慢慢道:“拙荆到底还是心善,毕竟我把侍剑给她,可不只是让她吓唬人用的。”
    第85章
    金嬷嬷被吓得面惨如纸地离开了, 荀引鹤方才无事发生似地走了进去,皇后见他进来, 道:“在本宫的殿门外威胁本宫的人, 引鹤,你何时这样叛逆了?”
    叛逆。
    她用了这个词。
    荀引鹤觉得有意思极了,他已是而立之年, 也身居高位,但在这位姑母眼里,他永远都是个需要听话的孩子, 即使有些许的忤逆行为, 也不过是孩子对长辈的不服气。
    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过她的侄子有了自己的思想,不仅能够独当一面, 而且还是个爪牙锋利的人。
    荀引鹤静了下,方道:“我有些话要单独对姑母说, 姑母可否能先让宫人退下。”
    皇后道:“一些奴才罢了,听便听去。”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荀引鹤, “怎么, 你打定主意要为你的好娘子求情, 怕被人瞧见了, 有损你作为相爷的颜面?”
    她话语里的不满是没有丝毫地掩饰。
    荀引鹤道:“姑母误会了, 侄儿是怕接下来的话被有心之人听去, 会有损姑母的名誉。”
    皇后惊疑地看着荀引鹤, 为他说出的话感到十足的意外, 她过了好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在威胁本宫?”
    在她的认识里这是绝无可能的事,这样的判断不单出于她对荀引鹤的印象, 还因为他们都姓荀, 血脉相连, 利益一体,世上没有比这个更牢固的同盟了,荀引鹤疯了才会威胁她,他难道不
    知道威胁她就是在威胁自己吗?
    荀引鹤道:“侄儿并无此意,只是想与姑母谈些故人往事罢了。”
    皇后犹豫了番,还是把宫人遣出去了。
    她有些心神不定:“你究竟要说什么?”
    荀引鹤道:“当年王夫人与陛下和离后,就离开了上京,可姑母担心后位坐不稳,所以派人去杀了她。”
    皇后心头一跳,猛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荀引鹤。
    荀引鹤负手而立,神色丝毫未有半分波动,好像方才平地一声惊雷并非他造成的,可他的目光不可谓不锐利,即使他居下位,皇后占高处,可此时两人的心里姿态明明是他在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皇后跌坐:“你怎么会……”
    “姑母是想问侄儿怎么会知道?”荀引鹤善解人意道,“自然是家父告知侄儿的。”
    皇后的手指蜷了起来,道:“哥哥吗?”
    “家父自把家主之位给了侄儿,这些秘辛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侄儿,”荀引鹤微抬眼皮,那目光里的冰冷像是楞刀,“大约是怕哪天姑母会对荀家生异心吧。”
    皇后嘴唇颤了颤。
    当初文帝为了皇位,决定休妻再娶,可男人总是这样,这个决定明明是他深思熟虑做出的好买卖,可当王夫人得知消息后,率先把和离书交给他后离开,他又像蒙受了情伤般心如刀剜了许多年,直到如今,王夫人仍是他心头不可碰的伤疤,谁都不能提。
    皇后觉得可笑无比,倘若她是你一生挚爱,你当初又为何要放弃她?是你做出决定放弃了她,又为何受了委屈般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我的头上?难道是荀家没有依言推你上皇位?
    但这些话皇后都不敢问,面对满宫的冷寂,她只能把眼泪一点点咽回去。
    无论如何,即使她生不出儿子,还是靠着荀家守住了后位,这是她赔进青春年华后唯一还握在手里的东西,她不能放弃。
    所以,这件事绝不能泄露给文帝知道。
    皇后缓过神来,道:“你真的打算要用这件事威胁本宫?当年的追杀可是荀家主使,陛下能厌弃本宫,同样也能厌弃荀府,你不要前程了?”
    她说出这话时才觉得不妥来,这威胁对荀引鹤来说根本是绵软无力的。他若是在乎前程,当初也不会把自断前程的把柄主动送给文帝了。
    于是她急急忙忙地补充威胁道:“陛下若是厌弃了整个荀府,赔进去的可不只前程那样简单,你可得想清楚了。”
    荀引鹤有些怜悯地看着在后位上被威胁地毫无还手能力的姑母,其实他一直不明白,都这样了,还如此在乎这个后位做什么。
    明明她与文帝才是夫妻,可她只能承受文帝的怒火与所谓的尊重,夫妻二人生分到她竟然都还没有看穿文帝的为人。
    其实文帝早把原配忘了,他所记住的不过是一个年少时光的怀念而已,这样的怀念与左膀右臂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所以即使知道了王夫人早亡的消息,他也只会把怒火发泄在无关紧
    要的皇后上,而不会动荀引鹤分毫。
    利益的算盘,文帝总是拨弄得清楚。
    就像荀引鹤求娶江寄月时,谈起原配,不过是打个亲情牌罢了,他知道能让文帝动心永远是他的忠诚,他所能带来的利益,以及拿捏他的把柄。
    他借着婚事已经投诚地彻底,文帝怎么可能会为了个早死的女人拆散这个政治联盟,能被威胁到的只有皇后而已。
    荀引鹤道:“侄儿若没有想清楚,就不会来见姑母了???。”
    多残忍啊,口口声声唤着姑母,薄唇上下一碰,说得却全是威胁的钝刀子割肉的话,皇后真想问问,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如此,伤害起亲近的人总是手起刀落地毫不手软。
    皇后道:“引鹤,你真地要如此对待姑母吗?是她做的不好,姑母只是想纠正她而已。”
    荀引鹤道:“姑母若是真的懂什么是好,就不会守着空荡荡的坤宁宫这样多年了。”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皇后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觉那气血猛地涌上心头,激烈地在心脏里滚动着,可她的手脚却又冷又麻,她好像被丢进了冰窖里,又好像被火焰炙烤着,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泪如雨下。
    荀引鹤彬彬有礼道:“侄儿媳妇若不好,侄儿会亲自管教,就不劳姑母费心了。”
    他语毕,转身便离去。
    就像十步杀一人的剑客完成了一次刺杀,懒于欣赏垂死之人挣扎的神色,拔剑离去,丝毫不关心他造成的疼痛还有多久才会消失,那些血还要喷涌多久才会彻底停止。
    过了好久,皇后才尖叫声,拿起一个盖碗砸向了地面,瓷碎的同时压抑的呜咽声像幽灵般浮荡开来。
    *
    荀引鹤提前归府了,果不出意外的,被荀老太太叫去,他看了眼天色,若是在半个时辰内能出来,还能陪江寄月用上晚膳。
    他今早出门前答应过她的。
    荀引鹤收敛神色,进了上房。
    荀老太太把婢女都屏退了出去,没让荀引鹤坐,只问道:“今天府里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荀引鹤不喜欢荀府,对整个荀府充满着隔阂与疏离,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掌控荀府的动向。
    他不愿管府里的事,是觉得那些打闹还没动到他头上,他懒得掺和,他掌控荀府的动向,也是为了防止有一天打闹的动静大了,他反手就能扑灭。
    这一切,荀老太太都知道。
    荀引鹤道:“嗯。”
    荀老太太道:“说说看,你是什么想法。”
    “金嬷嬷明天不会来了。”
    这不是什么想法,而是一个结果,荀老太太心里微动,知道他应该是见过了皇后。
    “江寄月永远都是江寄月。”
    这才是荀引鹤的态度。
    荀老太太眼皮微颤,道:“她如果永远都是江寄月,这个荀府留不住她,又或者,你们迟早会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
    荀引鹤道:“儿子不会。”
    “你不会,但她会。”荀老太太道,“她嫁进来才四天,但已经表现出了对荀府规矩的不适,你需知这种不适,不是初入陌生环境,初识陌生规矩的无所适从,而是打心底的不认可,是厌恶!”
    荀引鹤沉默了。
    荀老太太道:“她适应不了荀府的规矩,最后不是她离开荀府,就是荀府把她给熬死,引鹤,抑郁而终不是什么奇谈。嫁进来前,娘替你试探过,她对于做荀家的主母是有一定的觉悟,也愿意做出牺牲,所以趁现在,还能改变她,你要试着改变她。”
    荀引鹤道:“可是娘有没有想过,你根本不需要改变她呢?”
    荀老太太道:“你让她保持天真,在后宅里根本等于要她的命,引鹤,你是男子,你不明白女子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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