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五年就这么过去了。
    等待红绿灯的片刻,盯着不停倒数的数字,这个想法莫名浮上心头,抬眼望见后照镜里的脸,不禁感到一阵笑意,五年前的我大概不会料到,真正开始感叹岁月飞逝的这天,来得如此措手不及吧。
    一路上阳光洒落在挡风玻璃,随着车子移动一闪一闪的,虽然不免有些刺眼,但只要一想到今晚我的第一部长片就要在影展首映了,心里的激动、愉悦瞬间就过滤掉所有不顺眼的事物。
    第一部长片对我而言绝对意义非凡,不但是努力已久的成果,也象徵了我对创作的初心,今晚就是让观眾共同见证的重要时刻,并邀请了不少圈内、圈外的友人前来观赏,在这样的大日子,我也希望能跟重要的人分享,思及此下意识看了眼放在副驾驶座的花束,嘴角也跟着上扬。
    抵达目的地后,刚下车就感觉到雨打在皮肤上,天空飘起毛毛细雨,然而太阳并没有被乌云遮盖,雨水跟阳光交织一块,显着特别闪耀动人,像星星从天而降,美得令人屏息。
    我不忘拿出手机,在今天的日期写下纪录:夏天的第一场雨。
    山上的空气新鲜,四周静謐不已,只听见虫鸣鸟叫此起彼落,不知不觉心也跟着平静下来,用「心旷神怡」是不足以形容的。
    踩着缓慢的步伐,我来到坟前,准备把手中的花束放下,赫然发现一束向日葵被摆在地上,花看上去十分新鲜,看来是放没多久,我不禁愣了一下,然后也把我带来的向日葵摆上。
    这也太奇怪了吧?今天明明不是沚洵的忌日或生日,怎么会有人来呢?而且还送了向日葵?我往年来的时候从没遇过这样的情况,也想不透除了阿姨跟姨丈外,还有谁会来这?
    很快的我决定暂停去猜测,毕竟无论是谁,都是人家对沚洵心意,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沚洵,我来看你了。」我轻声道,「今天晚上我的第一部长片要首映了,相信你也会为我开心的对吧?」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墓碑上的照片,就像从前我会摸她的头一样,继续柔声道:「今天过后我也会继续努力,完成更多作品,你在天上也要好好的,知道吗?」
    自从大学跟小雨分手后,我就再也没交过女朋友,虽然生活重心都在拍片上,但也不是没遇过喜欢我或我欣赏的女生,甚至有到曖昧的阶段,只是等到即将交往的关头,我都还是退缩了。
    因为我慢慢发现到,我依然习惯在别人身上找沚洵的影子,与其一再重道覆辙,伤害到别人的感情,我寧可一直都一个人,等到我再也不会有把别人当成替代品的罪恶感。
    在我意识到这些后,我就发誓绝不再自欺欺人了,至今依旧如此。
    *
    首映的地点是在西门捷运站附近的中山堂,以前大学看影展也经常在这放映,当时观眾席上的我看着影人在台前分享拍片的心路歷程,就一直期望着有天也能像他们一样,终于我也等到这一天了。
    我从侧门进去跟剧组会合,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几乎每个今晚要出席的人都到了,却没看见陈禹柊,眼看开演的时间逼近,我赶紧播电话给他,始终无人接应。
    「麻烦剧组准备进场喔!」工作人员喊道。
    我只好匆匆掛掉电话,带领剧组进到厅内的台前,全场掌声如雷、座无虚席,部分观眾纷纷拿起手机、相机拍照,儘管早已在脑海想像过多次,眼前盛大的场面还是令我一下紧张了起来,总算是体会到所谓蝴蝶在胃里飞的滋味。
    「现在让我们请池湛雨导演代表剧组说几句话!」我彷彿听见主持人的声音化成一阵阵回音,回过神来麦克风已经在我手上。
    「非常感谢各位观眾来看首映,以及工作伙伴、友人的到场支持,希望你们会喜欢这部片,喜欢的话之后上映可以再三回味,也帮我多多推荐给亲朋好友,谢谢大家!」语毕我微微的鞠躬,观眾也不吝嗇的给予掌声,我才放松了不少。
    我跟着其他人往中间排数的位子走,准备跟观眾一同欣赏,突然陈禹柊走到我旁边,尷尬的笑了笑。
    「拜託,这种日子你也能迟到?」我没好气道。
    「就突发状况嘛。」他轻描淡写,但从他藏不住的凝重脸色,我想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大学刚毕业时,我跟陈禹柊、尧敬凡在同个剧组当助理,本来也计画好之后要一起拍第一部长片,我编导、陈摄影、尧製片,结果不到一年内,他们俩就爆发感情纠纷,从此友情破裂,各过各的生活,我也几乎没再跟尧敬凡联络了。
    「若夏还好吗?」我低声问,他摇摇头,此时灯光暗下打断他正要开的口,看来这场电影会像漫漫无尽的长夜,而他是辗转难眠的可怜人。
    我把注意力转回大银幕,即便已经看过无数次的正片,对剧情也瞭若指掌,我还是试着抽离编导的身份,用初次观赏的眼光去看待作品,有些当初改了不知道几次的桥段、细节,现在依然让我心痒痒的,不过到了片尾名单升起,心里更多的是感动与感谢,眼泪默默打转着。
    这条路十分艰辛困苦,然而我现在还继续走着,哪怕未来不如预期的美好,我依然要把握每个能够努力的当下,直到永无尽头的一天。
    当全片播映完毕,一阵掌声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明知道电影结束后拍手是一种影展观眾特有的习惯,也是一种对电影的尊重,然而这对作为导演的我而言,竟有着莫大的温暖与鼓励。
    「现在让我们欢迎剧组到台前来!」
    再次回到台前,我没有像一开始那样紧张,反而信心满满,期待观眾的反馈。
    「导演好,想请教你当初怎么会选择,原住民在现实跟理想之间的挣扎做为题材?」一位观眾率先举手问道。
    「其实这个题材在我大学时期就有拍过短片,之所以会注意到,是在一次课堂中得知相关的研究,深入做了不少田调后,更觉得有必要让更多人知道有这样的议题,进而改变一般人对原住民的刻板印象。」
    就这样跟其他剧组人员穿插回答一些问题,很快的映后qamp;a就结束了,最后以全场大合照画下句点。
    我们退到影厅外,时间已经不早,正准备要回家,突然间手机响了,一看发现是纪维宥打来。
    「刚看完你的首映,现在有空吗?要不要叙叙旧?」
    「好阿,你在哪?我过去找你。」我爽快的答应,才想到陈禹柊似乎需要有人陪伴,下意识看了他一眼,那心思细腻的傢伙马上微笑示意「去吧,没关係」,实在令人有些心疼。
    「还是你要一起来?转换个心情嘛。」我关心道。
    「不用担心我啦,而且就算去了我也不太放心,所以没关係。」他说的也有道理,毕竟若夏自从跟尧敬凡分手后,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即便都两三年过去了,状况依然时好时坏,而这些年都是陈禹柊一直陪在她身边,细心的照顾着一切。
    「那好吧,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打给我。」我拍拍他的肩说道。
    「对了,你之前说要跟那个很有名的电影配乐合作,她最近要回台湾办演奏会,有帮你跟她经纪人要到两张票,对方说到时候演奏会结束可以详谈细节。」
    他说的是名叫rainy的配乐家,她多年驻奥地利研习音乐,近几年替不少国内外电影配乐,屡次受影展获奖肯定,本来以为要跟她谈合作不容易,毕竟我还没累积一定程度的作品、名声,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好消息了!
    跟陈禹柊道别后,我来到跟纪维宥约好的地点,一间位于巷弄的酒吧。
    「大导演,好久不见!」一碰到面他便热情的打招呼,再看到坐在同一桌的其他人,虽然有段时间没见,我还是一眼认出是程毓、常思翰??以及小雨。
    他们现在跟我记忆中没差多少,但也多了几分成熟、生疏的感觉,一开始间聊着气氛还有些尷尬,渐渐的愈聊愈起劲,不时有种重返高中戏剧社时光的错觉。
    想当年常思翰出国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程毓毕业后鲜少有来往,小雨分手后也没什么联络,只有跟纪维宥偶尔会关心近况,如今我们还能聚在一块,真的很奇妙又难得。
    虽然有种说不上来、少了什么的感觉。
    常思翰大学毕业归国后,便和程毓一同加入剧团,致力于舞台剧的工作,也许经济来源不是太稳定,但至少是自己热爱的事物,两人的感情战胜多年的远距离,也早已结婚三年,实在是特别令人钦羡的一对;小雨出社会后把握每个临演的机会,实力渐渐被看见,开始参与电视剧、电影配角演出,近年在圈内的发展也步步高升,不久后第一部主演的电影就要上映了;纪维宥身为一般上班族,虽然没有太大的突破,但日子也过得蛮自在的。
    「别说我们了,你这几年的发展想必也很精彩,说来听听嘛!」程毓满心期待的看着我说,其他人也跟着点头,瞬间视线全落在我身上。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这条路真的蛮辛苦的,虽然我大学拍的短片有得过奖,但一开始筹备今天你们看的那部片,找人投资也是很不容易,本来还以为没希望了呢。」
    「原来如此,不过你的片所要探讨的议题很明确,有内涵又不至于给人距离感,我还蛮期待你之后的作品。」常思翰给了相当真诚的评价,令我感到受宠若惊。
    「虽然我不是很懂电影,但感觉得出来,写这个剧本应该要下不少功夫,以第一部长片而言表现算是很成熟了!」纪维宥难得说出这种话,对比高中时期的他,还真有种莫名的欣慰。
    「看到你能坚守当初的信念努力走到现在,我也很替你高兴。」小雨笑着说,简单的字句却富有着温暖,我彷彿又见到当初那个陪在我身边的女孩,以及那段偶尔会怀念的日子,但我很清楚一切都过去了。
    「是说既然你们都在同个圈子,改天有机会的话可以合作呀。」程毓指着我和小雨说道,「之后说不定还可以跟??」她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打住了。
    「跟什么?」我问。
    「也没什么啦,当我没说。」她尷尬的笑了笑,然后举起酒杯:「我们来乾杯吧!恭喜学弟首映顺利!」
    没有人继续追问,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霎时,一个冷不防的念头窜进我的脑海:不知道禹绚荷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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