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你好久没来所里泡茶啦!」端午过后,钟月接到了汪新的电话。
    「啊,所长……」海风吹得钟月的长发啪搭啪搭响,她得用力大喊才能盖过风声,「最近太忙了,我改天──」
    「你不用因为拒绝过我就觉得尷尬,」汪新嗓门大到连一旁的杨子容都听得见,「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大家都还是朋友!」
    「是……不是啦,是真的最近比较没空,有时间一定过去……」身边两道锐利的目光朝她射来,「那个……谢谢你的邀约,再见。」
    掛掉电话后,杨子容淡淡地说:「人家对你好得很啊。」
    「怎么样,吃醋了吗?还是在羡慕?」钟月笑謔着说。
    「都没有……」杨子容出其不意地一把攫住她,吓得她叫出声来,「你爱跟谁泡茶就跟谁去,反正最终还是逃不出我的掌心。」
    「放开我,」钟月扭着身子挣脱,在海潮反射的阳光下笑得灿亮动人,赤着的双足在沙滩上又拖出脚印一串,「你要是哪天又惹毛我,看看我是不是就会逃出去。」
    杨子容嘿嘿一笑,伸手揽住她肩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
    他们沿着万里海岸线,往夕阳的方向走,最后停留在那座最大的岩石旁,倚在上头听着浪花声。钟月发丝乱舞,杨子容便伸手替她梳理打结纠缠的头发,欣赏她掛着浅笑的脸庞和白净的锁骨。有这样的人儿在这样的景致里面,就是他的一念天堂。
    「谢谢你,小月,」他情不自禁说。
    「谢我什么?」她转头看他。
    「谢谢你,还愿意回来我身边。」
    「知道就好。」她笑着,半晌又说:「其实我差点就再也不想理你。」
    「那怎么又决定理我了?」
    「我思考过,」她眺望着海平线,眼中映画着波光粼粼,「我知道你小时候的事,知道你总是好强,也知道你心里的过不去。我还知道你更重感情,虽然将阿姨过世的伤痛压抑下来,但她的遗愿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为了替她达成梦想,也为了证明你能不辜负她的期待,你连自尊都可以拋开。凭你的个性,这个决定其实比谁都挣扎。你也是个矛盾的人……
    「或许,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心里的伤,从来不曾好过。不管是当年,或是现在,你的苦我都不是那么明白,但我仍然尝试去了解……
    「你曾经是难得了解我的人,也陪伴我度过一段晦暗时光。因此,我也希望有所回报吧。」
    杨子容轻轻握住她手,望着她的目光无尽温柔,「说到底,不过就是我这人太彆扭、太任性。我原不奢望有谁能够谅解,也没人有义务懂我。但如果你能懂……」他叹了口气,叹息声中却满是平静的喜悦,「……那就太好了。」
    「那你拿什么报答我?」钟月眨眨眼。
    「我没有什么好报答的,真要的话……」杨子容唇角上扬,「我就只好以身相许了。」
    钟月白了他一眼,「以为我好稀罕吗?」
    「你不稀罕,别人却稀罕得不得了。」
    「谁?」钟月跳起来,伸手去掐他脖子,却被他笑着挡开了,「你给我说清楚!」
    「你别紧张,我说的是臭虫那傢伙,」杨子容捉住她努力不懈的双手,两人一番纠缠,腿上身上都溅满了沙,「这些年他一直巴望着我能和你重修旧好。我看他大概是太爱我了,无奈自己已婚,只好把期待放在你身上。这就是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心态……」
    钟月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嘛,倒是有几分道理。」
    他们想起不久前到白鸿砚家里玩小孩;见到两人睽违多年后终于又相偕出现在他面前,白鸿砚从头到尾都笑逐顏开,差点没把他俩人都抱起来转一圈。
    「看起来简直比我们自己还开心。」钟月打趣说。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当下白鸿砚还说,他们的婚礼,务必要请他担任主持。他要上台爆料新郎新娘是如何一路七弯八拐,才走到今天。
    「我是离过婚的人,大概不会再大张旗鼓办什么婚礼了。」杨子容苦笑。
    「那怎么行?岂不委屈了小月?」白鸿砚瞪他。
    「他委屈我的也不只这一桩。婚礼这种事根本微不足道了。」钟月说。
    「说得也是。最重要的还是往后的日子。他若是没有为你做牛做马,把你当女王来服侍,尽管来找我,我替你出气。」白鸿砚说。
    「那是一定的。到时你可不能护短。」钟月说。
    杨子容双手一摊,「我今天就专做你们两位的箭靶。没关係,我全都受了。」
    程婕在一旁抿着嘴笑,看好戏似地;一边忙着将昨天做好的蛋塔放进炉子里烤。
    白鸿砚则亲自做了一道猪脚麵线,说要给杨子容接风洗尘,却遭一番白眼:「我不是刚出狱好吗?」
    「结束躲债和官司,又抱得美人归,不就等于是重见天日吗?」白鸿砚笑说。
    杨子容秀了一手在质咖啡学会的拉花技巧,给每个人都泡了一杯漂浮着浓郁奶泡的甘醇咖啡。白宜晴看到杯中可爱的兔子图案,嚷着要喝。白鸿砚正想开口,说小孩子不能喝;程婕却笑着让她啜了一口。下一秒,白宜晴便吐了出来,深褐色的咖啡洒了满襟,直哭道要喝果汁。眾人见状尽皆大笑。
    那天在白鸿砚家里待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晚餐结束。几个人嘻嘻哈哈有聊不完的话,杨子容只觉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冬天时他们尚未结婚,倒是先去参加了翁可歆的婚宴。
    新郎是她店里的常客,一个年轻的公务员,脸皮白净,身高膀宽,还算是一表人才。
    「只是,我以为以你的眼光,会挑一个更有权有势的男人。」到新娘房里探视时,杨子容笑说。
    翁可歆眨着浓密的睫毛,瞪了他一眼,「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现实吗?若真是如此,当初我就……」
    我就不会看上你。这话她没说出口,这场合毕竟不合适。
    「我只是想,你这次应该学乖了点。」杨子容顿了顿,「不过新郎很帅,跟你倒是般配。」
    「后悔了吗?」翁可歆得意洋洋地在原地转一圈,展示身上闪闪发光的白纱,悄声说着,「是不是好后悔没有娶到我这么美艳动人的新娘?」
    「这个问题我倒没有想过,」杨子容扯了扯嘴角,「但我不认为我的新娘,美艳程度就会输给了你。」
    翁可歆蛾眉一竖,差点没抓起捧花就往他的脸砸下去,佯嗔:「你这不识好歹的傢伙,快给我滚出去!」
    杨子容笑着离开新娘房,回到宴会厅去找钟月。他原想介绍她给翁可歆认识,她却彆扭不想,说在座位上等他就好。
    新人进场时,看着照耀在翁可歆身上美轮美奐的灯光,和她脸上娇媚的笑靨,杨子容嘴角浮起了微笑。钟月见状捏了他一下:「看着别的女人笑得这么温柔,是什么居心?」
    「她毕竟也算是我的恩人,看到她幸福我当然开心。」
    「是吗?不是因为你欠的感情债总算少了一笔,所以如释重负?」
    「倒不至于。我知道,她没有我肯定还是能过得很好。」
    「那如果……是你的前妻呢?」
    杨子容轻叹,「她也会好好的。我相信她也可以。」
    这场婚宴办得有声有色,有华丽的升降舞台、质感细緻的影片、精心安排的乐团演奏和互动节目,全然是翁可歆喜欢的风格;连钟月也看得起劲。杨子容不禁频频瞟向她酡红的脸蛋和带着浅笑的唇角,心里想着这样的婚宴,也会是她所嚮往的吗?
    散会以后,钟月提议到新店溪堤防走走,杨子容答应了。
    几天前寒流刚过,河畔清风徐来,气温和煦,是适合散步的午后。杨子容间聊提及翁可歆之所以急着办婚礼,是因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钟月惊讶地看他一眼,「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宴席上还有其他宾客,就不方便说。」
    刷啦振翅声响,几隻飞鸟划过天际;钟月的视线随着着羽翼,一路延伸至阳光桥头。「你结婚的那几年,都没有孩子,是因为不想要吗?」她轻轻问。
    「我的确是不曾想和瑞涵有个孩子。或许打一开始我心底就是不踏实的,在潜意识里,就不看好自己能与她长久走下去,」杨子容悠悠望着远方,「多了一个孩子,就是让她多一个沉重的负担。」
    「那么现在,你会想要吗?」钟月瞅着他。
    杨子容微微一笑,「都好。随缘。」
    他指尖轻柔地抚过她肌理晶莹的脸颊,经过她的眼角眉梢时,望见两潭湖水中,无限春意已早一步悄悄来临。
    〈全文完。下一回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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