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飘忽,胆小怯弱的女人在看见路驰逸后瞬间揪紧身上棉被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随后整个人便像绷断了筋脉似的弹坐而起,惨白的小脸儿刹那间变得更加没有颜色。
    姜婆见惯了路驰逸那张黑脸自是习以为常,再看楚云瑶却不免想起路大人以往吓哭孩童又一声喝止将其吓晕的辉煌战绩。她离得近,微微转头便能看到病殃殃的女人脑门透出汗光,战栗的瘦弱身板眼瞧着都快吓抽抽了,赶紧过去扯被护住她失温冰冷的身体,轻声安抚道,“姑娘莫怕,前面这位是我刚跟你提过的余太医余大人,后面这位便是路少卿路大人了,两位皆是为帮你而来,你且放心,万事皆有他们为你做主。”
    惊恐无措的女人将全部的依靠与信任都投向姜婆,她缩了缩肩膀,依赖着对方身上暖暖的体温寻回几分镇定,然后抖着细弱的声线撕出干哑难听的音调道,“民、民妇……楚楚见过……两位、大人……我家官人……还有、大娘子如今……何在?我……”
    “你叫楚楚?”路驰逸沉声道。
    楚云瑶对上路驰逸的眼神又是瑟缩的一哆嗦,可不等她开口,站在稍前一步位置的余太医已经转头无奈道,“大人是不是又忘了我刚说过什么?”
    路驰逸回避他的视线,又忍不住自我辩解道,“……我这不是着急吗……人都醒了,名字都不能问问了?”
    余天翊淡然一笑,竟好似奇迹一般化解了路驰逸所周围生成的戾气,也让人莫名心平气和起来,“没不让大人你问,好歹等我给楚姑娘诊断过后,确保无虞您才好提问不是?”
    姜婆见过余天翊很多次,每次都不由感慨这世间竟会有如此性情闲逸之人,好像永远都不会与人争执生气,也永远不会失态燥郁。以她了解的情况,有好些丫鬟跟闺阁小姐似乎都对他有意,只不过也曾听人背后议论说,他至今未娶是因为那方面……有疾,大约是不能人道,实在可惜了这么玉树临风的一个人。
    每个人,但凡是需要生存、活着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欲望。这种欲望来自方方面面,哪怕仅仅是需要一滴水一口空气,在强烈需索的时候也会激起人无限的贪求。楚云瑶知道失去一切的滋味,更知道被阻断一切感知后只剩本能求生的状态是怎样的绝望。她十六岁时把自己扔进了妓院,在里面她最先学会的不是如何以色侍人,而是通过最短的接触跟最浅的认识知道这个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越往底层,越想要攀爬,越深入地狱,越能粹炼出不可摧毁的精神,复杂的世界唯一最单纯的一面,便是只有女人跟男人。而相较女人的而言,男人的欲望则显得尤为愚蠢直接。低俗的他们尤爱几样——权、钱、女人以及对上的阿谀奉承,对下的颐指气使,对外的威信面子,对内的吆五喝六。越是郁郁不得,男人就越是对此趋之若鹜,且一旦得到,劣根促使,他们又会朝着更上一层的欲望垂涎渴望。低劣的男人如此,高尚的男人也爬不出这世间塑造的牢笼,不过是深深浅浅,多多少少罢了。
    当然,世界无穷大,人跟人又怎么可能完全相同?歹竹亦能生出好笋,更何况这容纳亿万人的世间。路驰逸是难得的清官,可清官再清也无法除尽罪恶,更扳不倒朝中奸佞。说的好听那叫‘制衡’,说的不好听不过就是‘姑息养奸’,有好有坏才能显出帝王的至圣至明。余天翊一介太医,早听说他跟少年皇帝结交于微时,虽在朝中没有实权却备受皇帝亲赖,当然,传言并不止于此。比如,他不近女色,无妻无妾,比如,他身染隐疾或不能人道,比如,他身边虽不养婢女却调教了不少清秀小厮……
    欲望是人之天性,若不为人知,那便是不可轻易触及的暗涌深渊。楚云瑶深知此道,自然不会把重心放在他的身上,本就与他无关,何苦累自己浪费精神。
    路驰逸又看了楚云瑶一眼,这次他没开口,可那仿佛已经被吓傻的女人竟从床上跌跪到地,好大一声膝盖磕碰地面的响声震得在场三个人跟着一起腿疼起来。姜婆没护住人,反应过来赶紧去扶,却不想前一刻还虚的打晃的女人此时突然爆发力道,跪地附体磕头,颤抖的声音还没组成语言,脑门已经在地上砸出令人骨痛的撞击声。
    无尊严无依仗的弱小除了不值钱的膝盖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姜婆也是从中走过来的人,怎会不懂她现在的处境跟全部的精神都积在这廉价无比的跪磕中。所以她扶不起那么沉重的信念,也搀不起她目前仅存的希望。
    “这是干什么?姜婆快些将她扶到床上躺好,这伤还没好利索再折腾又要躺下,可什么时候是头?”路驰逸正为案情着急,结果这女人又显而易见的添上一笔乱,跪什么跪?也不掂掂自己的身板,这时候下跪有用的话他不介意日日东、南、西、北跪个遍,只要那些恶徒排着队让他抓就好,“余大人快些去给她诊治看看,别撕裂了伤口还得重缝。”
    一番折腾再次要晕的楚云瑶硬撑起残存的意识,手脚冰冷发木,即便躺进被中也久久捂不出温暖。
    姜婆按照余天翊的指示赶紧给她喂下几粒药丸,然后便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这是在给她安心,也是在为接下来的问话提供情绪上的支撑。
    余天翊搭过她左右手的脉息,她是内外双伤以至于现在气血两虚,先有失血,气随血耗,因血虚而致气虚,又因气虚不能生血而致血虚,两厢累加,则溃于脏腑经络,若再晚些时候醒来,怕是就要感知障碍、肢体痿废了,“姑娘切莫情绪激动,凡事过犹不及,于身体无益。”
    清缓明亮的音调如涓涓溪流掠过耳膜,留下抚愈般令人心绪平静的力量。楚云瑶为这样奇异的感受惊诧于心,这人是不是刻意训练过自己的嗓子?她听过各式各样的话音与歌喉,天籁绕梁各有千秋,可他的声音温煦和暖,是让人听过一次便再难相忘的柔软慰藉。
    搭完腕脉,余天翊又在姜婆的协助下看过她的头伤,他专注医治别无他想,却冥冥之中移眸与静默的女人对望到了一处。他医病救人从不掺杂其他,不论男女老幼,也不论高矮胖瘦,更不论美俊丑凡,结果微一垂眼,他当即情怔一瞬,平静的一潭心湖忽然泛起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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