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盼何等机灵,立刻接话,恭恭敬敬地:“陛下,那妾就换个小名,无论如何不能冒犯公主。”语气娇媚,蹭了蹭对方手心,“陛下给妾赐个名吧!”
    棠檀桓垂眸寻思,直到马车来到鸾雪阁,两人躺在床榻边,才翻个身,道:“叫玉儿吧,雪本似玉,贵妃又聪敏过人,水晶般玲珑剔透,合适得很。”
    “真好听,臣妾谢陛下。”她眼波一荡,升起点小心思,试探地:“那——陛下有没有小名啊?”
    对方愣了愣,半晌回:“没有。”
    苏雪盼哦了声,也不介意,烛火灭了半边,她笑颜如花,一下子钻到天子怀里,柔软丰腴的身体紧紧贴着陛下,只隔层轻薄衫,心尖发烫,仔细听对方的心跳,却平稳如常,不觉一阵失落,想来又是一个各自安睡的夜晚吧。
    棠檀桓闭上眼,心绪不宁,雪儿这个名字就如檀儿一样,只有太后与他们姐弟之间才会相互称呼,但也许从今晚开始,一切就变了,或许已经变了很久,恐怕早有人宠溺地叫姐姐雪儿,只剩他一个人还留在原地,苦苦挣扎。
    仍旧想杀了苏泽兰,只要对方活着一日,自己就不得安生。
    静谧的夜,万籁俱寂,人的心思却翻江倒海,惹出一水情愁。
    兴庆殿的灯火也还亮着,苏泽兰靠在榻边,闭眼一会儿又睁开,唇上全是小殿下皮肤上的暖香,悠悠然在鼻尖飘荡,让他睡不安宁。
    明明一路奔波,疲惫不堪,却被一个吻弄得神魂颠倒,像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想起来便心口跳。
    这种近乎奇异的感觉慢慢占据身体,带着喜悦,又莫名无法确定,像梦一样漂泊,却真实得惊心,他是疯了,这会儿与公主表白情意,后面的一切还是未知数,风云际会,单是皇帝就不好对付。
    可是小殿下回应了,她就那样扑到自己怀里,飞蛾扑火般灼热,那个吻虽然更像是自己在索取 ,但毕竟是公主先抬起了唇,世上还有比这个更甜蜜之事吗——纵使丢了命,他也觉得知足。
    他依然觉得配不上她,可又忍不住想拥有,吻上了那片柔美,大脑全是空白,人的贪念啊,实在可怕,自己在兴庆殿囚禁数十年,日日清心寡欲,竟然一下子便溃不成军,被小殿下打败了,俊美的长眉轻轻一弯,实在不意外,他本来就是她的裙下之臣。
    只怕自己刚才的举动太强势,吓住对方,或是弄疼她,疼了又不告诉自己,小殿下有时也有股忍劲,可他不行,他怕她疼,一点儿不舒服都不行。
    翰林院新晋供奉苏泽兰,大半夜不睡觉,辗转反侧,思来想去,几乎快认为自己人面兽心,立刻该就地正法了。
    直到后半夜,方才昏沉沉睡着,再睁眼已是太阳高照,他长出口气,许久都没睡个安稳觉,十分满意,坐起来又感到身轻如燕,心情大好。
    忽听院子里热闹,叽叽喳喳不知在做什么,矅竺从竹帘外绕进来,端着洗脸水,笑道:“大人醒了,该多睡会儿,直接用午饭吗?”
    他点头,看对方精神抖擞,揶揄着:“你也该多休息,之前和我一起奔波,昨夜还不知闹腾到多晚,今日倒起得早。”
    小太监不好意思地笑,“唉,奴命贱,不值得大人费心。”
    苏泽兰没言语,拿起手巾洗脸,当然知道对方不只与秋露耳鬓厮磨,肯定还去了大将军府,要见自己的亲哥哥。
    此次大战之后,段殊竹更加如日中天,兵权全都归到花子燕麾下,其实就是落在对方手中,不过之前被困于鬃狮陵的损失也惨重,朝堂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大变动。
    也许能享受一段安宁时光吧,风雨之前的平静,至少好好过个年。
    他刚洗完脸,还没放下手巾,又听到一阵匆匆脚步声,小殿下来了,性子真急,不是说好自己去看她,心里这般想,脸上全是笑容,脚下的步子比对方还快了几分。
    撩开帘子,迎面就瞧见公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脸,披帛搅在手里乱飞,见到自己突然停下,脸腾地红了。
    茜雪也不想这般急赤白脸地过来,可心里不踏实,总觉得昨晚是场梦,再不来找对方把梦接上,肯定就断开,再没有下文!
    “供奉,你——”眸子垂下来,不敢看对方,“睡醒了啊。”
    她亮晶晶的眼睛瞧过来,好像看着一个不真实的人,怯生生得可爱。
    “醒了,公主昨晚睡得好吗?”
    苏泽兰走过来,在暖阳里微笑,披着一身金光潋滟。
    “好啊,可好了。”
    她挑起眼尾,瞟一眼又很快垂着,睫毛落下阴影,依旧是副想看不敢看的模样,惹得对方也跟着心跳加快,瞧见公主眼下有隐隐乌青色,还说睡得好,只怕又做了一晚上梦。
    发髻随意挽住,一枚简简单单的珍珠簪却璀璨夺目,但也远远不及小殿下顾盼生姿的眸子,苏泽兰想伸手触一下那粉嫩脸颊,顾虑到周围站着大堆仆人,只能作罢。
    “殿下用午饭没?”他随口问着,请公主坐下,面上还要端得君臣有别,“没有的话,在臣这里吃吧。”
    对方忙不迭点头,正绞尽脑汁想留下,有橄榄枝赶紧接住,还自然而然加一句,“我好久都没在宫里吃饭了,挺想的呐。”
    苏泽兰招呼矅竺去拿饭,小太监机灵,顺便让两边的侍女退下,才给了两人说贴心话的机会。
    茜雪探个头,瞧最后一个侍女的裙角消失在门口,吐吐舌头,如释重负地:“可算自由了!”
    话音没落,就被对方一臂拉过去,她惊呼着落到他怀里,又赶紧捂住嘴,只露出一双眸子,忽闪闪就像在说话。
    “你疯了,再把人招回来!”她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搭在对方肩头,歪头痴痴笑:“让人撞见,苏供奉逃不掉,就只能娶我了。”
    说出来才发现太直白,吻也是自己主动,怎么嫁娶也是她先说出来,一下子就撅起嘴,偏过头去,委屈巴巴。
    苏泽兰猜得到,只不过心里也冤枉,小殿下就这么把嫁娶宣之于口,不但抢了他的机会,这会儿还生闷气,好像自己惹到似地,稀里糊涂的罪名,简直莫须有。
    他伸手捏对方白生生的下巴,没办法只能哄,“臣根本不敢想能迎娶公主,所以一直害怕开口问。”瞧人家仍旧沉默不语,勾头道:“殿下,真的愿意嫁给臣吗!”
    她迎着他灼灼的目光,逞强嘴硬,“谁要嫁给你,连个三书六礼都没有!想得美。”
    苏泽兰笑,“是啊,臣就是想得太好,那——公主要不要八抬大轿。”
    “要,怎么不要!”忽地顿住,抬眼看对方笑得开心,才明白上了套,又开始咬嘴唇,“谁说要嫁你!”
    “臣知道,是臣巴不得想求娶公主,盼星星盼月亮,想得到小殿下的青睐,如今殿下不愿意,是臣做得不够好。”
    他说着轻轻凑过来,温热的唇咬了下她耳垂,听眼前人娇滴滴地笑,接着道:“以后臣会改,直到让我的雪儿满意!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春风花草香(一)
    冬天的阳光也很好, 自从苏供奉回来,连天气都明媚起来,静静听, 鸟鸣声此起彼伏, 墙角的迎春花开了,金黄色点点,衬着白色落雪,美得像一幅画。
    十七公主如今觉得处处是风景,只要落入眼睛的便是天下绝色, 苏供奉那晚吻了自己, 后面又没否认,他肯定爱上了她,不是那种亲人之间的情愫,而是名副其实的情人。
    眼前豁然开朗,前一段的阴云密布忽地消散, 想着过不了几日公主府便建好,都在乌衣巷,走几步就能看到对方,心里天天藏着蜜。
    因此越发往修枫那里跑, 一门心思要弄个湖泊出来,直让修侍郎犯难, “殿下,苏供奉的府邸主要地势好,本来就有个小水渠,所以容易建湖, 可公主这个地方——就难了。”
    茜雪哦一声, 不觉遗憾, 可也不愿以权势压人,只好失落地说知道。
    修枫看出对方非常在乎这个小湖泊,想了想,道:“殿下,要不咱们建一个池塘出来,里面可以养各色各样的鱼,还可以种荷花,也很美。”
    “可是我喜欢兰花,或者——海棠也可以。”
    “边上养海棠,兰花都成。”瞧眼前人依旧不开心,又劝道:“殿下,苏供奉的府邸离得那么近,殿下真喜欢那个湖泊,可以去玩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讲到公主心上,以后与供奉就是一家人,没必要自己府里也弄个雪兰湖出来,又开始满眼带笑。
    修侍郎真会说话,她心中喜悦,“最近好久都没见合子姐姐,快除夕了,咱们一起守岁吧,就在苏供奉家里。”
    对方满口答应,“多谢殿下,合子一定高兴,她这几日都忙着准备食物,到处乱跑,就想热热闹闹过个节。”
    “侍郎夸大了吧,合子姐姐那么个纤细美人,才不会有劲满城逛。”
    他没言语,垂眸藏下眼里的宠爱。
    临近除夕,长安繁华异常,四处欢声笑语,刚一开市,东西坊便挤满了人,茜雪今日起个大早,换好衣服兴冲冲来找合子,两人约好一起置办年货。
    十七公主什么也不懂,从小到大衣来张口,饭来伸手,许多民间习俗都是听身边侍女讲,如今看见堆积成山的金彩、缕花、五辛盘、假花果,满眼新鲜,恨不得都买了来。
    合子虽然也是大家闺秀,可比她眼宽得多。
    “好雪儿,真真个侯门千金,这些都是普通货色,不值得你这样——”拉住对方的手,赶紧走远,就怕眼前人一高兴把整条街包下来,“知道供奉疼你,也不能这样花银子。”
    茜雪不好意思,挽住对方手臂,“我也觉得买太多!不过说实话,姐姐别看我娇纵,也会几样东西,比如胶牙饧啊,妹妹还会做呐。”
    “哟,真不简单,那今年就不买了,等着尝雪儿的手艺。”
    她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好呀,一定弄好。”
    林合子瞧着对方可爱,帷帽半遮,明媚笑容让人心里暖洋洋,寻思自己真有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低声道:“雪儿妹妹,你还喜欢吃什么,姐姐今天都可以给你,对啦,咱们去前边的酒楼买屠苏酒吧,听说那家是老字号,酿得特别有滋味 。”
    茜雪说好,就喜欢到处逛游,一路跟着蹦蹦跳跳,来到街角的芬芳馥酒楼,老远就瞧见队伍排得像条长蛇,熙熙攘攘。
    “这么多人啊,还不到年跟前就人山人海。”林合子灰心得很,“我看咱们今天要空手而归了,也不知道以后买不买得到。”
    “姐姐别垂头丧气,还不到午饭呢,又没别的事,妹妹陪你等。”看对方露出腼腆笑容,好奇地问:“姐姐为什么喜欢屠苏酒,我很少饮酒,尝不出味道来。”
    对方摇摇头,“我也不太饮酒,但除夕饮屠苏是我们那里的风俗,我离家早,也就这点念想了,而且——”脸红起来,嗫喏着:“表哥特别喜欢屠苏的味道。”
    茜雪笑起来,长长地哦了声,故意重复最后那句话,揶揄着 :“原来是修侍郎喜欢。”
    林合子羞红脸,垂眸偷笑。
    两人玩笑,在队伍后面等待,冷不防身后一阵骚乱,扭头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家仆怒气冲冲走进酒楼,高声喊着:“掌柜的快点出来,今日的屠苏酒我家主人全包了!”
    众人一听哗然,大家等这么久,偏偏有人直接闯进来,顿时议论纷纷,有几个胆子大的跑到里面质问,没多会儿又被轰出来。
    茜雪看不下去,也想到近前问清楚,被旁边一位好心大娘拉住,“小娘子别去惹麻烦,你们不知道那些什么人,可别引火上身。”
    林合子忙问是何来历。
    老大娘拢拢快挤松的发髻,眼底下的皱纹都透着慈祥,“两位小娘子,看你们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想必听说过如今后宫里谁最得宠吧。”不等她们吭声,又自问自答:“那是新封的苏贵妃!这些人啊,可都是苏贵妃的家奴,卫国公与卫国夫人的仆人。”
    苏雪盼的家仆!茜雪暗寻思,贵妃倒是一副讨巧模样,哪知家人在外飞扬跋扈,这样下去,皇家的名声迟早要被败坏!
    正在琢磨,又见一辆绣金马车停在酒楼外,走出位身穿相思灰大袖襦裙的妇人,低声吩咐侍女几句话,对方进去又出来,那些家仆也都跟着,顿时没了刚才的气焰,灰溜溜地垂着头。
    最前面的一个快步向前,又冲人群喊:“我家夫人说了,今日打扰各位,实在过意不去,在下半滴酒也没拿,还请见谅啊!”
    底下又是一片嘈杂声,旁边的大娘忍不住开口,“哦呦,那位不会是卫国夫人吧!”
    人们眼神都聚集在酒楼前的妇人身上,对方也感到目光炙热,显然并不习惯成为焦点,转身走进马车。
    林合子细细地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这位卫国夫人——真眼熟啊!”
    茜雪歪头问:“姐姐见过卫国夫人?”
    “没有,只是眼熟。”林合子尴尬地笑笑,“可能眼花了,我怎么会见过如此权贵呐,就觉得这位夫人特别像小时候遇见的一个人,我不是有个兄长嘛,当时对方来找他,两人还在一起单独吃饭,全是好吃的!”
    “姐姐恐怕忘不掉那桌菜吧!”茜雪开玩笑,拉住她的手往里走,“无论如何这帮人可算走了,咱们今天一定能买到。”
    林合子也开心起来,热热闹闹去拿酒。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今年是个暖冬,天空中一点儿雪花都没有,乌衣巷的供奉府上,桃符已贴好,小厨里香气缭绕,水晶龙凤糕,甜雪八方寒食饼,小天酥,西江料还有十七公主费尽心思的胶牙饧,数不胜数,前厅里的桌子陆续摆满,侍女家仆穿梭其中,
    茜雪站在门口笑嘻嘻,瞧院子里点起庭燎1,满眼喜悦,不远处的林合子提着屠苏酒,随杏琳来到近前,“雪儿妹妹,等急了吧,书坊里有事绊住脚,所以才晚了。”
    她把对方拉过来,坐在榻边,一身大红色襦袄下是崭新的石榴裙,衬得莹润脸颊熠熠生辉,公主今晚是盛装打扮,灵蛇髻高挽,花钗点缀其中,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雪儿可真好看!”林合子由衷感叹,“虽然我没见过宫里的美人是什么样,但肯定都没雪儿美!”
    茜雪单手撑住头,对面的合子淡妆素服,怎么看都舒服,自己瞒住身份很久了,也该坦诚相待,坐直身子,“合子姐姐,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如今妹妹说了,可千万别介意!”
    林合子捡起块蜜果放嘴里,忙不迭点头,“妹妹不管做什么事,姐姐都原谅。”
    茜雪吐舌头,让门外的秋露奉茶,上好白茶放好,侍女施礼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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