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公元九四七年,契丹帝国。
    耶律阮在军中登基为契丹皇帝,改年号为天禄,代夫摄政多年的沙弥雅,一并将东丹皇权交给耶律阮,急着卸下王位的她,在五年前得知耶律劭死讯之际,无心眷恋权势。
    王后交出东丹王权之际,一直忠心侍主的将军-述烈,也以年事以高为由,向耶律阮请求告老归田,选择与王后同进退。
    皇帝-耶律阮感念述烈忠心耿耿,大方赐他良田数亩、黄金万两后,准许他卸下职务,将军一职由述烈的得力助手-乙辛接手。
    「想载我去哪啊?」卸下王位已经三个月的沙弥雅,此时不过是无权无势的间人,成日在皇宫内间晃游荡,无子无嗣的她,时常寂寞地看着别人含飴弄孙,今日述烈难得来访,说想带她出宫游歷,免得闷坏了沙弥雅。
    两人坐在马车上悠悠晃晃,心如止水的沙弥雅,望着跟随她十数年,没有一句怨言的述烈:「问你话啊!回答啊!」今年四十五岁的沙弥雅,不改剽悍脆快性格,对着沉默寡言的老部下追问,一双流光焕采的星眸,直瞅着身旁的述烈不放。
    「回王后的话,微臣想带王后去拜访一个多年友人」专心驾车的述烈,心想着待会儿沙弥雅见那群人,琢磨着她会有何种反应。
    「还喊我王后啊?我只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女人囉!呵呵~叫我的名字就行啦!」直爽热情的沙弥雅,亲热地轻推述烈的肩膀,述烈跟在她身边十二年,对她是忠贞不二恭敬有加,可惜话少了点,像根木头似的。
    「不老…王后,一点也不老!」混身冷热汗直冒的述烈,手持疆绳,偷偷瞄了沙弥雅一眼,在述烈心中,沙弥雅永远像初见一样,光润如玉的面容,举止嫻雅秀似芝兰,岁月并无偷走她的美貌,只是增添着成熟韵味。
    「呵~真难得,这笨嘴巴也会捧人呀!」沙弥雅转头凝望着有些慌张的述烈。
    述烈入朝为官十多年,没起过纳妻妾的念头,也不肯接受沙弥雅作媒或赐婚,沙弥雅还质疑过孔武有力的述烈,是不是喜欢男的?后来述烈才说明,自已心里已经有人,他还在等着对方点头允诺,愿与他相守一生。
    说实话,沙弥雅很羡慕述烈心里那个人,如此长情的男人世间难寻,她也十分嚮往钦慕。
    忆起她无情冷心的夫君,没留支字片语,带着她的心肝宝贝出走东丹数年,回来的时候,只有冷冰尸首一具,还独葬在他生前隐居的医巫閭山,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傢伙!
    「王后生气了吗?」察顏观色的述烈,转头凝望着沙弥雅,马车行走在一片原始森林之中。
    「没…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都过去了!不想提」沙弥雅轻声叹息,独守空闺多年的她,对于耶律倍早已没有爱,亦无遗恨了,也许她那颗爱人的心,伴随着她苦命的孩子,共落黄泉了。
    马车抵达一座小宅苑,门口有小念蝶正在等候着他们大驾光临。
    「奶奶!奶奶~」今年八岁的小念蝶,一看见沙弥雅来了,没忘记爹娘的交待,对着王后亲暱地称呼着,赶紧扑上前去,对着外冷内热的沙弥雅疯狂撒娇。
    「欸~奶奶抱抱呀!奶奶的小心肝!又变漂亮囉!」沙弥雅见着亲手接生的念蝶,眉开眼笑地蹲低身子,一把将念蝶搂进怀里。
    念蝶她也两、三年不见了,自从耶律劭过逝后,雅克与燕青鲜少往宫里走动,听得人家说,雅克与燕青经商有道,在东丹城内开了十数间商行。
    「奶奶~念蝶想介绍几个人给您认识!不过奶奶要先答应念蝶,不可以生述烈爷爷的气!」兀立于王后身后的述烈,被小念蝶称呼是爷爷,有点尷尬兼无奈,但今年四十八的他,想不服老也不行了。
    「呵~怎么啦?是谁啊?这么神秘」沙弥雅回首望着身后的述烈,突然发现述烈忐忑不安,不明白有啥好气的?大家伙紧张成这样,此时的沙弥雅,以为述烈是带她来拜访雅克与燕青。
    「来~来~」念蝶对着躲在围墙后的兄弟俩招招手,只见一名五岁男童,牵着两岁弟弟,慢吞吞的往念蝶靠过去,怯生生地张望着沙弥雅。
    「好像…真的好像呢…」沙弥雅望着这对兄弟,忍不住红了眼眶,心里风起云涌,好像…真的好像她的心肝宝贝,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对小兄弟,手牵着手,使着流利的契丹话,对着沙弥雅轻声呼唤:「奶奶…」
    「念蝶,这是你弟弟吗?怎么…看起来不太一样啊!」沙弥雅偏着脑袋回想,这雅中今年也该六岁了,她记得当年尚在襁褓之中的雅中,就已经长得跟小念蝶是一模一样了,怎么长大了…会差这么多!
    天真无邪的小念蝶摇摇头,手指着屋内方向:「不是!我弟在那里」燕雅中应声从屋里衝出来,笑得好不开怀,后头还跟着三个调皮好动的男孩,四个男孩玩得不亦乐乎,就差没滚在一起,男孩就是特别好动,成日活力充沛。
    「喂~你们!够了!」念蝶气呼呼的双手叉腰,儼然一副小管家婆的模样,教训着四个爱玩的男孩,也不管李承恩岁数比她大,李记恩与她同年,李念恩才是比她年幼的。
    四个男孩年纪有大有小,一听见兇巴巴的念蝶又要开骂,连忙识相地跑到沙弥雅跟前,一字排开的鞠躬问安:「奶奶好~」贪玩爱闹的男孩们,谨记爹娘训示,态度恭敬地对客人行礼。
    「嗯~好乖、好乖」沙弥雅望着眼前孩童的数量…四个…这边又两个…再加上念蝶…这就七个孩子了!她心慌意乱的扫视这群孩子,天呀!全是燕青生的?怎么…有些长得不太相同。
    突然,屋里传来一声吆喝:「嘉连.怀劭!给我滚回来!还敢抓着饼跑了!」沙弥雅还没仔细推敲着这些孩子的来由,又有一名三岁小男孩,手里抓着一块麵饼,急忙从屋里衝出来!瞧他心急的模样,嘴里还嚼着呢!直截扑进沙弥雅怀里。
    沙弥雅差点让这个人肉砲弹给衝倒:「哇~小壮丁呢!」今年三岁的嘉连.怀劭,完美继承了他爹的疯狂食量,午睡一醒就找东西吃。
    「哇!八个!燕青…太猛了吧!」沙弥雅打量怀里穿吐蕃服饰的圆滚滚小男童,她肯定这个不是燕青生的,一点也不像他们俩儿。
    「奶奶~」嘉连.怀劭嘴里满是食物碎屑,对着沙弥雅甜腻的称呼。
    「王后您来啦!」秀外慧中的芸娘牵着小女儿,缓缓往屋里走出来,对着王后打招呼。
    沙弥雅记得这是她心肝宝贝的老部下之一:「芸娘,哦~原来你们也来找雅克玩啊!」沙弥雅有些吃力的扛起份量十足的嘉连.怀劭,哇~真的挺能吃,有重。
    「嘉连.怀劭你给我下来!你个小胖子,还敢让人家抱你!」娃儿玛跟在芸娘身后出来,双手叉腰像只煮滚水的小茶壶,对着自已胖儿子大声教训。
    「不好意思!我这儿子很肥的!王后您快请放下他」娃儿玛连忙用着契丹话,对着沙弥雅弯腰行礼,她光顾着骂儿子,都忘记先请安问候。
    「不会~多可爱呀!你看这脸颊!」沙弥雅难得有孙子可以抱,手断了也不放开!她满是爱怜地轻掐嘉连.怀劭的肉肉脸颊,忍不住多摸两把。
    「你是…?」这…该不会是雅克新纳的侧室吗?那可是破天荒了!在雅克眼中,女人只分类为两种,一是他心爱的小青,二是“其它的”。
    「我是嘉连.娃儿玛,我相公是周苍佑,是芸娘姐的弟弟!他正在厨房里帮忙」娃儿玛对着沙弥雅甜甜微笑,不忘解释身份。
    娃儿玛瞪了嘉连.怀劭一眼,这小怀劭可利害了!硬是不下来,窝在沙弥雅怀里,肆无忌惮的继续啃饼,弄得沙弥雅一身的饼屑。
    「嗯~应该快到了,麻烦您再等等」娃儿玛回头张望屋内的方向,不解于咏荷的坚持。
    「啊?」沙弥雅一知半解着,正当她还迷迷糊糊的时候,衝击着她沉寂心灵的一刻,在她眼前缓缓上演。
    她死去多年的心肝宝贝,竟然活蹦乱跳的!搀扶着一名怀孕九个多月,即将临盆的美貌孕妇,缓缓朝她走过来,沙弥雅顿时傻愣着自已,连怀里的小男童也抱不住,聪明的他咬着饼,顺势溜到一旁去啃。
    「小荷,拜见婆婆…无法即时前来迎接,还请婆婆恕罪…」咏荷一步一步缓缓走近沙弥雅,想对着沙弥雅福身行礼,却因为肚子实在太大了,这么一蹲下去,就软了腿站不住身子。
    「啊~别…小心呀!」所有的女人,看得吓掉了一身冷汗,纷纷想伸手搀扶。
    咏荷身旁,始终带着担忧表情的男人,立马伸出强而有力的臂膀,扶持住妻子:「都叫你别勉强了…」耶律劭真想拿小藤条抽一抽身旁的女人了!不顾自已已经在阵痛了,还坚持出来迎接沙弥雅。
    「劭儿…真的是你吗?」沙弥雅热泪盈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心思聪颖的娃儿玛与芸娘见状,连忙走过来接手,一左一右扶持着大肚便便的咏荷,耶律劭轻柔地放开咏荷的手,急步向前行,扑通一声!跪在沙弥雅跟前:「孩儿不肖!让娘您…担忧了!」
    耶律劭一直想将沙弥雅接来同住,又怕奶奶述律平不肯放过他们,只好就这么等着,等沙弥雅卸下王后一职,远离皇族斗争的权势纠葛,他才准许述烈带着沙弥雅前来,这次来,耶律劭没打算让沙弥雅回宫了。
    「你终于肯叫我了吗?你终于肯承认我是你娘了?我的心肝宝贝~」沙弥雅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紧紧搂着耶律劭不放,这一声“娘”,她等了二十八年!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有生之年,总算让她了无憾恨。
    「请娘亲与孩儿同住,让孩儿好好侍奉您」情非得已的耶律劭红着眼眶,对沙弥雅殷切请求,想好好补偿沙弥雅为他伤心垂泪的这些日子,他已将宅院扩建不少,深怕人口数日益增加的小家庭,有天会住不下。
    「嗯…都依你的意思作!都依你」她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沙弥雅别无所求了。
    「这两个是孩儿的儿子!你们来」耶律劭在沙弥雅的搀扶下起身,对着五岁与两岁的沉默男童招手,男孩们听从父亲的指示,走近沙弥雅身边。
    沙弥雅慈爱地探手,轻抚他们的头:「难怪…长得跟你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呢!」沙弥雅眼角还含着晶莹泪水,满是疼惜地看着那对小兄弟,原来她也能有这么一天,有媳妇、有孙儿伴陪左右,被亲人簇拥。
    「这是孩儿的妻子…小荷」耶律劭亲暱地牵着沙弥雅的手,为她介绍着自已此生唯一的女人。
    「她怎么…脸色发青啊?还好吗?」不明就里的沙弥雅,凝睇着眼前的漂亮儿媳,额前满是细碎冷汗,低低的急速喘息,不禁让沙弥雅怀疑,自已就有这么严肃吗?儿媳一见自已,吓得脸色发青唇泛白。
    「她听见您要来,不顾自已正在阵痛,硬是要来门口迎接您…」耶律劭面有难色地对着沙弥雅解释,这个固执的小女人!等宝宝生下来,他非好好的“体罚”她不可,真是不听话。
    「我的天!快~快~我们快进去,我来帮她接生!想吓死我呀!」沙弥雅一听见咏荷已经在阵痛了,连忙要耶律劭帮忙搀扶咏荷进房里,此时燕青已经烧好热水,本来要负责接生的她,顺势退居助手位子,让沙弥雅亲手接生她的小孙女。
    折腾好半天后,耶律劭的小女儿呱呱落地,有孙万事足的沙弥雅,没骂任何人,让燕青、娃儿玛、芸娘热热闹闹的包围着,此起彼落的连声祝贺,说刚出生的小孙女标緻秀雅,跟沙弥雅长得一模一样,哄得她笑的嘴都閤不拢。
    「恭贺少主,喜获千金」站在前苑乘凉的述烈,看着别人儿孙满堂,心里有些落寞,但也大方祝贺耶律劭。
    「还叫少主啊…呵!」落下心头大石的耶律劭,看过女儿之后,实在抢不过沙弥雅跟那群女人,心想着来日方长,就先让她们去轮流着抱,走到前苑来与述烈聊天。
    「少主,一辈子都是属下心中的…主子!」述烈抱拳回应着耶律劭的话,耶律劭诈死之后,一直以狼主的名义与他联系,只是交待他千万别走漏风声。
    「述烈啊…你还能活几年啊?」深谋远虑的耶律劭,突然双手环胸,看着远处升起的新月。
    「臣…不清楚」被这么唐突一问的述烈,讶然地照实回答。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如果你心里有喜欢的人,要说,我会帮你作主」耶律劭转头与述烈四目相交,不明白述烈这点心事儿,要暪着全天下的人多久。
    「臣,记得…」述烈忆起,多年前在蜀国的那场酒宴上,耶律劭曾亲口允诺过。
    「我一直在等你说…为什么不说呀?」耶律劭脸上掛着轻浅微笑。
    「臣…惶恐不已!不敢潜越身份,以下犯上!」述烈抱拳对着耶律劭请罪,原来…耶律劭早就洞悉他的心意,明白他心里苦等多年的人,就是沙弥雅。
    「述烈啊!你也算了不起,我等了咏荷九年多,你等了二十五年!呵呵~」耶律劭以前总是不明白,为何述烈每次都肯帮忙掩饰,沙弥雅偷偷探望自已的事情,述烈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老是因为给沙弥雅方便,每每害得述烈挨鞭子,还差点掉了脑袋。
    「臣…」述烈哑口无言,他该怎么说呢?当年他看见身份尊贵的沙弥雅,眼泪扑漱漱的流,语调卑微恳求他高抬贵手,行个方便让她见耶律劭时,他就偷偷爱上沙弥雅了。
    失职的述烈时常连累涅里跟着挨打,明眼人涅里吭都不吭一声,跟着一起受罚,真不愧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那年他们回到东丹后,耶律劭发现述烈看着沙弥雅的深情眼神,顿时明白了:「述烈,我给你作主呀!难得大家齐聚首,婚礼就这么办了吧!」耶律劭轻拍着述烈肩头,心里有说不尽的饶富趣味,昔日战俘居能娶主母为妻,人的际遇,真是缘不可言。
    「臣…」述烈听着耶律劭的成全与宽广胸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好好待她呀!」耶律劭修长的手指,指着述烈的鼻尖,没料他活到二十八岁,居然还能为自已的娘亲作嫁,不晓得该笑还是该哭,但耶律劭颇为欣慰,沙弥雅苦了二十几年,有个老伴能终结她的孤单。
    「臣…」述烈低头不语,沙弥雅虽然此时无权无势,但仍是皇族之后,她看得上自已吗?述烈不敢奢望。
    「怕什么?我们都聚在一起了,还有什么成不了的吗?」耶律劭挑高了一边眉毛,瞅着述烈。
    述烈真是耿直傻愣,耶律劭刻意疏远沙弥雅多年,只让述烈陪在她身边,为的就是让沙弥雅日久生情地爱上述烈,自然而然的依赖述烈。
    述烈直到今时今日,还是参不透他的心机吗?欠磨鍊哦!
    「快去向她表白心跡吧!你还有几年可以活啊?拖什么拖啊?」耶律劭语带恐吓地出言提点,虽然他觉得这两个老当益壮的傢伙,再活二十几年不成问题。
    当晚,述烈在耶律劭的鼓动下,真的跑去找沙弥雅,鼓起勇气将他爱慕沙弥雅二十多年,一直到现在,还在等她这桩秘密,毫无保留的告诉她。
    沙弥雅喜出望外,感动的热泪盈眶,在所有人的煽动与讚声之下,答应了述烈的求婚。
    躲起来忙碌好几个小时的小佑、雅克、涅里,顺利将全羊烤得香味四溢,那鲜嫩多汁的烤羊羔,还有十数道契丹、吐蕃、汉族的道地菜餚,变成述烈与沙弥雅婚宴上,最为抢眼的亮点。
    难得又有婚礼可以恶搞的燕青,兴奋的闹到天亮,才放过述烈与沙弥雅,一堆人被燕青的鬼点子,操到骨头差点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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