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然’字是这么解的……”
    破碎的话语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虞霜捂了捂额头,按压着太阳穴制住那阵疼痛,她深呼一口气,心知此事不能急。
    若是这姑娘当真与她有关系,此回京都,她说不定能循着线索找回些记忆。
    -
    此回京都,陆彦绕道永州安岭县,在此地耽搁了三日。
    温然一开始并不知情。
    直到马车停在一处村落前面。
    村口卧着一只大黄狗,正摇着尾巴享受这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它看见有人走过来,立刻警惕地起身,但并未露出攻击的倾向。
    温然往前走去,她看着这村落入口,这里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温然隐约猜出这是何处,她看向陆彦:“这是云安村?你绕道安岭县就是为了带我来此处?”
    “是,”陆彦点头,他指向马车停下的位置:“就在那里,当初我刚来此地,你追赶着一只小黄狗跑了出来,跑到我马车边,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说我是你见过最好看的人。”
    当年小姑娘夸赞他的话,陆彦十分自然地说了出来。
    温然轻咳一声,她环顾四周,有些新奇又激动,这是她出生的地方,她最肆意的那几年应该都是在此处。
    这里还有她和陆彦年少相遇的记忆。
    “你之前一直住在江家,江父是村中的教书先生,江母绣艺很好,她从前与你母亲相识,所以你母亲故去后,她一直在照顾你。江家应该在那边,只是不知他们如今是否还住在这里。”陆彦一边牵着温然往前走,一边与她说起过去。
    温然隐约有一些记忆,江母似乎是一个很温和柔婉的女子,江父很儒雅,他们夫妇二人一直待她很好,并不拘束她的性子,所以她年少时才能过得那么肆意。
    江家离得不远,陆彦一路带着温然走到江家前面,眼前的江家是一个二进院落,大门禁闭,不知是否有人在家。
    温然看着此处,她觉得与记忆中的江家有些不同,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不可能完全一样,也有可能此处早已不是江家。
    温然很是紧张,她上前叩了叩铜环,等了一会儿,里面不见动静,正在她以为这扇门不会打开之时,里面的门栓动了。
    一个小厮打开门探出头来看,他看到门前站着一位神仙似的姑娘,险些没回过神来,他开门问道:“不知姑娘找谁?”
    “不知这里是否是江家,我找江夫人。”
    “不知姑娘姓什么,我去通报一声。”
    “我姓简,单字然。”
    “好,姑娘稍等。”
    小厮折身去了后院找人通禀。
    这一次温然没有等上太久。
    里面的人急于见到她,快步出了垂花门,她疾步走到大门前,看到站在门外的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早已出落得鲜妍灵动,好似能看得出年幼时的影子,又像是丝毫都看不出了。
    江夫人往前一步,她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小然?”
    ? 第53章 (二合一)
    当年一别, 已有九年。
    江夫人不敢确信眼前之人是简然。
    温然亦是近乡情怯,她上前一步又停下脚步不敢近前,微微颔首道:“是, 我是简然。”
    当年她出生不久后母亲亡故,江伯母因为与她母亲的情分, 将她接到身边照顾。
    江夫人在得知温秉丞意欲在京都另娶, 又以温然出生体弱需在安岭县养病为由,无意接她上京,江夫人气愤之下让温然跟着她母亲的姓氏,一直唤她简然。
    温然记得这件事,所以刚才自报姓名, 她说自己叫简然。
    江夫人这才能在一瞬间反应过来, 来人到底是谁。
    温然看着江夫人,许是故人相见, 她脑海中深藏的那些记忆在此刻翻涌出来, 眼前一幕幕画面闪过,皆是她与江伯母生活的场景——
    那时的她很开心, 江伯母视她为己出, 待她很好, 喜欢为她做各式各样漂亮的衣裙, 从不拘束她的性子。
    她想要读书识字, 江伯母便让江伯父亲自教她读书写字;她看了话本想要学习话本上的侠女去行侠仗义,江伯母就让人给她做了一把木剑,还找了师父来教她怎么练剑;她上树摘果子下河摸鱼, 每次把衣裳弄脏弄破, 江伯母从不训斥, 还一边尝她摘的果子, 一边说很甜,又将她辛辛苦苦抓来的鱼交给厨房做了一锅很香很浓的鱼汤……
    那些模糊的记忆在此刻具象起来,温然眼睛微眨,雾气弥漫双眼,她有些看不清江伯母的模样,她启唇唤出这个久远熟悉的称呼:“宁姨,我是小然。”
    宁语跨出门槛,她眼中的泪倏然滑落,她一边拿出帕子去擦温然脸上的泪,一边声音微哽地道:“哭什么,不哭,你能回来见宁姨,这是好事,可不能哭,伤眼睛,我们小然生着这么好看的眼睛,应该笑起来才对。”
    温然记得,宁姨从前会与她说起母亲的事情,她从未见过母亲,有时夜里会忍不住偷偷地哭,第二日就会肿着一双眼睛去见宁姨。
    “我们小然眼睛生得这么好看灵动,应该笑起来才对,你母亲从前就很爱笑,她肯定不希望我们小然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对不对?”
    温然没有见过生母,但在宁语那些字词言语中,她知道她的母亲很爱笑,医术很好喜爱钻研奇难杂症,从不畏难,更重要的是,她的母亲对她的出生抱有很大的期待,她的母亲爱她疼她,若是在世,也会像宁姨一样视她为珍宝。
    当然并未所有人都会对她很好,这里也会有人闲言碎语,更有甚者会骂她是野孩子,娘不在爹不要,是个人人嫌弃的拖累。
    那时宁姨会告诉她:“不要听他们胡说,我们小然有很多人爱,你瞧天上最亮的那颗星,那是你母亲在天上看着你呢,她不能在白日陪你,但每一个夜晚,她都会在天上静静地注视着你,伴你入眠,这些星辉会落入你的梦中,再也不让我们小然被噩梦所扰。”
    记忆携着感情喷涌而出,温然眼前朦胧一片,她在此刻终于明白,她在世上本不是孤身一人,年幼懵懂之时,有人用尽所有的爱和耐心教会她勇敢,教会她开朗。
    她只是一不小心遗落了这段记忆,而如今所有的爱与呵护再次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过往中。
    “宁姨,对不起,我回来得太迟了。”
    宁语温暖的手心贴在温然的面颊上,温然握住这只手,像是过去多时她牵着宁姨的手走遍这江家的每一个角落,这里充斥着欢声笑语,不需压抑不需粉饰,这里有着最真实的她。
    所以隔得再久,她也不会觉得宁姨陌生。
    宁语眼中含泪,她轻柔地拍了拍温然的手背,摇了摇头:“什么对不起,不要说这种话,外面天寒,快进来坐。”
    宁语牵着温然一路走进她的院子,温然仔细地看着江家的一景一物,与记忆中有些不同,但又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比如园子里那两棵梨树,从前一到梨子成熟时,她就会爬上树去摘果子,然后把摘下来最大最甜的那个给宁姨吃,又会故意挑一个看起来就很酸的梨子,和宁姨一起去诓骗江伯父吃下去,至于剩下的梨子,江易安会拿糕点跟她换……
    江易安,是江伯父和宁姨的儿子,比她小一岁,但从不愿喊她姐姐,每喊她一次小然,就要被宁姨教训一次。
    温然看着那棵梨树,不由想到那个脑袋圆圆的家伙,她对江易安的印象还是很模糊,他现在应该十五六岁,是个少年人了。
    温然这么想着,院子外面响起一阵吵闹声,有一个少年嚷嚷着跑了进来:“娘!爹要拿藤条抽我!你快帮我!”
    少年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里,他正要一股脑躲到宁语的身后,目光一瞥却看见宁语身旁站着一个姑娘家,姿容清丽出众,一双眼睛有些红,像是哭过似的,现下正有些好奇地望着他,她身侧一旁还站着一位个子很高长得很俊的郎君,看着有些不好惹。
    江易安没想到有外人在场,他轻咳一声,立刻收敛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平稳下来:“娘,这两位是……”
    宁语瞪了他一眼,看向温然的瞬间目光又柔了下来:“看来你是不记得了,这是你简姐姐,你以前小时候不是最爱跟在她身后玩闹吗?这位是陆公子,是她夫君。”
    简姐姐?
    江易安一时还真没想起来这位简姐姐是谁,还没待他想清楚,院门处有人正拎着藤条走进来,那人一身蓝锦长衫,面容端方,手中那根藤条和他的温文气质格格不入,他面色冷然,眼中还有怒气。
    宁语一瞧,就知道江盛这是要教训儿子了,她赶忙上前道:“先别急着教训他,今日家里来人了。”
    江盛注意到温然和陆彦的存在,他深呼一口气,将藤条交给小厮:“这两位是……”
    宁语低声解释,江盛动作一顿,他神色露出明显的讶异,他看向温然,依稀在温然的眉眼间寻到往昔的模样,他眉梢露了喜意,但不似宁语那么情绪外露。
    江盛上前,他语气感慨:“真是光阴似箭,我记得你当年走的时候还只有这么高,现在都成婚嫁人了。这次过来是办什么要紧事吗?你们打算在这里留几日?”
    今日之行在计划之外,温然不知陆彦打不打算留下,她侧头看了一眼陆彦,陆彦勾了勾她的手指,替她回答:“阿然难得带我来见你们一面,我们打算在此地留三日,只是不知是否有打扰到你们?”
    三日时间并不长,但比起刚到此处就要离开,能在这里留三日已是很好。
    温然眼眸一亮。
    江盛自然注意到她与陆彦之间的小动作,他看得出两人感情不错,宁语上前挽住温然的胳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们在这里住多久我们都欢迎,好了,都别在外面说话了,快些进屋。”
    宁语挽着温然走在最前面,江盛和陆彦走在其后,江盛走时瞥了一眼江易安,江易安把脖子一缩,尽量和他爹拉开最大的距离。
    宁语多年未见温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她也想知道温然这些年在温府过得如何,温然报喜不报忧,她没有说出自己当年落水失忆一事。
    但宁语怎么会看不出?
    温然的性子比从前那般肆意活泼要相差许多,她变得如今这么端庄持静,宁语自然不信她这些年过得万事如意。
    温然不想她担心,宁语也不深问,她看了一眼在侧间和江盛说话的陆彦,低声问道:“你们成婚多久了?他待你如何?”
    “我们是今年八月初成的婚,他待我很好,宁姨不觉得他眼熟吗?”温然问道。
    “眼熟?我之前见过他?”宁语诧异道,她仔细看了陆彦一会儿,越发觉得像是在何处见过:“你不提还好,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来……”
    “宁姨可还记得我离开的那年,经常去见一个少年,他双腿不良于行,一开始坐在轮椅上,有一次吴家小郎说他的不是,我还动手打了吴家小郎。”温然提醒道。
    陆彦告诉过她这些事情,如今温然记忆不全,但她依稀能想起一些,只是不如在江家的记忆这般鲜明。
    “吴家小郎……”宁语沉思半晌,她在记忆中搜寻,很快寻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身影,“竟是他吗?你与他竟如此有缘?我还记得当年你走得匆忙,似乎没来得及与他告别,他还来此处寻了你,听说你去了京城,他当时好像很失落。”
    当年温秉丞来得急,走得也急,温然是他女儿,江盛和宁语也不能真的阻拦他带走温然。
    温然不告而别,陆彦一开始并不知此事,直到小姑娘接连两日都没去寻他,他才意识到不对。
    宁语如此说,温然不由看向陆彦,陆彦与她说过此事,一言带过,不曾强调他的情绪如何,但在宁语描述的过往中,他似乎对于她的离去很失落。
    许是温然探究的目光太实质,陆彦说话的间隙抬头朝着她看过去,温然刚与他对视上,江易安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直接挡在两人中间,声音高昂地道:“我想起来,你是那个与我有娃娃亲的小然妹妹。”
    江易安说完,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陆彦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娃娃亲?小然妹妹?
    江易安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凉。
    宁语狠狠瞪了一眼儿子,她忽然觉得刚刚不应该拦江盛,这小子是要狠狠地揍上一次,真是不分场合地瞎说话。
    “什么妹妹,你比小然还要小上一岁,你该喊她姐姐才是。还有,什么娃娃亲?那是我们长辈从前的玩笑话,亏你还记得拿出来说。”宁语反驳道。
    江易安刚刚太激动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根本不敢回头看江盛的脸色,他一边往后退一边说:“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功课没完成,我先去书房了。”说着就要往外跑。
    江盛淡淡地喊了他一声:“江易安。”
    江易安身上的皮一紧,他从父亲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极大的怒气,他乖乖转身看向江盛:“爹,您有什么事吗?”
    “过来,坐下。”江盛指了指他身旁不远处的座椅。
    江易安心里哀嚎,面上不敢露出半分:“好。”
    江易安被江盛彻底镇压住,之后不敢再乱吭一声。
    江盛与陆彦多是在议论一些朝廷的政策,陆彦博通经籍剖玄析微,江盛也有自己的见解,两人有来有回,更像是在辩论。
    江易安一开始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他以为又要像从前一样听父亲“念经”,但听着听着,他不由听得入神,陆彦深入浅出,将那些深文大义说得通俗易懂,同时用自己多年的见闻佐证他的观点,他说话有条有理,并不枯燥。
    江易安有时忍不住插进去几句话,陆彦会很耐心地解答他的疑问,江盛难得见到自己儿子如此好学,他看向陆彦的目光更为欣赏。
    江盛看得出,陆彦的才学远在他之上,但他不清高自傲,深知民生不易,毕竟是陆老先生教出来的学生,自然不会是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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