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午夜梦回,突然想起大学时遇到的一个伊斯兰女孩。
    她是我在大学时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亚洲文化多少会有些相似之处,加上相对保守的意识形态,中东中亚比起完全不同的白人圈子,更容易和华人产生交集。
    我们的故事也是这样开始的。
    她因为个人宗教信仰问题,比较难找到不同文化的朋友,且走在校园里,戴着头巾这件事本身就比较敏感。表面不说,遇到戴头巾的,大多数人还是会下意识用客观而疏离的方式对待她。
    中东人圈子也不是一体的,比较两极分化。
    一个是富人圈子,各种公主王子巨富商人的孩子之类,有能力超高消费的人群。
    一个是普通圈子,或某种程度来讲是贫民圈子也可以,说贫民并没有贬低的意味,而是说他们很多人是战争国家过来的难民,或者是靠着国家奖学金才有机会来美国读书的人,有些人读着读着就被国家召回去,或遣返,其中少数再也没能回来。
    中东移民二代不算在内,他们有自己的圈子。
    这个女孩家里并不富裕,她的国家应该也不属于战争国家,算是相对稳定的平民阶级。
    她不住校,且住的地方应该比较远,总是上完课,参加完应该参加的活动,立刻就踏上返家路,从来没有哪一次留下来和大家伙吃个饭,聊聊天什么的。
    也因此总是孤身一人,没什么相熟的同学朋友。
    而我那时精神状态不佳,很难应付消耗太多精力热情的繁琐社交,渐渐有些冷僻,从而注意到同样落单的她。
    我们从打招呼开始,逐渐熟悉,有时候中午一起去学校食堂对付一口时会聊几句。
    她也慢慢把我当成朋友,偶尔交心透露些自己的生活细节和故事。
    这时我才知道为什么她每天上下课急匆匆的。
    她结婚了。在故乡就结婚了。
    在我露出惊讶表情时,她很平静地说,如果不是她的丈夫资助,她也不可能离开家乡,更不可能到这所大学里读书,受高等教育,大概率和其他平凡的穆斯林妇女一样在当地生老病死一辈子。
    说到这里,好像感觉在穆斯林国家,一位丈夫,拥有绝对男权权力的男性,能做出这样开天辟地的决定,必定是犹如圣贤。
    然而并不。
    她嫁的人家是当地的普通人,生活也就比牧民好上一些的中东小城市普通人。
    她的丈夫做出这个决定,变卖所有家产,无所不用其极来到美国供她读书,并非出于大公无私,他更像是一个生意人,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平庸和懒惰之后,又看到了她身上像珠宝宝石一样的天赋潜力,才会孤注一掷地押宝。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他的妻子不说是在天才堆里拔尖的人才,但也能够在这所世界范围内都得到广泛认可的学校顺利毕业,到时候她薪水能支付得起的生活,养全家是完全没问题的。
    对比之前的生活,简直用鸡犬升天来形容都不为过。
    命运的奇迹并没有每天上演,这位丈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整日待在他们租住还是买下的,树林里的小屋生活。
    他不工作,也不做家务,更不会管任何其他事情。
    只是待着。
    她每次回家之后,照旧洗衣做饭做家务。除此之外还要忍受丈夫的不满打骂。
    后来我去她家做客,也是唯一一次,刚打开门就看到丈夫瘫坐在沙发上,一脸不耐烦和懒怠,屋里昏暗也不开灯,看到我们进来还抱怨她往家里带陌生人。
    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习惯性收拾着茶几上的东西,告诉丈夫我不会待太久麻烦到他。
    乍看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生活和故事时,人们往往会忘记情绪流动和评论什么。
    我当时就是这种状态。
    回宿舍后我才反应过来,内心五味杂陈。
    之后再遇到她,一起吃午餐时,我小心翼翼问她,有没有想过脱离这种生活。
    她看看我,没有讲话。
    我说,你毕业之后,拿到毕业证书,随便去哪里,把头巾一摘,发型一换,管他是谁,有那么多相似的人,他不可能再抓住你了。
    如果你对他心存感恩之心,不想就这样抛弃掉他,我觉得也可以在这里离婚,哪怕毕业工作多年,10到15年都供养着他,之后再断掉,也算有情有义。
    她说谢谢我关心她的生活,她觉得现在挺好的。
    我并不是白目到看不出一个人是喜欢、享受、躺平于当下生活的状态和她不喜欢现状生活的区别。如果真的这样,我也基本告别做人了,毕竟聊有可能违反对方宗教信仰的内容,好不好都容易造成对方一板砖拍过来的惨案,很严重的。
    她看起来很平静,作为女性,尤其是相处时间比较久的女性同伴,一定程度上能感知到对方的想法,想要更好生活的心情。
    当然这事我只提过一次,之后就没再说过。
    直到后来某天,她来找我哭诉,趴在桌子上小声啜泣着。
    我以为她只是在家受了委屈,实在挨不过才找我,所以没问什么,安静陪着她直到情绪渐渐平复。
    没想到接下来吐露出来的秘密是惊天大雷。
    她问我,知道为什么她丈夫带她来美国,让她上大学,像以前那样对待她又不担心她逃跑?
    我想了想,没思考出答案,问她是否是宗教文化原因,她说不是。
    因为来美国之后,她的丈夫在持续不断地给她注射着毒品,用毒品控制她。
    不是大麻,不是drug,直接上了针剂型毒品。
    这种严重程度太荒谬了。
    她的丈夫用毒品的精神肉体双重控制,像铁链栓狗一样拴着她。
    我根本无法想象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当下第一反应是要报警,要让她能够合法获得保护自己的权利,她急忙拉住我的手,说拜托我不要报警,千万别告诉任何一个人。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象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不离开她的丈夫。
    她恳求我不要这样做,只是听她诉说就好。
    我在震惊中缓缓坐下,难以平复自己心中的怒火和其他复杂情绪。
    后面她讲了什么,我现在大体已经记不得,不过也是相关内容。
    再后来我这边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学业人际生活上的压力使人没办法分出多余精力关心外界,也就渐渐和她失去了联系。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午夜梦回想起她时,我还是不能理解她的选择。
    也理解一些吧,但是那样又太可悲,我不想去理解。
    怒其不幸,哀其不争,感叹命运的幸运和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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