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结束后,宿舍楼电梯里。
    别的选手在其他楼层全都出去了,只剩下江梵深和宋靖良还在里面。
    宽敞空间里静悄悄,一点声音都没有,两人隔得不远不近,没有交谈。江梵深和宋靖良没什么交集,这几天选了同一个舞台倒是多说了几句,都是训练时没办法规避的交流,现在没必要硬聊天。
    江梵深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弹,没毫无形象地靠在电梯墙壁上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而宋靖良么,基本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沉默。明明外形条件优越,存在感不弱,就是不爱说话,粉丝恨不得给他磕头求他多说几句,连剪辑师都成天犯愁怎么给他剪镜头。
    哑巴选手,不炒cp的清流,这也导致他虽然实力外貌都算前列,却一直卡在第七的位置。
    其实论坛里曾经有粉丝分析过,如果测试MBTI的话,上位圈的除了林霖、顾之洲和薛风眠可能是E人之外,其他大概率都是I人。但不论是看起来外向的人,还是向内求的人,他们性子里几乎都有独的一面。
    江梵深是深海一般的静,隐匿着让人恐惧又向往的危险与神秘。简玉衡是冰山般的冷,皑皑雪坡高不可攀,连神魂都是极致的纯粹清冽。顾之洲是孤狼般的戾,蛮横又霸道,危险的气息从不屑于隐藏收敛。杨牧野像是旷野,一眼看上去壮阔辽远,包容万千,看久了便能体会到一种万物难留痕迹的空寂。薛风眠是自由的风,恣意游走,不愿受任何拘束,存在的初始,便带着宿命般的漠然。林霖是看起来生机勃勃的雨林,虽然热闹却并非无害,没点本事的人无法安然踏足其中,不受侵害,它会绞杀孱弱的外来者。
    而宋靖良便是幽谷深潭,只能感知到最表面的冷漠沉凝,无人能探知平静水面之下潭深几许,又是否存在着未现世的鬼魅猛兽。
    都不是什么可以表演团魂的人,却让人越发期待,这些特质鲜明、性格各异的人聚到一起,会产生什么化学反应。
    而现在,在粉丝眼中冷漠寡言得活像自闭患者,求他开口说一句话比登天还难的宋靖良,盯着面前电梯墙壁,视线紧锁其中映照出的身影,绿眼睛微微眯起,缓缓开口,“你这样的人,是不是叫做,万人迷?”
    断句很奇怪,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不热衷于开口表达的人,莫名其妙地突兀地说出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江梵深还以为自己幻听,左右看了看,再度确认这片空间里只有他和宋靖良。
    如果在漫画里,江梵深脑袋上大概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问号,迟疑着,“你……在和我说话?”
    江梵深竖起一根手指,不太确定地指向自己。转头看宋靖良,很希望他摇头。
    虽然摇头的话显得更加怪异,或者说趋向灵异,但江梵深宁愿如此也不愿承受这份尴尬。
    在和他说话?说的什么鬼?万人迷?
    宋靖良轻微地点了头。
    江梵深眨眨眼,含糊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电梯门在怪异氛围中打开,终于是到了顶层。
    江梵深也不等宋靖良再回复,哪怕显得不礼貌,好过再重复一次脚趾扣地的尴尬,发动潜能,以一种繁重训练之后违背常理的灵活身姿往外面走,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免不了有种落荒而逃的窘迫感。
    匆匆脚步却被身后不大不小、不急不缓的声音定在原地。
    “唔,薛风眠、杨牧野、林霖、简玉衡,还有贺厉,他们不是都喜欢你么。”
    “万、人、迷,说错了吗?”
    一个个名字从他口中道出,让江梵深彻底僵住,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甚至来不及去计较贺厉为什么会混进来,还有态度轻佻的薛风眠又怎么能算得上喜欢。
    宋靖良最后那句话刻意一字一顿,上扬的尾音带着戏谑,有一种别样的悱恻暧昧,像是刻板的雕塑人突然变成了真人,黑白的水墨画突然点染了色彩,还带出性格中冰山一角的恶劣来,生动无比,也骇人无比。
    江梵深真的被他吓到了。
    电梯门已经重新合拢,顾不得出去,回过身看姿态松弛的人,喉咙发干,“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宋靖良只是觉得好奇,有趣,好玩罢了。
    所以他单手插着兜,微微抬起下巴,摇了摇头。只是神态的轻微变化,掀开了面具的一角,却因为异色瞳仁和过分英俊的面孔,显出十二分的傲慢和危险。他轻睐一眼像是受惊小动物一样的人,暗绿眼眸里滑过一丝光亮,语气散漫,“想说就说了,哪有那么多意思。倒是你比较有意思。”
    江梵深整个人被他的目光笼罩,不自觉往后退一步,贴上背后的电梯门,这时候才恍然意识到,这不声不响、仿佛游离在外毫无关联的人,将一切看在眼里,直到观察到的部分达到了他感兴趣的临界值,便像瞄准了猎物的巨大凶兽,慢慢从阴影中踱步而出,专横又直接地、丝毫不讲道理和逻辑地“邀请”看中的猎物同他游乐,给予他更多乐趣。
    是个危险的食肉动物,应该还是只喜欢用利爪逗弄猎物的恶劣凶兽。
    看感兴趣的猎物在他的拨弄撩动下惊恐慌乱地逃窜,亦或是丧失逃生心念,颤巍巍地原地待宰,大概都是令他愉悦到极点的事情。
    而他眼中的猎物,无疑是江梵深。
    电梯下行,在短暂的可以私密交谈的时间里,将面前的人解剖分析完毕后,江梵深起初被突然袭击的慌乱已经消失不见,反而被冒犯的怒意占据了上风,随着慢慢走近宋靖良的过程,想法越来越笃定,最后停在神色莫辨的人面前,眼眸微弯,语气陈恳,“如果你要这么说,大概也没什么错。”
    “毕竟连你这样的人也对我产生了兴趣。”
    “你这样的人”几个字咬了重音,当做平等的回馈。
    宋靖良沉默地看着面前漂亮得不符合实际的东方少年红唇翕张,声调柔软吐字清晰,甚至将自己略显轻慢的语气都学了个八九分像。
    在宋靖良越来越深沉的眸光里,他眉眼弯弯,神情柔和,看不出半点绵里藏针的挑衅。
    面前人绿色的虹膜色泽暗沉到接近墨绿,瓷白面庞在电梯冷光照耀下越发显得线条利落冷酷,低头盯住一个人的时候,倒跟狼的神态有些许相似了。江梵深却毫不畏惧,将尚且没说完的话赶在电梯门打开之前飞快讲完,用一种仿佛在友好商量实则藏着辛辣暗讽的口气,“我就当你在夸赞我。不过能不能答应我,以后继续当哑巴,看着就好。”
    别突然出来吓人。
    这会让江梵深觉得困扰。又怎么会愿意接受宋靖良的邀请,成为他利爪下被逗弄的可怜猎物,自然是不愿给出宋靖良期待的反应,不但不愿,还要将尖锐的刺藏在柔软的话语里,回报给他等同的恶意。
    最后奉送给宋靖良一个人畜无害的甜蜜笑容作为结尾,没指望也不期待从他这里得到回复,江梵深转身站到他身侧,不再看他,唇边丝毫不真诚的虚假笑意已经缓缓消散,漂亮的唇线失去了弧度,抿成一条直线,面无表情的模样与站在一旁眉眼沉沉的人竟有几分神似。
    电梯到了1楼,门打开后进来一个选手,他看了看楼层数字,又看了看里面并列站着的两个人,有点疑惑,不过没多说什么,走进去没多久,便在诡异沉寂的氛围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电梯安静无声地上升,楼层到了后选手脚步匆匆,逃难一样,直到回到宿舍脊背上还残留着麻意,只能嘟囔抱怨一句,“出道位的几个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怪。”
    被看作怪物的两人留在了电梯内。
    沉默氛围比之前更多了凛冽之意,仿佛有看不见的暴风雪因子在空气中厮杀,破裂,消融。
    这次电梯停下后,江梵深走出的脚步未受到阻拦。
    哪怕宋靖良在他身后低声给出了回复,也未曾使得江梵深再停顿半步。
    他说的是——“当哑巴可以,只要你的表演能让我满意。别辜负我的期待。”
    语调慢吞吞,看起来浑然不在意的散漫态度里暗藏了不悦。
    对于一个控制欲深重的变态来讲,习惯于掌控被自己标记的猎物的思想和动态,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宋靖良更喜欢的永远是乖顺的猎物,偶尔有点小脾气也能带来驯服的乐趣,但绝非张牙舞爪,真的会咬人的猎物。不过就算是后者,也总有一天会在利爪之下变得乖巧安静——就像他小时候养的那只调皮捣蛋的猫儿,他相信,适当的训练、辅以合适的奖励和惩罚,能驯服任何动物,包括人。
    江梵深恍若未闻,冷着脸将人甩落在脑后,率先进门。
    见鬼的期待!
    任谁被当成玩具,都不会觉得高兴。况且宋靖良的态度类似于光明正大地朝他宣告:我要玩你。
    江梵深在客厅接了杯水,吨吨吨喝完,想要用凉水扑灭心中熊熊灼烧的怒火一般。宋靖良走过吧台时没什么表情,倏尔回头,英俊面容上多了些轻浮的顽劣,他曲起右手在身前微微动了下,朝江梵深做了个很敷衍的加油的动作,态度轻忽地如同逗弄小孩儿。
    高大的身形消失在墙壁拐角,江梵深心里的火尚且未消去,又被拱得更加炽盛。
    口袋里手机震动,看到薛风眠发来的消息时,原本要拒绝却停顿住了,眼眸凝着薄霜,打字回复过去。
    ——【我洗完澡去你房间。】
    薛风眠知道江梵深这几天训练得太狠,浑身肌肉酸疼,特意说过几次要给他按摩推背,都被江梵深拒绝。
    这回再度提及,为了不辜负宋靖良的期待,好好给他表演一番,江梵深应下了薛风眠的邀请。
    薛风眠和宋靖良同寝,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住,江梵深还真不甘心,否则心火无处消弭,怕是能把自己气出毛病来。
    这时候的江梵深还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忽略了什么,和宋靖良作对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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