瑀亲王府。
    书房里,气氛沉闷而悲愤。
    「太医说父皇可能──时间不多了。」苍瑀尘一句话说的如鯁在喉,放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紧紧握起拳头。
    据太医所说,苍寻体还有一种毒素,虽说不似蛊毒难解,但是毒素在体内许久,这次加上蛊毒,两种毒素在苍寻体内相撞,能留住半条命就算大幸了。
    苍千翎也红了眼,胸口不断起伏,恨不得立刻跑去手刃苍少樺那个忤逆不孝的混帐。但是现在没办法直接杀了他,他缓缓说道:「朝中有一半的臣子心都向苍少樺过去,其中包括握有兵符的梁府,倘若无法证明他手上那道圣旨是假,今后那个位子我也坐不稳。」
    如果杀了苍少樺,让苍千翎上位,结合那道假圣旨的内容,稳妥的杀人上位,臣心不能安,百姓也不能安,这国也就不能安。
    也不可能顺苍少樺的意思,让他坐拥江山。如若是个懂理的也还好,但苍少樺上朝没几天,就想出兵打边疆族群,收割土地和财富,苍寻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和他族和平相处,好不容易维持的转眼间便要没了。
    「先去杀了萧太公。」洛诗嫇冷冷道,眼里满是深沉,「我亲自去。」
    苍瑀尘试过派人去灭口,但不清楚是谁在暗地里阻拦,保护萧太公那条命。她派去的萧铃至今也无消无息,昨日她的左手猛然一痛,契约竟被人强行切断,恐怕不自己去一趟是不行了。
    「我和你去。」苍瑀尘敲敲桌子,「萧太公一直帮苍少樺出主意,圣旨应该也是他用的,先杀了他,指不定苍少樺就会自乱阵脚。」
    几人就这般决定好了。
    更深人静,云层垄罩月光,两道黑影在夜里穿梭。
    洛诗嫇先了一步进去屋子里,拿着匕首偷偷走到萧太公后面,向前就要往咽喉割去,动作快如闪电。
    不料,竟有另一隻手比她还快。
    那人穿着道师服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掌直接击中她的胸口,洛诗嫇被打得往后大退好几步,摀着如同火烧的胸口,喉间有了温热的腥味。
    「想不到,你们竟然拿到了集魂草!」那道士阴阳怪气地说道,手的速度没有落下,一招招迅速往她袭击而去。
    「诗嫇!」苍瑀尘站在她面前,替她挡去了那人的接连出招。萧太公怕被杀,慌张的从后面跑了。
    「我……」洛诗嫇嚥下血腥味,话都还没说完,又有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抬至空中。
    「洛芷宁,祢倒是阴魂不散。」洛诗嫇困难地说道,没有什么挣扎,鲜红的血自她口中溢出,胸口疼痛难耐,但琥珀色的美眸里满是讽刺,「怎么?发现做人失败所以换做鬼了吗?」
    「我怎么帮你?」苍瑀尘继续和那人过招,见洛诗嫇被鬼掐住,他脸色铁青地问道。
    一紧张,他的攻势便愈来愈烈,那人死命撑着,有些招架不住。
    「记得吗?当初你也是这样对我的,掐着脖子,将我举在空中。」全身散发漆黑如墨的气息,洛芷宁脸色狰狞笑的异常畅快,看着脸色越发苍白的洛诗嫇,她发出了一连串的尖笑。
    「侮辱我,抢走我的光彩,还设计我嫁给顏昱那个疯子,被封郡主还嫁给王爷,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是不是连作梦都在笑我?」洛芷宁越说越激动。
    因婚前失贞,洛芷宁在顏家毫无尊严可言,尤其是顏昱,成天疯了的对着空气骂骂列列,看见人就想打,把祂打得人不人,鬼不鬼。
    「是谁先出的手,是谁自己造的孽,可不要到死都搞不清楚。」洛诗嫇眼神依旧冷冽,并没有因此求饶。
    「一切都是你的错!你一个比鬼还可怕的东西,都说你会招来厄运,果然是对的。」洛芷宁越想越气,「求我啊,你怎么不开口求我?难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随着祂五指紧收,洛诗嫇的脸也因缺氧而逐渐发红,耳膜因祂尖锐的尖叫而刺痛,她的嘴唇动了动,开始诵起熟记在心的古经。
    本来想将人直接掐死的洛芷宁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听她在念古经,身体彷彿要炸开一般,油煎火燎的疼痛一波波袭来,祂忍不住全身剧痛而放开手,抱着身体尖叫。
    「怎么可能!」正和苍瑀尘纠缠的那人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一幕,「你竟然可以灭灵?」
    洛诗嫇恍若未闻,口中继续诵经。
    「王大师,救我啊!」洛芷宁无法逃走,便在地上爬,向王允伸出手凄厉道:「我好痛啊,大师──」
    为何?连变鬼都没有办法赢过洛诗嫇,祂还没报仇!
    苍瑀尘趁王允分心,一招将他压制在地上。
    王允并没有救祂的打算,看着洛诗嫇兴奋道:「你要是变成了鬼,肯定是最厉害的!」
    看对方似乎是养鬼的,洛诗嫇微微皱起眉头,继续将古经诵完。
    没多久,洛芷宁便在痛苦中烟消云散,连投胎的机会也没有。与此同时,王允吐了一大口鲜血。
    洛诗嫇往萧太公的方向去,却见后面只有另一个房间,没有半个门,她走回前面,「萧太公不见了。」
    「他在哪里?」苍瑀尘问王允。
    「笑话!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们?」王允侧头吐了口血痰,「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拿到集魂草的,一百年一株,天下哪有这般幸运的事。」那日他发现自己设的阵被破坏,急忙把前几日抓到的女鬼杀了,就怕对方找过来。
    「萧铃呢?」洛诗嫇一双眼里满是血意,匕首压在那人颈子上,微微用力便有丝丝血跡。
    「呵呵,你是说,前几天偷跑进来的女娃对吧?」王允狞笑着,「就和刚刚那个女鬼一样,魂飞魄散了!」
    「你也应该死才对!寿命明明就已经到了,你不是该活在这个身体里的人!」王允激动地喊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这话说的,真是让人不悦,洛诗嫇没有动作,只是冷冷看着。
    见他似乎疯了,口中不停说出秽言污衊自己的妻子,苍瑀尘直接将其脖子扭断,「萧太公跑不远,我们去找找。」
    然而他们找遍屋子内外,既没有暗道,也没有暗房,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抢先一步把人接走了。
    他们只好先回王府。
    寝室内。
    「上次跳冰河,这次又内伤,你们当自己年轻就可以这样玩?」罗方皱着眉诊脉,「吃药,静养,吃药,静养。你们不烦我都烦,身体只有一个,好好珍惜阿。」
    「谢谢你,罗方。」洛诗嫇知道,罗方只有担心的时候话才会这么多。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旧伤还没好全,就添新伤,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这样操劳。」他斜睨一旁的苍瑀尘,眼底意味清晰可见。
    自己的人自己顾好!
    「我会注意的。」苍瑀尘站在一旁,脸上没有笑容。
    待罗方离开,洛诗嫇牵住他微凉的手,「生气了?」
    默了半晌,「我是在气自己。」他在气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一次次让她受伤。
    「这次是我不好,看见萧太公就忍不住衝上去,我应该要细心一些才对。」洛诗嫇不想他自责,主动认了错,「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没有想过对方竟然早有准备。
    「今后,我定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苍瑀尘落了一吻在她额间,许诺道。
    感受到苍瑀尘的不安,洛诗嫇知道自己错了,既然有了在意的人,怎么可以让他担心呢?
    她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那双眼眸如此诚恳,哪有人捨得真的与她置气,苍瑀尘轻轻叹息,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我没生气,真的。」
    过了几日,萧太公依旧没有回到那个屋子。
    情况又陷入僵局,到处找不到萧太公的位置,几人正在想对策。
    「不如让睦影扮成大皇子的模样,然后来一招貍猫换太子?」水影奇发异想,兴致勃勃地说道。
    一旁睦影狂点头,认为这是不错的主意。
    「睦影身高和大皇子差太多了,想踩高蹺吗?」苍千翎毫不犹豫地打枪,「况且你当他的人都傻了吗,自己的主子都认不出来。」
    「美人计?」水影又想到什么,接着道。
    一旁炛影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红唇一勾便风情万种。
    「他不是好色之徒,等勾到他,战争已经开始了。」苍瑀尘也反驳道。
    水影拍了一下掌,不怀好意瞪大双眼,奸笑道:「芏影下毒,让大皇子听命于我们?」
    「想太多,你能接近大皇子的饮食?」洛诗嫇冷声道,宫里戒备森严,尤其是苍少樺身边的人都是严格控管的,哪有机会。
    仰天长叹,水影摇摇头,沧桑地说道:「事情结束之后我要休假。」不被支持,心累。
    此时有一个始料未及的客人来了,不,准确来说是两个。
    大家聚在前院,苍瑀尘先问道:「两位是?」
    「贺元!」炛影瞪圆了眼,看着他手上的痣,手已经抚上腰间的剑,彷彿下一秒就要衝上去。
    「莫要无礼。」苍瑀尘伸手挡住炛影。
    男子身着青色锦衣,苍白的脸有些病态,眼眸细长,年纪约莫三十几,整个人冷冷清清的,他开口自我介绍道:「在下贺元,这是我的护卫舒羿。」
    舒羿比他略高一些,浓眉大眼,长相看起来倒是挺老实的样子,就是一脸拘谨。
    「你便是贺元?」苍瑀尘眉毛一挑,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觉得合理。
    「江湖都传你被杀了,又是怎么回事?」苍千翎问道。
    洛诗嫇没有说话,她很奇怪为何跟在睦影身边的驼背老人现在竟然有些激动失控,口里断断续续的念着:「贺元!贺、贺元!元!」
    「障眼法罢了。明日上朝将这卷圣旨给大家看,一切都会水落石出。」贺元拿出了一道明黄色的书卷,「皇上将这个交给我保留,让我在适当时机交出来。」
    「圣旨?」苍千翎接过去,打开来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欣喜地笑道:「哈哈,苍少樺一定想不到,父皇还留了这一手!」
    「你和父皇是如何认识的,父皇又为何会将这道圣旨交给你保管?」苍瑀尘笑着问道,对眼前的人有诸多疑问。
    「我们是旧识了,你们无须过问。」贺元不为所动,没打算回答。
    贺元看见了一旁站着的人,不知看见了什么,脸色变得晦暗难懂,片刻后沉声道:「还有些事,不如我们坐下谈谈。」
    回到书房,几人坐下来,刚泡好的茶热得很,热烟裊裊直上,随即消失。
    贺元又看了一眼五影的方向,才缓缓开口:「十五年前,贺某接过一个委託,那时严冬,萧皇后命人在外面买了一个孩子,条件是一岁左右。」
    贺元极为讽刺地笑了,「找到之后,没过几日萧皇后却又将孩子还给我,说是不需要了。」
    「何意?」苍千翎听得云云雾雾,不大理解。
    「萧韵还回去的孩子,是同一个吗?」洛诗嫇又看了一眼跟在睦影身边的影子,插口问道。
    贺元摇头,斩钉截铁道:「我送去的孩子,额边可没有月牙疤痕!那也不是新用出来的伤口,骗不了贺某的眼。」想借他的手做事情,萧韵以为他是傻的吗?
    「事后查了一番,发现宫里恰好有位一岁的小皇子溺毙于水。」
    传来匡啷一声,所有人都看过去,睦影的杯子摔在地上,碎了,他楞着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孩子你怎么处置?」苍瑀尘继续问道,语气有些冰冷。
    「贺某想事情并不单纯,本想找时间还回去,殊不知萧皇后派了人来杀人灭口,想把孩子抢回去,逼不得已只好先将孩子托给一个猎户,待解决过后已是三年过去,那个猎户不见踪影许久。」
    「你是说五弟没死?」苍千翎后知后觉,扭头看了一眼发楞的睦影,眼里同样不敢置信。
    「睦影。」苍瑀尘唤道。
    「主、主子。」睦影慢慢走过来,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一脸懵懂,双脚发颤。
    当了孤儿十六年,连个名字都没有,如今却突然变成皇子?
    苍瑀尘细细看了他的脸,似乎有几分婉妃的影子,又问贺元:「本王如何知道此事并非你所虚构?」
    「无法证明。」贺元啜了一口茶,淡淡道:「那个孩子身上,应该会有一把摺扇,那是贺某託付给猎户时放在孩子身上的。但是时隔多年,保不定摺扇早就不见了,或是被猎户拿走也亦有可能。」
    「萧韵以及其他曾插手此事的人,瑀亲王不妨去打听一二,或许有人还记得。」
    「为何隔了这般久才说出来?」洛诗嫇问道。
    事隔十五年,现在才说出来,以贺元的身份来说,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五皇子就算现在归来,也不可能坐上那个位子。
    「贺某……」贺元眉头轻皱,缓缓说道:「忘记了。」
    「……」现场没人相信他的理由。
    「四处找不到孩子,商船又起了乱子,一处理就是两年。」贺元喝一口茶,好似在谈论的不过是件芝麻小事。
    「日前在调查一些事,听人说起王爷的手下,由于过于巧合,恰好想起此事顺道一说。」
    「祢可是当年猎户?」洛诗嫇又问道,不过这次是对着睦影身边空无一物的地方问。
    贺元眉毛挑起,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罗音阁擅长蒐集各面消息,洛诗嫇的事情他们也早有耳闻。
    睦影身边的佝僂绿影早已趋于平静,目光渐渐清明了起来,也不再疯癲的喊着贺元,而是理智而疲惫地说道:「我是。」
    「贺元所言可属实?」
    「是的,他将孩子託付给我,说是过一阵子再回来抱孩子,还留下了不少银子,而我和母亲却被这笔意外之财给迷了心,将孩子丢在路边就离开。」影子用手蒙住脸,流下了懊悔的泪水。
    事后他也曾回到山里去找那个孩子,但是到处找不到,那里野兽又多,定是被拆吃入腹,祂把自己当做罪人,「死前,我每晚都可以听见婴孩哭啼的声音,彷彿在说为何要丢下他一样,没有一晚睡的安寧。」
    祂因心结永存,不惑之年便因抑鬱而病逝,唯一的遗愿便是帮那个孩子找到家人。
    洛诗嫇看向苍瑀尘,微微頷首。
    「待事情平下,我们再和父皇说这个好消息。」苍千翎欣慰地笑了,父皇若是知道五弟没死,定会非常欢喜。
    睦影,或者说苍闵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我──」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里情绪复杂,突然身影一闪,不知往哪里跑去了。
    水影紧跟其后。
    「萧韵又为何要这么做?」苍千翎不解地问道。
    为何不直接害死五弟,反而要再弄一个孩子冒充五弟,将其推给别人不久又想抢回去。
    「这就不得而知了。若没他事,贺某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行告退。」贺元站起身,一个拱手就想走人。
    「且慢。」苍千翎开口留人。
    不待他说完,一直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的舒羿终于开口了,态度不卑不亢,「想打听其他事,照规矩到罗音阁。」
    「舒羿,没事。二皇子请说。」贺元走至门口,停下脚步道。
    「本宫知道你的商船曾替大皇子运过几批货,却始终查不出到底是什么,不知能否提供一些消息。」
    打从一开始,他和苍瑀尘就一直在查苍少樺究竟在做什么,知道他一直在进货,却不知到底进的是什么,三番两次的查都没有结果,最后查到贺元身上,想找人问清时却又传出了贺元死亡的消息。
    「大皇子的货一直都不是贺某的船在偷渡,而是虎老爷的船。」贺元解释着。
    「那你可知货里装的是什么?」苍千翎问道。
    「全都是毒药,他们称作解忧。」贺元唇角微勾,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解忧少量服用可让人陷入幻觉当中,精神兴奋且快乐似神仙,但凡染上了此毒,便会慢慢上癮,最后毒素在体内累积了一定的量,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取人性命。」
    「毒品?」洛诗嫇喃喃道,她接着问道:「停止服用又会有什么症状?」
    「通常会感到胸口痛和头痛,容易抓狂,甚至自残。」
    苍瑀尘顿时便猜到父皇身上另一种毒素的来源,原来都是苍少樺搞的鬼,「此毒可有解药?」
    「没听说过。」他的手下去打听回来的消息,凡是沾染上,都必死无疑。
    苍千翎深吸一口气,「父皇会没事的。」
    他只能这样安慰苍瑀尘,同时也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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