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这部片子最终出来一个观众都没有,她也要按自己的想法把她完成到最好。
    补拍方案已经给他们看过,几场戏的剧本是她自己写的,和林拓及编辑开了几场视频会议确定下来;孟杳连通告单都自己做好,预算尽量压到了最低,只拍七天,条条目目给张雷解释得很清楚。
    他们的不赞同没有别的原因,不过是默认她不可以。
    她可以自己吭哧吭哧地剪一版成片出来,但不能“擅作主张”调动全组人补拍。
    孟杳把桌面上散落的文件拢好,淡淡道:“你们不参与,我自己也是要拍的。反正补拍基本只涉及到两个女主,我自己去找谈梦和唐玛丽。”
    张雷打圆场,“哎不是这意思,你别生气……”
    “没生气。”孟杳抬眼看他,目光平静,“只是通知,不管你们参不参与,我都会完成补拍。”
    唐毅似乎讶异于她的倔强——又或者他会觉得这是不理智,匪夷所思道:“没有人、没有钱、没有机子,你一个人,拿什么拍?”
    “我们本来难道有很多人和很多钱?”孟杳笑笑。
    唐毅被她这么一噎,没话了。
    张雷似乎也觉得她是说气话,劝了几句,不再说什么,拉着唐毅走了。
    孟杳说的当然不是气话,但她也确实还没想好该怎么去找人和钱——至少,机器要借,也有两个外景要租。之前进度延后,张雷已经透支了预算,不同意她来补拍,预算捉襟见肘也是一个原因。钱要用在刀刃上,而孟杳这个女导演,不是他们心里的刀刃。
    孟杳自己列了个清单,上网搜了搜相应的费用,加起来,不是小数。
    她一个失业游民,这几个月一直靠存款生活,还要还贷,一次性拿不出这么多钱。
    她自然能想到江何,想到他很认真地告知她“你很有钱”,也知道他会毫不犹豫地帮她解决资金问题。
    但她想这些,也就是图一乐,心情松快点儿。总不能真的开口问他要钱,那太别扭了。
    孟杳捋了捋自己的资产,心中大概有了几个填补方案,但做不了决定。索性今天给自己放假,难得在天黑之前回了家,还在小区里欣赏了一隅的春景。
    江何今天去外省看一批家具,她给自己煮了碗酸汤面吃,饭后跟胡开尔视频聊天,提前看到了她尚未布置完全的婚礼场地。胡开尔兴冲冲地说她要做第一个骑大摩托入场的新娘,把孟杳逗得咯咯笑。
    睡前江何的视频电话拨来,以为她肯定还在工作室里熬夜,没想到她已经躺上床准备睡觉。
    “看来今天工作挺顺利?”他笑问。
    其实一点都不顺利,但孟杳心里居然挺静的。也许当一个人特别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这种决心本身就能带来一种极佳的心境,与外界环境无关。
    她笑笑:“可能是因为我煮了特别好吃的酸汤面?”
    江何漫不经心:“你煮什么不好吃。”
    他夸人的调调真的非常与众不同,语气的漫不经心反而为内容增添可信度,让孟杳非常受用。她“嗯”了声,握着手机往下一溜,整个人缩进被窝里,噙着笑。
    江何没说话,看了她一会儿,出声:“行了,难得早睡。”
    “嗯。”孟杳自然地挂了视频。
    第二天早上一起,孟杳联系了个高中同学,上午对方派了人来评估车辆,下午她的车就已经挂上了二手平台。
    她的车买了三年多,本来是分了四年还款,去年年底拿到长缆拆迁的补偿款后后她直接提前还完了。她注重保养,车辆状况还很新,因此折旧费不多。
    高中同学是干这个的,一来就了然问:“要换车了?”现在年轻人刚毕业的时候买辆小车,过个四五年换好车的情况很多。
    孟杳摇摇头,“急着用钱。你们平台出车很快对吧?”
    同学以为她遇到难事,不好多问,只肯定道:“嗯,我们报价很快。但你急着出可能就出不了太好的价。”
    孟杳有心理准备,笑着道谢。
    车子还没出手,孟杳先用存款,厚脸皮回电影学院借了个摄影师,又敲定了谈梦和唐玛丽的时间,当天下午就在林拓家布景开始补拍。
    拍的是两位女主角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幕。孟杳一直在反思 samantha 的建议,越想越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这两个女主第一次见面,年轻女警对老年女人的凝视,镜头语言的调子就没定住。
    借来的摄影师按天拿钱,和她不熟,但到底是电影学院的,技术过硬。孟杳对他没把握,对自己也并没有全然把握,所以只能精益求精,拍到天黑,才勉强喊了收工。
    谈梦给她倒了杯水,还笑她:“就四个人,喊什么收工。”
    孟杳苦笑着摇摇头,正觉前路艰难呢,手机忽然响起来,是那个同学发来报价,比孟杳心理预期低了一万,但她没纠结太久,点头同意了——只剩一周时间,她也没指望能卖多高。
    她爽快,老同学也爽快,说最迟三天车款就到账。
    孟杳看了眼账户余额,心里石头落了地,仿佛又有了动力,正打算请新摄影师吃顿饭好好磨合呢,门口又来了人。
    唐毅别别扭扭的站在院子外头,张雷先一步走进来,不愧是大厂会议里练出来的,开门见山,“我们同意你补拍。”
    “需要什么,你说。”张雷语气坚定,“现在就可以开工。”
    孟杳懵了。
    见她不出声,张雷继续解释:“我回去仔细看过你的方案了,我觉得很好。也跟林拓商量过,他支持你。”
    看来重点还是在林拓,有他背书,她就能得到信任。
    孟杳本不为这些事生气,但眼下确实有些恼火——但凡他们早一个小时来呢!她也不至于卖了车!
    张雷见她还是冷着脸,以为她心存芥蒂,也不扭捏,继续道:“我晓得你心里不痛快,但这你也要理解是吧,我们又不是为了挣钱,说矫情点都是为了梦想押着身家性命在这搞创作呢……”
    孟杳当然还是选择了接受张雷和唐毅,一来剧组有钱不必用自己的,二来这俩人虽然性格不讨喜,专业能力上还是没得说,而且已经合作这么久了,默契最难得。
    只是她也坚持留下了她自己找来的摄影师,并对唐毅说:“我也没觉得你的摄影完美无瑕,所以我要找第二种视角。”
    唐毅气得脸都是青的。
    “现在我是导演,用谁我说了算。”孟杳说,“你要是有意见,也可以退出,反正咱们也没多少钱给你。”
    唐毅没说话,盯了她一会儿,转身去调轨道了。
    补拍的事宜就这么确定下来,但孟杳和张雷再细细对了一遍时间表,发现可能七天补不完,八到九天最保险。
    晚上江何回来,孟杳问他:“胡开尔婚礼是几号来着?”
    “3 月 28。”江何给她带了一袋子蜜三刀,用那种最原始的透明塑料袋装着,打结的地方还油乎乎的,特别有小时候的感觉。就是和他一身高级风衣不太搭。
    孟杳一边嚼着弹牙的蜜三刀一边想,3 月 28,正好是八天后。时间卡得真紧。
    “怎么了?”江何问。
    孟杳把时间安排讲给他听,末了叹了口气:“我可真是劳模啊。”
    江何发现她近来很爱自夸,而且夸得真心实意。这模样他以前没见过,只觉得可爱,笑了声:“赶得上就行。”
    孟杳心里还想着她那辆倒霉的车,这恐怕是她平平无奇的一生中最戏剧性的一件事了。
    心头多少郁闷,又看时间还早,便问江何:“我现在能不能去看 jasmine?”
    江何微讶,“当然可以,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明明已经累了一天了。
    孟杳看着他天生深邃的眼睛,居然有点不敢告诉他自己把车卖了。第一次发现自己会有点怕江何。
    以前只当他是个脾气不好的拽少爷时,她都不怕他呢。
    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她还是先按住不表,笑笑道:“想吹风,放松放松。”
    等到了马场,她骑在 jasmine 的背上跑了好几圈,才转身对骑在另一匹黑马上的江何说:“我把车卖了。”
    “什么意思?”江何皱起眉。
    孟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没给他发火的机会,先发制人地发起牢骚,“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这什么小概率事件啊!还有张雷和唐毅那两个神经病,但凡早一点松口呢……”
    “我看你是有神经病!”江何表情严肃地打断她。似乎真生气了。
    “你缺钱不告诉我?事情搞不定不知道说?你还挺有魄力,说卖车就卖车,我是摆设么用得着你砸锅卖铁?怎么不把你那些锅一起卖了呢?!”
    夜风微凉,他穿灰色大衣坐在高大黑马上,隔着夜色也能看出表情沉沉,锐利眸光仿佛穿过朦胧的夜色审视她。
    孟杳抿抿嘴,她想到江何会生气,但没想到会这样生气——她是经过仔细权衡才做的决定,她不可能问他要钱,那只能自己想办法。借钱和卖车之间她当然首选卖车。而她也没瞒着他,这不是很坦诚么……
    她不太能理解江何这么大的反应。他又不是那种热爱让女朋友花自己钱以表示恩爱的大男子主义。出去吃饭他都不会强行要买单的,许多时候她提出请客,他还会非常高兴地笑纳,甚至开玩笑嫌弃她不知道请他吃点贵的。
    因为疑惑,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哄他。
    她轻轻夹了夹马肚子,往他身边走近了两步,jasmine 都快亲上那黑马的嘴了。她身子向前探,想看他的表情。
    他别过脸,下颌角都写着冷酷。
    “…你很生气吗?”孟杳问。
    江何:“……”这什么路子?他都这么明显了还问?!
    “对不起。”孟杳先道歉,后求证,“你是生气我缺钱不告诉你,还是生气我没有向你借钱啊?”
    江何脸别回来一点,颔首拧眉看着她——这他妈有什么分别?不都一样!
    “我没有不告诉你哦……这不就是在告诉你吗,除了卖车中介,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剧组那些人都不知道呢。”孟杳认真地解释,“而且就算我向你借钱,这么大一笔,还的时候大概率还是要卖车的,早点卖价格还能标高一点。”
    江何快被她气吐血了,冷笑一声道:“谁让你还了?”
    孟杳略带讶异地看他一眼,好像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可这症结让她有点哭笑不得。她说:“亲夫妻还得明算账呢。又不是一两千的事。”
    “……”
    江何久久没说话,孟杳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态度,正要出声问,见他跳下马,将黑马在栅栏边牵住了,走到 jasmine 马鞍边。
    “往前点。”
    孟杳懵懂地往前让了个位子。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两手搂过她腰和她一起握住了缰绳,属于他的气息将她全部包裹起来。
    “走吧。”他短促训了马儿一声,jasmine 缓缓地在广阔的草场上踱起步来。
    他们渐渐远离栅栏和楼房,走到开阔处,月光倾盖如瀑。
    “你不生气了?”孟杳沿着缰绳,悄悄把自己的拳头挤进他的手掌下。
    “生。”声音还是冷的,但身体的暖意却全数传达给她。孟杳心里有了底。
    “…那去了泰国我请你吃饭吧,吃很贵的。反正我卖车钱也用不上了。”
    “……”江何胸口那股气上上下下徘徊了好久,最终还是下去了,他冷酷地“嗯”了一声。
    jasmine 继续带着两人沐浴月光,他们似乎已经走得很远。
    “…但你觉不觉得你挺不讲道理的?”孟杳忽然又说。
    江何那股气又窜出来了,语气更凉两分,“说说看。”
    “今晚月色这么美,你在这生气,好浪费。”孟杳淡淡道。
    “……”江何说不出话了。
    孟杳用后肘捅捅他,还追问:“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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