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轻拂,从回忆里唤醒了钟兰。
    她捏了捏眉心,好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才注意到车停在了路边,而坐在驾驶座的钟逸早已不知去向。
    她倒也不慌,发现门没锁后,便打开了车门。
    一出去,便瞧见钟逸站在一棵街角的行道树下,前方还有数十棵同样的行道树。
    可唯独他站的这一棵行道树,树底下开了花。
    小小的许多蓝色,隐约可以看见中心还带点黄和白,风摇曳着弱小的它,彷彿一眨眼那抹蓝色就即将被这座城市给埋没,那份心意也被谁随意地践踏殆尽。
    见钟兰迟迟没打算要开口,钟逸便麻烦她,请她帮忙他一起去找一户人家。
    钟逸递给她一张边缘切割不平整的小纸条,似乎刚从a4白纸急忙地撕下来,上面写着一串地址,字跡刚劲。
    「来,这地方屋子太乱,我这只有那户人家的地址,有没有找到都在原地等我会合,巷窄人多,你路上小心。」
    钟兰点了点头,她是不反对帮忙,可总好奇这地址上到底是哪户人家?一问钟逸,他偏偏不说。
    他难道就不怕她假装答应,实则趁机离开吗?
    「那就麻烦你了,散散步假装忘掉一些心中牵掛的麻烦事,也是挺不错的。」钟逸笑道。
    闻言,钟兰盯着他的侧脸,什么事忽然了然于心了。
    「嗯。」她轻应一声,依照纸张上的地址,开始一街一巷的找。
    天还有些亮,繁华热情的街边小舖们却纷纷点起了昏黄的灯。
    路过的游客好奇地问了店家,年轻老闆说是他母亲常年来的习惯,说是开了灯才能让外头工作的人知道,家里还有人等着他们回来。
    钟兰仔细往店内一瞧,一名中年妇人就坐在角落处,身旁叠满一个个半开的纸箱,妇人从里头拿出一朵朵红玫瑰假花,十朵弄成一束花束。
    可这间店,根本没卖花。
    「老闆,您知道这个地址在哪吗?」钟兰递出去那张纸。
    「地址是这条街没错,但找不到这户了。」老闆把纸还给她,一边说。
    「找不到?」
    年轻老闆指了指自家的门牌说:「是啊,瞧,这边的房子好多年前就换过一次门牌号码了,门牌的编排也都变动过嘍。」
    「好的,谢谢。」
    钟兰低头看着这一行地址,这件事钟逸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里,我知道。」
    一根肤色偏白的手指伸了出来,指着白纸上的地址,吓了钟兰连忙转头。
    和以往西装领带的穿着不同,今日他身穿一件剪裁简约好看的深蓝薄针织上衣和黑色长裤,外搭一件皮衣就像一个放荡不羈的少爷,少了点严肃,多了点温度。
    钟兰蹙眉问道:「莫云淮,这是你安排的?」
    他收手,垂眸与她的视线相对,只问她一句:「介意我带路吗?」
    意外地,他并没有要带走她的意思。钟兰也不再面露不悦,像是跟普通朋友一样和他说:「既然你知道地址,你就带我去吧。」
    她想去那个地方,看看自己所遗漏掉景色的是什么?
    接下来莫云淮不再说些什么,安份守己的开始带路。
    路过人们与小贩,转进一个不知名的巷内,离开了城市的喧嚣,楼与楼之间变得越来越拥挤,墙上写满了老旧。
    最后,他们走到了死路。
    「你也会带错路?」钟兰看了一眼男人。
    男人平反道:「那户人家的房子十五年前就已经被拆掉了,盖成了你现在眼前的这栋大楼。」
    「那户人家搬到别的地方去了?」钟兰不明白钟逸和莫云淮的目的,随口猜道。
    「没有,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女人和小孩。女人后来死了,小孩被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钟兰沉默下来,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过了十五年,人哪怕都不在了,还是总有办法让别人去惦记着自己,忘也忘不了。」
    「难道我忘了,你就要怪罪我吗?」
    「不然叫我要去怪罪谁?你忘了,我却还守着约,这不公平。」
    这个人的性格根本没变!还是那样偏执、阴晴不定。
    「世间不公平的事比这多得很。」钟兰咬牙说道。
    莫云淮不否认道:「老夫人喜欢钟任和钟陞先生,不喜欢钟璦小姐,那是人的偏心;资本欺凌劳工弱者,那是人的贪心。」
    他笑了笑:「你说知识能改变命运吗?」
    「女孩子和男孩子,贫穷人家自然优先让男孩子读书;不比穷人家和富人家,平常人家和富人家,富人家依然优先拥有好的学习资源。知识是可以改变命运,你都知道世间没有公平可言,无论是在上还是下,哪里看处处都是不公平。」
    钟兰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冷漠的表情却像是承认了什么,莫云淮不以为然继续说道。
    「演得那么好,怜惜地看着钟璦和钟陞对于老夫人病态的母爱,任由他们折磨老夫人的后半生,殊不知是你杀了老夫人,成就了这一场大戏。」
    「你哪里的消息说是我做的?」钟兰丝毫不急不慌,语气平淡的回道。
    「你的人口风很紧,警方怎么试探,他都没招供出你。」
    「其他钟家人不也有可能是兇手吗?」
    「其他钟家人都是多年来对老夫人忠心耿耿的家臣。钟璦和钟陞对于母爱畸形的渴望,也不会选择杀死老夫人。」莫云淮低头来回踱步,一副很是轻松的模样。
    「她毁了我的父亲,我毁了她的后半生,所以我最像是杀人兇手吗?」说这一番话的她,眼底满是冰冷的无情,却并未承认他的指控。
    莫云淮停下脚步,也很乾脆说道:「是啊,一切都是我的猜测。那个替罪羔羊对钟氏有恨意,他听命于你这个钟家人是不太可能,除非他的动机是假的。」
    然而钟兰并没有任何松懈,继续问他:「那你是不是也猜想到我知道了你的过去?」
    「若你真的以那个理由作为动机,你不就是刻意的吗?」
    「若是如此,那将会是我的一点歉意,为你死去的母亲。」
    「你那一点歉意还是算了吧,我母亲不是我想毁钟氏的理由。」
    这次,他能感觉到她那漂亮的眼又在看着自己,彷彿眼里容不下别人,会不会也那般的钟情?
    「你这个人不重视钱和名誉。你毁了钟氏,难道是为了我?」这次她也大胆猜道。
    「那阿兰再猜,我是为了杀你还是为了救你?」
    他又丢出一难题给她。
    「杀了我。」她慎重回答。
    他温柔一笑说:「不对,我杀了你也会把你再救回来。」
    她早知道这个人疯了,和她一样。
    他说,他希望她忘了过去,可又不想她忘了他——他矛盾的爱。
    梦里的他说,他们的钟意不是一文不值,只是彼此都不相信罢了——他不值钱的爱。
    当时,那本他刻意留在家给她,她的速写本。被风吹起已不是图画,而是她遗失的记忆被她一手埋没。
    钟逸果真被他收买了,她也轻敌了,不然他怎么会偏偏站在那棵行道树下?怎么偏偏引她到这个地方?
    什么都对了,那棵树下种着勿忘我,那户人家曾是这个男人的家。
    一户还有一户人家盖起的砖墙,贴得紧密,有如在互相取暖,只因为这里连阳光都是冰冷的。
    而城市的阳光又太耀眼、太可贵,太多人都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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