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那些高门贵妇贵女基本不会来应玄观上香, 而是选择去京郊的几处寺庙。赵夫人治理的白家也是如此。
    应玄观不会像别处的寺庙那样, 为招待高贵的香客就暂时清场,甚至连个贵宾通道都不提供, 香客顶多能像白殊这样多带几人护卫一下。而那些女眷又不愿和旁人混在一起, 因此干脆不来。
    现在白缨儿只带一个婢女出现, 明显是瞒着家里偷偷来的。
    白殊很快想通其中缘故。
    千秋节就在两日后, 时间紧迫,谢浩必是早上约白缨儿出来说了计划。白缨儿也定是没熬得住谢浩的哄,答应了他,但心中又忐忑不安,这才跑来应玄观拜一拜。
    白殊略一思忖,转身又进了殿,寻到小道童。
    白缨儿心乱如麻地上完香,满腹心思地往外走。刚迈出应玄观大门,便听到旁边有人低声唤了句“白家大娘子”。
    突然被人叫破身份,白缨儿惊惶地抬头,发现对方是个年纪不多大的小厮,还依稀有点眼熟。
    倒是她身边的婢女小声提醒她:“是在三公子身边伺候的人。”
    白缨儿定定神,问:“何事?”
    知雨:“我家郎君请大娘子过去说话。”
    白缨儿皱起眉,冷声道:“我同他哪有什么话好说。走开,别拦着我回家。”
    知雨没让,继续低声道:“是关于你与平川王大公子之间约好的事。”
    白缨儿瞬间瞪大眼:“他怎么会知……”
    不过她也猛然醒过神,赶紧捂住嘴。
    知雨:“郎君说,你若不过去,他便只好找夫人谈了。”
    白缨儿脸色刷地变白,一下绞紧手中巾帕。
    知雨侧过身:“走吧,就有旁边,你去过的那个院子。”
    白缨儿内心惊恐不安,却也无法,只得跟着知雨走。
    一进院子她就看见背对着门站在树下的白殊,肩头的狐裘斗篷一直垂到脚边,那身影似乎比她记忆中的高不少。
    知雨关上院门立在一旁,白缨儿没再往里走,只背靠着门道:“我来了,你有什么话就快说。”
    院子不大,话音清楚地传进白殊耳里,白殊甚至能听出其中带的些微颤抖。
    白殊转过身,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手缓缓地抚着怀中黑猫。
    白缨儿等过片刻,见他一直不开口,忍不住皱眉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
    白殊这才动了,一边慢慢向她走近,一边开口道:“谢浩突然对你如此亲热,你应该知道是因为什么。可你扪心自问,齐国公真会因为你嫁给他,就对他另眼相待吗?齐国公这些年待你如何,待家中孩子如何,再没有人比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更清楚。”
    白缨儿的双眼随着他的话越瞪越大,最后都浮起了一点泪水。不过她很快眨掉,硬撑着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如果你只是要说这些……”
    白殊打断她的话:“不,你明白,你非常明白。那是你能嫁给谢浩的唯一筹码,所以你一直以来都在向他传达错误信息,让他误以为你很得齐国公的宠。”
    “我、我没有!你别乱说!”白缨儿大声争辩,只是她轻颤的身体将她的心虚暴露无遗。
    白殊隔着纱帘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道:“但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嫁过去,谢浩发现齐国公完全不拿你当回事,他无法借你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到时,他会如何待你,你又要如何在平川王府里自处。”
    白缨儿抖得更厉害,嘴巴开合几下,却没说出话来。白殊说的正是她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一点。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都没考虑。只要她能瞒过谢浩一段时日,生下儿子,那就又有了新的机会。只是,这话她一个未婚女儿家实在说不出口。
    白殊却不会顾忌她的脸面,直接将话摊开来讲:“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生下儿子,就能劝得动齐国公。毕竟,若能成功能推上平川王,再成功地堆上谢浩,将来白家就会成为太子的母家。”
    白缨儿的眼睛一下瞪到极限。
    此时白殊已经走到白缨儿面前三步之内,他微微弯身,说话声音更加轻柔,说出的话却更加可怕。
    “太子的母家,皇后的娘家,那又如何?太子姓谢,又不姓白。你看看现下的范家魏国公,可有他齐国公威风?”
    白殊刻意停顿一瞬,露出个嘲笑:“一个太子外孙,难道还能给他带来更大的荣宠?真到得那时,以他接连推上两任天子的势头,只会给白家招来天子最大的忌惮。他在时或许还好,一旦他死了,你觉得白广那草包能护得住你和你儿子吗?”
    白缨儿背上已经爬满冷汗,她甚至觉得腿有些发软,得靠着背后的门板才能站住。她的所有心思都被白殊摆出来嘲笑,这种不堪让她崩溃。
    她虚张声势地叫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殊收起笑,换上探究的目光:“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就这么喜欢谢浩吗?明知道他存着利用之心,还不惜背着无媒苟合的名声嫁他?”
    白缨儿嘶声道:“你、你懂什么!两家联姻本就是互利互惠!他想利用我,和他喜欢我又不冲突!”
    白殊:“若他只是利用,没有喜欢呢?”
    “他喜不喜欢我,我难道还没你清楚?!”白缨儿被逼到极处,壮着胆子反击,“再说,反正你和太子都活不长,以后如何,你也看不到!”
    白殊面色顿时挂下来,冷冷地瞥她:“看在同样姓白的份上,我最后劝你一句。你的一切幻想,都是建立在能说服齐国公帮你的基础之上。但齐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说罢,白殊几步上前,推开门便走了出去,知雨也紧随其后。
    白缨儿看着他离开,终于再撑不住,腿软得坐在地上,将脸埋进双掌之中。
    *
    自从天冷后,白殊再出门就让知雨一同坐进车里,没留他在外头吹冷风。
    此时,知雨就忍不住小声感慨:“大娘子那么小年纪,居然心思就这么深,真是看不出来。郎君什么都能看透,太厉害了!”
    白殊但笑不语。白缨儿的那些想法都是谢煐给他分析的,其实说透之后就还是幼稚得很,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个想谋反的爹身上。
    刚才的谈话策略也是白殊和谢煐一同定下。
    以白殊和白缨儿的关系,好言好语地劝告不可能有用,还会被白缨儿怀疑白殊是别有用心,故意说那些话误导自己,最后效果就适得其反。
    倒是那样嘲讽,能让她相信白殊说的是真话。她冷静之后重新回想,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利害。
    小黑有些好奇:“能骂醒她吗?”
    白殊挠着它的下巴:“如果她只是奔着当皇后去,那这样摊开说透,应该能骂醒她。怕就怕她恋爱脑,被爱情冲昏头。还得让白迁想办法给她娘透透消息,她娘就是个人间清醒的,这么多年和白泊都是相敬如‘冰’,一门心思只想给儿子搞爵位。”
    马车慢慢驶回上景宫,一路走到偏殿院中方停。
    白殊下车时发现下起了雪。不过天从早上就一直阴沉着,会下雪也不奇怪,只是风又更冷了。
    他快步走进房中,才总算暖和起来。知雨替他取了斗篷,又拿在家里穿的薄棉衣给他换上。
    白殊洗过手脸,觉得有些疲,干脆坐上床,将枕头与被子堆起来撑着腰。
    这时,听到消息的冯万川敲门进来,笑着对白殊禀道:“方才卫国公府来人传话,说卫国公有些事寻殿下,还问起楚溪侯,想请您跟着过去用晚膳。”
    白殊:“现在过去?”
    见白殊似有要起身的意思,冯万川赶忙上前扶住,快速把话说完:“殿下已经过去。他会告诉卫国公与老夫人,您身体不适,得歇着,不方便出门。殿下还说,他会回来用膳。”
    白殊一笑:“行,那我就歇着了。”
    冯万川又道:“咱家让人去挑了些上好的红花,今晚给放浴池子里,楚溪侯好好泡一泡,解解乏。”
    白殊看他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开心模样,没拂他的好意,只笑着道谢:“冯总管费心。”
    冯万川这才高兴高兴地离开。
    白殊看了会儿书,又有些犯困,躺下来小睡。
    再醒过来时,伊落来了。
    白殊这一个月里已经和他渐渐熟络,此时也没拿出见客人的客套,依旧靠坐在床上,只让知雨将椅子挪到床边。
    伊落给他递去一张纸,才落座。
    白殊扫一眼纸上的字,像是个方子,不解道:“这是……”
    伊落这段时日留意观察过,看得出白殊是个不拘小节的,为人大气不扭捏,就直接将先前葛西尔和谢煐的交易说了。
    “太子不在,交给你也是一样。”
    白殊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享受了一回如此高奢的东西。昨晚用了多少来着……
    “一小罐就值三大张皮子,这也太暴利了。你们不准备做一点来卖吗?”
    伊落失笑:“我们哪里有卖高价的途径。而且这方子是那人报答我们恩情的,也不好去抢人家的买卖。”
    白殊想想也是。那价格明显是配合饥饿销售炒上去的,直接把东西拿出来卖,可就卖不上那么高的价了。
    两人又闲聊片刻,伊落告辞离开。
    临近晚饭时间,谢煐回来了。进屋先换件薄外袍,用温水洗过手脸,确定身上带的寒气都散尽,他才走到床边向白殊伸手。
    “我已让人传膳,起来吧。”
    如今天太冷,他们多数时候都直接在这暖阁里吃饭。
    白殊笑眯眯地回视:“不想动怎么办?”
    谢煐没多说,直接弯下身掀开他盖腿的被子,将他横抱而起。
    白殊伸手揽上谢煐脖子:“抱稳了,别把我摔着。”
    说完,他微微挺身,结结实实地吻住人。
    谢煐眼眸一暗,张嘴回应。
    两人好一会儿才分开,白殊无视那双深沉的黑眸,轻喘着气拍拍谢煐肩头,笑着催促:“快过去坐好,小厮们要送饭菜进来了。”
    谢煐暗自吸上几口气,才转身走出几步,小心地将白殊放进椅子里,再拿过一条小薄被给他盖腿上。
    白殊享受着贴心服务,随口问起卫国公府的事。
    谢煐:“让我帮忙看一下千秋节的贺礼,怕犯了宫中的忌讳。”
    说完又问:“你的贺礼……”
    白殊笑道:“放心,我的贺礼绝对不会犯忌讳。再加一副刘家献的老花镜,让天子帮忙宣传宣传,往后好卖。”
    晚饭端上,两人边吃边聊着。饭后谢煐陪着白殊散过步,便劝他早些洗澡休息。
    白殊有些无奈:“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真没事。”
    谢煐捏着他下巴凑过来亲一口:“我看你刚才吃饭时还揉腰,泡完澡我再给你按一回。”
    白殊被这诚意打动,舒舒服服泡了个红花澡,趴床上等着谢煐洗好回来给自己按腰。
    目光扫到被自己随手搁床头的那张方子,白殊又想起那金贵的油膏。
    狼崽子功课做得认真,昨晚他几乎没怎么经历痛的阶段。
    油膏当然也功不可没。贵有贵的道理,抛开溢价,药材成本就不低,用起来的确好。
    现在仔细想想,似乎味道还挺好闻的,依稀有股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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