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公报的头条,使御琼人心惶惶。
    几个月前,邻镇不时传出受到狼群攻击的消息,镇民合力驱赶猎杀,便有部分狼隻从邻镇跑到御琼境内了。
    狼群要是躲在山里,御琼人也不好查出牠们的藏身处,而狼群要是下山突击,只怕群居的犬族无法抵抗。
    看了公报的公孙誉,不由与玉冰心对看一眼。
    得知这消息后,镇民便到市集上採买可抵御且坚韧的作战武器,并相互讨论如何共同防御,他们佈下机关、设下警铃,至少在狼群接近时,他们能立刻警觉并作出反应。
    查图穆也特意致电告知孙苒此事,让她近期避免来访御琼。
    「好吧,那你们也多加注意安全。」孙苒虽然还烦恼着未定案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也只能儘量以电话沟通的方式确认了。
    公孙华在后山周围佈置铁丝网,公孙一家都来帮忙,玉冰心在这特殊时期也对孩子们谆谆告诫,千万不能离开大人视线范围。
    查图穆正拿铁锤敲打,加固围篱,见公孙杳的视线总时不时往自己这里看,便微笑着腾出一隻手来摸摸她的头,「怎么啦?」
    公孙杳低着头,摇摇头,查图穆温声问:「真的没事?」
    公孙杳抬头看他,「你有没有听说过犬族和狼族的故事?」
    「你是指传说的故事吗?」查图穆虽然失去记忆,但只有丧失几年的记忆而已,儿时常听的故事他还是有印象的。
    公孙杳点点头,「狼族与犬族的祖先,外貌上相差无几,但犬族成为人族忠诚伴侣以后,便逐渐进化成现在人类的样貌,而狼族却保留了原始的模样。」
    查图穆接着说:「那是因为,狼族与犬族做了不同的选择,狼族不屑与人族为伍。相对的,犬族成为人类以后,也付出了代价,体能上已经不如原始犬族的祖先了。」
    「是的,所以狼群进犯犬族领域,犬族总是或多或少会受到损伤。」
    查图穆抬手摸摸她的脸,「杳杳是在担心吗?」
    公孙杳看着查图穆,想起前年公孙誉将查图穆带回来的情景。当时他就像现在这般,唇边总是带着笑意,似乎无忧无虑。
    她问公孙誉为什么要带一个陌生男子回家,查图穆笑着替自己回答:「因为我为情所困,九死一生的同时丧失记忆了,我家人怕我赌物思人,忆起旧事,就让我离开故乡了。」
    为情所困,这四字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后来公孙誉私下告诉她,查图穆的情人因为意外去世,查图穆彻底发疯,见人就砍,直到他自己撞到脑袋,晕了过去,醒来失去了关于情人的所有记忆。
    「我将他带回来,其实是有私心的。」公孙誉认真地看着公孙杳,「杳杳,你们父母去世的事情,对你们影响甚深,我希望你能藉此机会,和查图穆一起解开彼此身上的束缚。」
    「二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和查图穆试一试吧。」公孙誉说,「不讨厌他的话,就和他一起走下去。」
    她不太可能喜欢别人,因此婉拒过多次相亲,但与查图穆在一起的话,也不必有耽误彼此的担忧。
    所以她听从公孙誉的建议尝试了,而令她意外的是,查图穆也欣然同意了,唯有公孙华觉得公孙誉的提议根本胡闹。
    公孙杳回过神来,查图穆安慰她:「担心是在所难免,但毕竟防护措施也做了,只要狼族一闯入公孙家地盘,警铃就会响,应该不至于太过担忧。」
    公孙杳点点头,「我知道。」
    「这段日子,儘量结伴同行,二叔的意思是,让你搬来和我同住,我同意了,毕竟在视线范围内,我也安心些。」查图穆看着她,笑了笑,「当然,要我搬过去也是可以。」
    公孙杳答应了,「无妨,反正婚后也是住一起。」
    镇民们将一切准备妥当后,便守株待兔,然而,近日虽然紧绷,却没有任何狼群的足跡出现,镇民也不敢随意入山,就怕被狼群包围。
    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两週,一天夜里,围在公孙家周围,作为警铃的铁罐大响起来。
    公孙华立刻睁眼,翻身坐起,敞开门,发现公孙家其他间房舍都已亮起了灯,他们慎重地对彼此交流视线,点了点头,回身抄起准备多时的武器,往后山走去。
    玉冰心留下照顾孩子,附近邻居也来帮忙,公孙家的后山一下子聚集了拿着火把的镇民们。
    公孙杳被公孙家的男人们护在身后,本来他们是不希望她前来的,但她说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也能赶回去通风报信,便只好由着她了。
    他们先是到警铃网的地方巡视,除了地上有着狼走过的痕跡外,方圆几尺内都见不到狼的身影。几名镇民与查图穆率先跨过铁丝网,公孙华指着铁丝网招呼眾人,「看,这上面有血丝!」
    有狼隻试图翻过铁丝网,因此受了伤。
    他们试图靠着辩认狼族流出的血腥味以辩认狼隻的去向,公孙杳认真地嗅闻,公孙华朝她看去一眼,「杳杳,小心别走远了。」
    公孙杳点点头,「我知道。」
    眾人稍稍分散开来,靠着嗅觉辩别狼隻去向,但公孙杳却循着方向与眾人愈走愈远。
    那里的血腥味比较浓,这里也有血腥味,只是味道淡许多……
    公孙杳迈入林中,看见黑暗中发着光的一双眼。
    那是属于狼族的眼。
    另一头,有人尝试模仿狼的嘷叫声将狼群吸引出来。由于人类开发土地,狼族栖息地大幅缩减,固定狩猎区已经无法填饱肚子,因此偶有擅闯人类地域,吃光家畜的事件发生。
    但犬族与狼族,更像是天生不对盘,狼族一般不太会与人族直接起衝突,但却会与犬族廝战。
    这大概只能解释为天性使然,也许传说是对的,狼族血液里一直鄙视着明明血缘相近却自甘坠落与人族为伍的犬族。
    不知是假狼嚎声达到了作用,抑或是狼族认为无需再潜伏等待,毕竟因为御琼人设置的铁丝网及陷阱,狼群们吃足了苦头,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此刻大有想拚个鱼死网破的意图。
    狼群慢慢从林后走出,镇民们也握紧了手中武器,战事一触即发。
    这是一匹母狼,但受伤太重,即便公孙杳靠近,牠也只能戒备地看着她,无法动弹半分。
    公孙杳摸出身上仅有的草药给她疗伤,粗略地止了血,在她微冰凉的手心下,白狼的身躯随着呼吸起伏,她打量几眼,便知母狼怀孕了。
    「没关係,我不会伤害你的。」公孙杳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四周有没有可用的草药。
    母狼发出低沉的鸣音,出于本能,她也发出犬族的低鸣回应牠,但母狼的鸣叫声似乎引来了不远处的狼群。
    公孙杳甚至听见有镇民喊道:「牠们朝另一边过去了!」
    跟着狼群奔跑的查图穆回头一望,没看见公孙杳,他问公孙华:「杳杳呢?」
    公孙华瞪眼,环顾身边,他们阵营里确然没有公孙杳的影子,他喊道:「二叔,杳杳不见了!」
    「什么?」公孙誉位居队伍较前,闻声回头,没听清楚。
    身旁的镇民拍了拍他,「你那看里!」
    林中,公孙杳蹲在一匹白狼身旁,被虎视耽耽的狼群们包围住。
    查图穆和公孙华也看见了,那一瞬间,查图穆感觉脑子里的东西像要出柙般地猛兽,再也关不住。
    查图穆头疼欲裂,他抱着头缓缓蹲下,面露痛苦,脑中闪过被狼群包围着,公孙杳惊惶失措的模样,那与记忆中的某部分,重叠在一起。
    「查图穆,你怎么了?」公孙华有种不妙不预感,虽然他明白这件事早晚会发生,但此刻实在太不是时候。
    「啊──」查图穆发出痛苦的悲鸣。
    脑海中的那名少女,被狼群们包围,被生吞活剥,他奋力想靠近她、抢救她,但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血流成河。
    他发了疯似地拿刀狂舞,将狼群杀死,他抱着几乎不成人形的少女跑了几百里,甚至少女都已经散发着尸臭,他仍不肯撒手,对着意图靠近他的人充满敌意,竭尽所能力保护怀中少女,但凡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所伤。
    最后镇民实在没有办法,商量之后,经过查家同意,群起围剿要将他杀死。
    因为他已发狂,眾人也只敢拿弓箭远攻,但也就在打斗之时,他不慎撞上石壁,昏了过去。
    在这时候,出现两派人马,一方支持立即处死查图穆,另一派于心不忍,想着让查图穆完全限制自由,如此他不能再伤害人,也可以想办法慢慢治疗,看有没有办法化解他的心伤。
    然而就在查图穆清醒后,事情出现了转机。查图穆恢復如常,并且遗忘了关于少女的所有事情。
    但镇民还是认为有隐患,因此有人提议请来御琼着名的心理治疗师公孙誉,于是在那之后,查图穆便以疗伤的名义离开了故乡,来到御琼。
    「查图穆?」公孙华拍拍他肩膀,真是蜡烛两头烧。若是查图穆这里再有什么状况,他担忧自己无法顾全两边。
    查图穆猛然睁眼,倏地起身奔向公孙杳的方向,他不顾一切的模样吓到了公孙华,「查图穆!」
    远处的眾人听见了公孙华的叫声,见查图穆越过眾人直直往狼群衝去,他们来不及阻止,只得扛起武器,加入了混战之中。
    查图穆血红了眼,见狼就攻击,狼群也不是省油的灯,锋利的牙使得不少镇民节节败退,查图穆身上也多了好几处撕裂伤,但他彷彿神经麻痺一般感觉不到疼痛,愈战愈勇。
    公孙华焦急只中,只得护着公孙杳离开战场,「可是母狼……」
    「杳杳!」公孙华不禁严厉地看着她,提高嗓音吼道:「你看查图穆都成什么样子了!」
    她小心翼翼地朝查图穆的方向瞟去一眼,便立刻害怕地收回,喃喃自语,「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公孙杳浑身发抖,精神状态不佳,公孙华将她带回铁丝网后面请镇民安顿好,他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公孙杳的背影,便又快跑回前线。
    查图穆的鲁莾弄得狼族与犬族两败俱伤,但好在无人身亡,受伤最重的也只有查图穆。
    查图穆被抬回屋里时,公孙杳立刻朝外走去,公孙华正要阻止,公孙誉却说:「随她去吧。」
    「可是……」
    「狼群已经走远了,镇民也在清理现场,她过去看看母狼,不会有事的。」
    公孙华沉痛地扶额,「她状态不对。」
    「我知道。」公孙誉看着浑身是血的查图穆,「但她现在也无法面对查图穆,就不要勉强她了。」
    公孙杳抱着药盒跑来,见镇民商量着如何处置母狼,她便跑了过去,母鸡护雏般地挡在母狼身前,「不要伤害牠!」
    「杳杳……」镇民们想上前关心她,但见她畏缩戒备的模样,便商量着退开,留给她私人空间,只不过还是偶尔分神过来看看她这边情况是否无恙。
    「儘量不要碰牠。」玉冰心方才从镇民那里瞭解了状况,得知查图穆和公孙杳事情,她便心乱如麻。当年她和公孙誉是一起将查图穆带回来的,而公孙华父母的事情她也听公孙誉说过,这些年来她一直和公孙誉想着要如何化解兄妹俩的心结,公孙誉说公孙杳这里只能下猛药,她当时同意了,但如今想来,这药是不是过猛了?
    公孙杳闻声看去,停下要替母狼上药的动作。
    「拿棉花棒吧。」玉冰心柔声说,「若是牠身上沾上太明显的犬族气息,会被狼群排挤的。」
    公孙杳稍稍放松一直紧绷的肩颈,与玉冰心合力在儘可能不触碰到母狼的情况下替牠疗伤。
    「杳杳是非常善良的孩子呢。」玉冰心微笑。「这一点,想必也是查图穆愿意与你携手共度馀生的原因吧。」
    「我……我不是……」她开始害怕地颤抖起来,极力否认。
    「杳杳,不要为了没发生过的事情而提前害怕。」玉冰心看着她,「你应该更相信自己,还有,查图穆她不会背叛你的。」
    公孙杳痛苦地流下眼泪,「我没有办法……我不行……」她握紧拳头,死死地咬着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玉冰心心疼不已,她抱住公孙杳,顺着抚摸公孙杳的背脊,「不会的,不要担心,不会的。」
    公孙杳泣不成声,「我会像我娘那样,犯下沉痛的错误……」
    像她娘亲那样,亲手的,杀死了挚爱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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