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推搡、劝说、阻挠,汇成一片狰狞的血色沼泽。尹之枝靠在周司羿怀里,视网膜忽明忽暗,难堪与屈辱让她浑身颤抖。依稀感觉到,这场混乱终结于岳嘉绪被人叫来的那一刻。他一来到,就极快地控制住了现场,并脱下外套,飞快地将她从头到脚地裹住了,不让她再暴露于那些能割伤她的或好奇或八卦的注视下。
    漆黑覆盖了尹之枝,她贴上这个胸膛,终于神经一松,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时,尹之枝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了。
    她稍微一动,就感觉非常难受,头晕耳鸣,精神颓然。额角也很疼,伸手一摸,那里被纱布包住了,似乎上了药。
    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人在争吵,也有人在哭泣。
    尹之枝半昏半醒,很想呕吐,分辨不出声音的具体方位,似乎……不是从房间外面传来的,而来自于楼下的花园。
    其中,祁老太太的叱责声分外突出,一句接一句,痛心而凄厉。
    “嘉绪!那个姓尹的丫头究竟是怎么把你迷成这样的?你从小就疼着她护着她,对她上心,我当你是因为亲妹妹没了,对她移情,我就当做没看到!我以为你怎么说也是有分寸的,可你居然连警察查出来宋媛那个贱人就是绑架案的凶手都不告诉我!让我看着那个贱人的拖油瓶在我面前招摇过市,我不是你外婆吗?我没资格知道吗?”
    “你是不是忘了你妈妈是怎么死的?她那么温柔随和的一个人,在世的时候一句重话都不会对佣人说,死的那天连眼睛都没合上!浴缸里全是血,手上的刀口这么深……是谁明知她有抑郁症,还故意在半夜打电话来家里刺激她、逼死她的,你也忘了吗?!因为那个贱人,你妈妈三十多岁就自杀了,我没了女儿,你和榕川从小没了妈妈!都这样了,宋媛还不满足,差点害死你们兄妹,你还能喜欢上她带来的那个拖油瓶!到现在还在维护她!岳诚华没良心就没良心了,可你身上还流着你妈妈一半的血,你真的疯了!”
    “外婆,宋媛是宋媛,她是她。她那时候才八岁,和这些事没关系。”
    “你倒是会这样想了!那个贱人逼死你妈妈的时候,对你们兄妹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手软,可曾想过你们也是无辜的?!”
    这阵愤怒的责骂里,还夹杂着岳榕川的低泣声。
    楼上,昏暗的房间里,尹之枝捂着头,觉得好像有根针在她大脑里穿刺搅动,眼泪刷地淌了下来。
    她刚才听见了什么?
    岳夫人祁贞不是生病去世的吗?什么刀口,什么浴缸……她是在家里自杀的吗?
    天啊……天啊!
    尹之枝蜷紧身体,用枕头捂住耳朵,试图隔绝外界的声音。
    如果命中注定你会被大雨淋湿,那就绝不可能躲得过。
    封紧门窗,它也会以另一种方式,降落在你头上。
    第91章
    尹之枝将自己压缩成很小一团, 躲在枕头与床垫间那一线空间里。她心脏抽痛,从额头到颧骨都火辣辣的。咸咸的涕泪倒流入鼻腔,整个人如同一台运转过度、不堪重负的机器, 喘着气,不知不觉中, 意识再度被拽入永夜。
    也许, 她只是希望变成鸵鸟, 藏进安全的沙堆里。
    若不能,就再晚一点醒来。那么,就不用去面对锥心刺骨却真实存在的撕扯了。
    .
    尹之枝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睡了多久。再度醒来时,脑袋还是晕晕沉沉的, 四肢乏力, 软若面条。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了。整座庐山小筑静得有如月上古楼。
    也是……都天黑了, 今天的追悼会应该已经结束了。
    尹之枝想看看现在几点了,摩挲了下, 却发现手机不在枕边。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舒适的睡衣。抬手再次摸了摸额上纱布,又“嘶”了一声, 缩回手来。
    中午那场闹剧的观众,不仅有岳家和祁家的人,还有不少其它家族的人。人多口杂,消息必然已不胫而走。
    一切都回到了原剧情的正轨上。
    她的身世没有见报,但确确实实在上流圈子里传开了。堵不住的秘密就是堵不住。
    尹之枝在脑海里唤了一声:“系统,你在吗?”
    系统:“宿主,我在。”
    尹之枝:“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祁老太太是怎么知道的?”
    系统:“祁家那个姓郑的佣人的确被封口了,不敢再有泄密意图。但她和丈夫打电话聊起这事儿时, 对话内容被祁晓莉听到了。今天, 祁晓莉在追悼会上把这件事告诉了祁老太太。”
    这个世界, 由三本狗血小说相融而成。任何一本小说的原剧情发生扭曲,都会引发连环反应,或多或少地影响另外两本书。
    《嫁入豪门》的剧情扭曲后,尹之枝在爆炸案中结识了李倩琳,又当上了柯炀的女朋友,从而让经纪人李哥深深地记住了她,并在发现有人要爆她丑闻时,及时向柯炀通风报信,让岳家有所动作,堵住了想借爆料牟利的佣人的嘴巴。
    就这样,一环扣一环,导致本该通过那个佣人发散出去的消息,被拦了下来。
    主线剧情的洪流势不可挡。当一个出水口被堵住了,水流就会自行寻找另外的疏泄口。
    即使不是祁晓莉,也会有别人来当这个疏泄口。
    因为该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会变着法子发生。只是没人猜得到,它会以这么惨烈的方式爆出来。
    尹之枝无声地咬紧了后牙槽,用手背捂住了眼。
    如果这就是最后一个主线剧情,那么,她应该快能解放了吧。
    就在这时,尹之枝听见开门的声音。岳嘉绪走进房间。夜深了,他也已经换下白天那套见客的衣服,如今,只穿着一套黑色的敞怀式家居服,是睡觉前的打扮。
    似乎没想到她那么快醒来,岳嘉绪目光一定,就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拧起剑眉,关切道:“枝枝,感觉怎么样?”
    尹之枝的声音沙哑微弱,像只猫儿:“我想喝水……”
    岳嘉绪扶她坐起来,动作很轻柔,往她腰后塞了个枕头,才起身,倒了杯温开水来,喂她喝下去。完事了,并未急着让她躺下并掖好被子,而是触上了她睡衣的纽扣:“肩膀,我看一看。”
    尹之枝眼睫颤了颤,没有丝毫反抗,乖乖靠在床头,让他解扣子。
    房间里亮着两盏壁灯,余下角落,便隐没于无边暗色里。她的衣纽被解开两颗,一侧睡衣滑下肩膀,乌发蜿蜒在雪白肩头。中午他就看过这里,当时那片发红的淤痕,经过几个小时,已沉淀为骇人的青紫色。
    岳嘉绪压在她衣服上的手指微抖,盯着这个地方,压抑的暗沉的怒意爬上眼底。可他没有在尹之枝面前表现出来,检查后,收回手,说:“这里擦点药酒会好得快些。”
    岳嘉绪拿来一瓶药酒,坐在床边。药酒在他宽大温暖的掌心化开,以一种稳定的力度,在她肩上抹开了。那片肌肤也随之热了起来。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他们的气息声,别无余音。为了方便涂药,尹之枝面朝他侧卧着,原本垂着眼,看着被子的褶皱发呆,被药酒那股辛辣的气味刺激了嗅觉,神府仿佛也清醒了几分。她慢慢抬起眼皮,忽然注意到岳嘉绪的领口下,露出的肌肤上,似乎也有一些相似的痕迹。
    尹之枝一怔,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要坐起来,抓住他的衣服,执拗地要求:“我要……看看。”
    她突然硬要起来,还扑到了自己怀里,岳嘉绪呼吸微滞。拿她没辙,他顿了一下,只扶住她的腰,任由她扯开了自己的衣服。
    灯影晃晃,照得他的肌肤泛出均匀的浅蜜色。这副从不外露见人的男性身躯,肌理结实,肩背至腰的线条流畅起伏。而在臂弯上,此时也出现了几道和她一模一样的淤痕,大概是在中午的混乱里落下的。
    尹之枝收紧了抓住他衣服的手,胸口闷得发胀。岳嘉绪随手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按住她的脑袋,低声安抚:“我没事,不要多想,已经过去了。今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发生,我保证。”
    两人的影子紧紧相拥,曳在墙上,看不出人形的姿态,仿佛是互相舔舐伤口的两只兽。
    尹之枝闭眼,软软地枕在他肩头,双手却垂落下来。
    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并默默做了个决定。
    .
    之后数日,尹之枝都安分地在楼上的房间里休息,也错过了余下的丧礼仪式。她按时吃饭、睡觉、服药,让医生给额头的擦伤消毒、换药。除此之外,没有过问一句外界怎么样了,也极少说话,仿佛对外界的风风雨雨失去了兴趣,只想躲起来,疗愈身上的伤口。
    等到头没那么晕、可以自行下床的一个下午,岳嘉绪也不在的时候,尹之枝慢吞吞地找出自己来时穿的那套衣服,以及她带来的行李箱。
    追悼会已经结束,庐山小筑不是岳家人长住的地方。这几天,大家应该都陆陆续续地回到老宅了。但岳嘉绪还是每天都会来房间里陪着她。他不在的话,就是朱姨看着她。
    尹之枝猜测,他可能是为了让她安心地静养,才暂时没有换地方。
    根据这几天的经验,岳嘉绪每逢中午都会出现。不过,今天似乎有人约他见面,他估计得傍晚才会出现。
    午休时间,朱姨以为尹之枝在休息时,她却下了床,在收拾东西。
    本以为岳嘉绪不会那么早回来,结果是,她才将行李箱“咔哒”地合上,有点儿费劲地推起来,背后就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尹之枝微微一惊,回过头,就看见岳嘉绪站在门边。她都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开门的。
    今天仍是不见太阳光的阴天,沉甸甸的乌云压在天边。走廊光线不明,岳嘉绪英俊的脸庞亦沐浴在明明晃晃的暗色中——不知为何,出去了这一趟,他的表情,似乎隐隐和昨日不太一样了。
    不过,尹之枝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目前的状况里。
    这件事本来也瞒不住岳嘉绪,心惊肉跳的感觉,仿佛又轻了点。尹之枝慢慢转过身,扶着行李箱,跪坐在干净的地毯上,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他,轻声说:“岳先生,我得走了。”
    她已经重新叫他哥哥很长一段时间了。如同曾被恶意赶跑的小动物,因感觉到温暖,再度主动靠上来。所以,这个许久未听见的称呼从她口中出来,显得很突兀。
    岳嘉绪盯着她,心脏仿佛在缓缓地下沉,下沉至深渊。
    这几天,她一直不太有精神,两人也没有长谈过。今天是她第一次起来,换掉睡衣。直觉告诉岳嘉绪,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是他想听的,可他能做的就是一动不动,继续听着。
    尹之枝垂头,心情沉重。但因为这些话是她在脑子里演练了一个晚上的,她的表情也尚算平静,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说:“我好得差不多了。我想清楚了,之后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们以后也尽量不要再见面了。”
    “我不会同意的!”岳嘉绪的目光变得阴沉,走到她面前,蹲下来,道:“外面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件事。你根本还没养好身体,我不会同意你去任何地方。”
    “你根本不是我哥哥,这和你同不同意没关系。”尹之枝并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在低低地阐述自己的想法:“我这两天一直在想,如果我的人生可以重来,如果我能回到八岁,我希望这一次,在十三年前收养???我的是其他家庭。”
    岳嘉绪脸色霍然一变。
    “那样的话,我大概会先被送进福利院,住一段时间再遇到一个收养我的家庭。那对父母……也许不那么富有,住不起大房子,没办法每年带我出国旅游,不能教我骑马,不能给我很多漂亮衣服穿,不能供我读贵族高中,但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尹之枝在一字一句、清楚地假想着排除掉他的人生。
    原本还能以哥哥的身份,牢牢占据她身旁最重要的位置。而现在,她似乎想远离过去的一切。连这个位置,也要连根刨挖起来。
    岳嘉绪的心口毫无防备地仿佛被利刃结成的弦勒紧了,刺痛如同针扎,排山倒海,翻涌起戾气。他一把将她箍入怀中,一眼不错地盯着她:“你恨我?恨岳家?所以不想再见到我?”
    “当然不会!岳家养我到大,供我吃供我喝供我读书,你还对我这么好。我又不是白眼狼,怎么会这么不识好歹?我这辈子到死了都不可能恨你,不可能讨厌你的。”尹之枝垂着头,努力地述说,可眼睛越来越热,泪水抵不住地心引力,毫无征兆地,在这时滚了下来:“但是……真的已经够了。你本来就不是我哥哥,已经够了。”
    对她来说,岳嘉绪不仅仅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信任、最重要的亲人,还对她恩重如山。
    八岁前,她是在宋媛和保姆之间被踢来踢去的小皮球。八岁后,遇到岳嘉绪,她才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都说养恩大于生恩。是谁亲手带大她,是谁在她第一次来月经时不厌其烦地教她用卫生巾,是谁替她赶走欺负她的佣人,是谁总在她生病时陪在身旁,是谁给她开家长会、替她检查作业,是谁在工作结束后的雨夜开车去学校接她,是谁在下雪的夜晚背着耍赖的她走过雪地,是谁为了她在爆炸的硝烟中逆流而上,是谁让她忘记了童年的孤独凄苦,生活如渗了蜜一样幸福……
    而这一切,还都发生在岳嘉绪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母亲是自杀的、知道宋媛是绑架案主谋的前提下!
    大人的罪孽不让小孩承担的先决条件,是小孩也不该享受到这份罪孽带来的好处。原文里的她被曝光身世后,就很快从书里消失了。而现实里,岳嘉绪却在袒护她,还将她护在身边。
    是原文与现实的割裂,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如果没有岳嘉绪,那么,她前面十三年的人生,绝对不会那么幸福。但也不是不能活下去。
    反过来,如果岳嘉绪没当过她的哥哥,那么,他的人生一定会少很多烦恼。今天夹在亲人间的两难局面、一切的痛苦和不幸都不会发生。他也不需要蒙受来自于亲人的“没良心、疯子、白眼狼”的指责。
    所以,她要纠正这个错误。
    已经得到得够多,不能再贪心了。
    尹之枝的眼皮湿黏黏的,她推开了岳嘉绪的怀抱,抬起手,狼狈地用力擦着眼睛,整张脸都憋红了。
    在一瞬间的寂静后,岳嘉绪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抱到自己腿上。感觉到她的抗拒和挣扎,他的双臂突然收紧了,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擦去她的眼泪。
    尹之枝的神经仿佛棉线一样,被眼泪浸泡着,变得又咸又湿,吸饱水分,反应都变迟钝了。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丝丝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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