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谢浩终于相信白泊有信守承诺之意,满心欢喜地言听计从。这回随驾到行宫避暑,平川王父子也在白泊的暗助之下更讨得嘉禧帝欢心。
    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因着不少官员都带着子女来,皇贵妃提议在行宫里搭彩楼让小娘子们乞巧,再办上晚宴,嘉禧帝也同意了。
    小娘子们乞巧,小郎君们自然要念诵诗句展示才华,谢浩就等着再一次大放光彩。不仅如此,白泊上回还答应他,会在这次晚宴上设计一些“神迹”,助他爹重升回王。
    所以,谢浩一接到让自己出去密谈的消息,就赶紧找借口独自出门,连小厮都没带。
    鉴于一开始设计白缨儿就是见不得光的事,白泊始终要求他保守秘密。谢浩也怕事情外泄引起猜疑,甚至都没有对贴身小厮透露过。
    他按着传话小宦官的话,寻到约定的偏僻山间。
    这里树高草密,有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过,哗哗的流水声方便掩盖低声交谈。这条河还不小,河面能有五六丈宽,并且深不见底,河水顺山而下,会流入行宫中的湖里。
    谢浩等了没一会儿,就见一个宦官自林中走出,正是当初动手勒死白缨儿的那人。
    他看到谢浩,咧嘴笑了下,加快步子走来。
    谢浩有些怵他,不过每次白泊有安排,都是派他来讲解详情,此时也只得压下那些惧意,等着对方交待。
    那宦官走到谢浩跟前,刚想开口,却猛地抬头看向谢浩身后,紧皱着眉低斥道:“你身后有尾巴,都没察觉吗?还是你故意带来的?”
    “什么?怎么可能?!”
    谢浩一惊,连忙转身向后看。
    后方空无一人。
    就在他嘀咕“哪里有人”之时,后脑突然被用力扣住,紧接着又有一只手按在他背上,同时用力将他往河边推。
    谢浩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发懵的脑袋才反应过来,一边挣扎一边喊:“你干什么?放开我!”
    然而他的挣扎没有丝毫作用,完全反抗不了后脑和背上的巨大力量。
    谢浩很快被推到河边,膝窝再被狠踹一脚,他顿时惨叫着跪到了地上。
    下一瞬间,他的头被用力压进水中,河水顿时冲进他的鼻子和嘴巴。
    谢浩挣扎得更加用力,但他就像一只被掐着脖子的鸡,怎么扑腾都摆脱不了控制。
    不过片刻功夫,他的动作就渐渐变小,最终一动不动。
    宦官又等了一会儿,才将谢浩的头提出水面,伸手探过鼻息,再按过脉博。确认他死透了,就将他整个人抓起来扔进河里,看着尸体在水中沉沉浮浮,一直顺水而下。
    做完这些,宦官低头看看自己被水溅湿几处的衣衫,走到一棵树下,取下一个挂在树枝上的布包,从中拿出衣服换上。
    最后,宦官掏出火折子,将刚才的衣服烧掉,才转身下山。
    平川王嫡子在山中失足落水而亡,且不说皇贵妃与平川王妃如何痛不欲生,这事倾刻间又将朝堂中的局面搅得一团乱。
    要知道,平川王的隐疾一直未能治好,膝下又只有谢浩一子。无后,也就基本与帝位无缘。
    虽说历史上不是没有无亲生子的皇帝,可在还有其他储君人选的情况下,无后的皇子还真没有过正常上位的前例。
    尽管嘉禧帝年纪大了,可看着身体也还硬朗,撑个五六年估计没问题。撇开太子谢煐不提,便是前面的老大、老二、老五全放弃了,还能等着后面老七、老八、老九长成年。就算突发急病,也有老二、老五备选,无论如何都不用迁就一个无后的皇子。
    如此一来,前段时日着急着向平川王府示好的官员们,都不由得暗暗懊恼起来。而注定绑死在范家船上下不来的那一批官员,则是忍不住心思浮动。
    嘉禧帝刚死个大孙子,心情极为不好。
    他心情不好,被贬为昭仪的范氏却是喜得恨不得让人放爆竹。
    范昭仪先前不是没想过对谢浩动手,可京里有个断案高手顾士玄在。就算中书令能影响大理寺,可死一个皇孙这种大事,必定不容得马虎。她实在怕再惹一身腥,只能一直忍耐着等待时机。没想到啊,老天开眼,竟然收了那小子去!
    她甚至顾不上让人通传,一转身就亲自往老嬷嬷住的屋子走去。
    范昭仪从皇后居住的寝殿搬到这间小殿,那老嬷嬷住的屋子也跟着变得窄小许多,平日时只有一个宫人在房中伺候。
    此时范昭仪一进屋就皱起眉——这里的味道实在是不太好闻。
    形如枯槁的老嬷嬷躺在床上,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要不是时不时咳上几声,真就和尸体无异。
    范昭仪在床边坐下,耐着性子问候她几句。
    好半晌,老嬷嬷才转过浑浊的眼睛看向她:“昭仪有事,便直说吧。”
    范昭仪没再多言,直接讲了谢浩已死的消息,问她:“依嬷嬷看,这个机会我们该如何利用才是最佳?”
    老嬷嬷定定地看着她片刻,才缓声道:“昭仪,老身受前魏国公大恩,到你身边辅佐,也有快二十年了。”
    范昭仪客气道:“有劳嬷嬷一直为我费心。”
    老嬷嬷:“老身自知时日无多,这回怕是最后一次给昭仪建言。”
    范昭仪安慰道:“嬷嬷说哪里话,明日我便寻太医入宫……”
    老嬷嬷却打断她,直言道:“皇长孙身死,平川王无后,这的确是宁西王的机会。然,一则要防肃王,不可让他回京。二则,切忌急躁,先前如何与圣上问安的,今后还如何,不可提起他事,亦不可在此时急着让宁西王的小皇孙们上前表现。”
    范昭仪被她最后一句说中心思,不自觉地捏紧手帕。
    老嬷嬷续道:“最重要的一点,万万不可动兵逼宫。越能稳到最后,宁西王的希望才越大。”
    范昭仪听得心头一跳:“嬷嬷说笑了,二郎如今还被羽林卫囚在府中,我们哪里有兵可动。”
    老嬷嬷再次盯着她看过片刻,便收回目光,闭上眼睛。
    范昭仪看她一副不打算再多说的模样,也只得吩咐宫人好生伺候,便起身离去。
    身旁的心腹女官奇道:“嬷嬷怎会提到动兵逼宫?”
    范昭仪绞着手帕,垂下睫毛:“她怕是老糊涂了。”
    白殊和谢煐当日得知贺兰和身份,便去卫国公府寻他与薛明芳,将此事详细说了。
    贺兰和相当冷静:“不管我生身父母是谁,我也还是我,是贺兰家这一辈的六郎。”
    薛明芳直接揽上他的肩膀:“那人也就空口白牙那么一说,丝毫证据都没有,谁认啊。”
    随后他们又将这事透露给卫国公夫妇与贺兰季南知道,三人虽有些吃惊,却也没有太大反应,只商量了下万一有人出来指认,该如何反驳不承认。
    白殊看他们无人介意此事,心中甚是欣慰。
    回了上景宫,晚上还和谢煐说:“薛家与贺兰家的家风真是与众不同,难怪能教导出殿下与季贞、章臣这样的儿郎。”
    谢煐揽着他,温声道:“章臣的身世,我们年少时也有过种种猜测。十二郎甚至想过更离奇的,猜他是今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白殊忍不住笑道:“那要这样比起来,还是韩国公后人更好接受。那位韩国公能如此得人心,总比今上强多了。”
    此事就这样掀过去,白殊二人继续照着自己的节奏过日子。
    十几天过去,谢浩身死的消息传进了安阳。
    白殊并没有多意外:“就知道他和白泊合作是与虎谋皮,迟早反噬。”
    白泊要的是朝堂既平衡又混乱,哪可能真帮着平川王争位。既然宁西王这头被狠狠打压,他自然也会给平川王送上一记痛击。
    谢浩的灵柩在七夕这一日抵京,但外人并不知道,同一日史更汉也被东宫卫带回到上景宫地牢。
    同时被带回来的,还有让葛西尔念念不忘的西弗然圣物。
    那是个合掌可握的青铜器,形似簋,圆腹双耳。白殊拿着细看,发现内壁上果然刻着看不懂的文字,应该就是伊落说过的,部落里的每一代祭司及其侍奉的首领。
    他见谢煐起了身,便将东西交给冯万川拿去收好,也跟着起身,并且伸手握住谢煐的手。
    白殊始终感觉到,谢煐对史更汉的情绪不太对。
    谢煐转眼看来,白殊对他一笑:“走吧,带我去见识一下那个大名鼎鼎的叛党。”
    还是那处森寒的地牢,史更汉和白殊先前的画像相差不大,只是形容憔悴。两年多的逃亡生涯已经压弯他的脊背,也在他脸上刻上多于年龄的风霜。
    白殊悄悄转眼去看谢煐,见他面色冷然,隐隐地向外迸发着杀气。
    两人相牵的手一直没松开,白殊安抚似地在谢煐手心轻轻摩挲。
    谢煐没动,不过聚在身周的杀气却是散开了。
    白殊以为谢煐会先问当年叛乱之事,却没料到,谢煐的第一句问话便听得他心头猛跳。
    谢煐冷声问:“当年是不是你们一群人勾结起来,毒杀先帝后!”
    几乎不含疑问的语气。
    史更汉倒是乖觉,既已被捉来,也知自己没了活路,只求死得痛快,跪在地上老实答话。
    “是圣上、彭公、白公合谋,范公有可能猜到了,不过没有参与。办法是彭公提出,毒也是他提供,由圣上与白公寻人实施。当年凡与此事有涉者,后来基本都被灭了口。”
    白殊动动手,将手指错过谢煐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谢煐情绪尚算稳定,继续问:“天子对彭氏荣宠过盛,彭家是否握有他弑君的证据。”
    史更汉垂着头,有问必答:“当年签过一份契书,约定共推圣上继位,且要传位于彭氏之子,圣上、彭公与我都署有名按有手印。当时密谋先是由我代白公出面,白公是过后才渐渐参与进去,因此那份契书上没有他。这东西不在我这里,当时是由彭公收着,他死后我也不知交给了谁。”
    白殊微挑眉——想不到天子对皇贵妃的宠爱还有这样的内幕。
    他在心中对谢煐道:【可能落到白泊手里了。不过我可以确定,他夫人并不知情。】
    这么一份东西,就能给白泊的改天换日带来合理性。
    谢煐:【嗯。史更汉的家人两年前都已被斩,彭家看起来似乎并不知有那东西。】
    他再问:“为何由你替白泊出面,白泊与你当年又是如何掌握住大部分北衙禁军。”
    史更汉脸色刷地变白,额头当即浮出一层密密的汗珠,甚至身体都微微颤抖。
    “白公他……他先给我吃了一种药,又借由我骗得几位禁军将军们同吃……说是能强身健体,可……初时的确有点作用,但几次之后,我们便离不开那东西,只要几日不吃,就如同浑身遭蚁噬……简直生不如死……”
    白殊皱起眉头:【白泊给他们喂了成瘾性药品,让他们为了求药而乖乖听话。】
    谢煐微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像五石散?】
    白殊:【听着毒性比五石散大很多。】
    他上下打量史更汉:“你现在戒掉了吧。”
    史更汉许是被勾起回忆,脸色已经白如金纸,整个人佝偻成一团:“逃亡途中,我被折磨得几次想自尽……挺过几个月后,身上的反应才渐渐变小……”
    白殊:“那东西是白泊制作的?”
    史更汉轻轻摇头:“后来我接触伏龙教时,旁敲侧击地打探过,是他们在黔中某处荒村里发现的,东西不多,全在白公手中。伏龙教这边好似没人知道那东西的用途,该只有白公发现到。当年估计用得差不多了,便是剩余也不会有多少。”
    白殊这才稍稍放心。
    谢煐:“你如何知道白泊和伏龙教有联系。”
    史更汉:“我为了那东西,曾买通白公府上的人,由此探听到一点,但知道的也不多。伏龙教藏得太深,实在难找……”
    谢煐再问过几个问题,又转头看白殊是否有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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