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死后的第二天,破旧的楼下突然围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
    拉斐尔在一天之中迎来人生的两次剧变,第一次是成为了孤儿,第二次是突然得知了生父的消息。
    他的父亲竟然是有着路伊维斯之名的侯爵家族的后代,是当代路伊维斯侯爵亲生哥哥的独子。
    在贫民窟人人可欺辱的妓女之子,摇身一变成了帝国上下屈指可数的大贵族的后代。
    不过就算如此,他依然是妓女之子,是嫖娼的产物,是家族的私生子。
    他被两个衣着精致的人叫下了楼,让他在衣服更精致的男人和少年面前恭敬虔诚地跪拜。其中一个人轻蔑又讥讽的声音至今仍然深刻地刻印在拉斐尔的记忆里。
    “奉家主之命,带你回路伊维斯家族。这两位是路伊维斯家族旁支的主事人,迈耶尔·路伊维斯大人和尤利乌斯·路伊维斯大人,还不快见礼。”
    拉斐尔从没见过穿着这么漂亮衣服的人,不由得看呆了。他不明白路伊维斯是什么,见礼又是什么意思,只呆呆地抬头看着这个穿着极其漂亮的衣服、被称为迈耶尔·路伊维斯的人。
    迈耶尔·路伊维斯和尤利乌斯·路伊维斯的脸上露出他熟悉的表情。
    和母亲对他的厌恶一样,不过迈耶尔的表情要更露骨、更深刻,仿佛他是什么极其见不得人的阴沟里的老鼠——甚至比老鼠还要恶心,是阴沟里的老鼠身上的蛆。
    他身边的尤利乌斯脸上的神情要收敛许多,甚至含着淡淡的笑意,但他眼底的冰冷却比他身边的迈耶尔更让拉斐尔不寒而栗。
    他在尤利乌斯的眼中,甚至不算活人,而是一种不值得费心的玩意儿罢了。
    “真是没教养的东西。”迈耶尔点评道,“算了,也不指望这种地方养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登得上台面的玩意,怪不得那个老东西要我来把你接走,原来是为了便宜的名声,还不会恶心自己。”
    “把他带走,离我远点。”迈耶尔说完,径自登上了马车。尤利乌斯登上马车之前回头瞟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却将极致的鄙夷与厌恶表达得淋漓尽致,让他一瞬间卑微如尘埃。
    “快起来,快走!”他身后的骑士的剑鞘的头被布包上了,他们就用这个裹着布的部分戳拉斐尔的背。见到拉斐尔看向他们手中的剑,他们嘻嘻哈哈地讥笑他:“看见没有?碰你会得病的,所以我们才要包这玩意。都是你的错,还要来脏我们的剑。”
    “我的母亲呢?她还在里面。”拉斐尔有些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说。
    “死妓女还想进路伊维斯大门?你真是白日做梦,果然妓女才能养出这么不要脸的小孩,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你妈这么脏,你才这么脏,就算你马上要进家族的大门了,也还是个人见人厌的贱种。对了,你妈被万人骑,你不会也被人骑过吧?”
    马上有骑士哈哈哈哈地笑出声来,整个队伍里一片快活的气氛。
    拉斐尔被他们半打半推丢进了一个破旧马车里。
    小小的男孩衣衫破烂,不知所措地蜷在马车的角落里,不知道未来会迎来什么样的日子。
    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好过。可接下来的日子,好像会更加艰难。
    -
    迈耶尔把他带回路伊维斯家族的旁支庄园后再也没有理会过他。
    他妓女之子和私生子的名号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庄园,在自诩高贵的贵族领地,人人避他如瘟疫,仿佛他身上有会传染给别人的病毒。偶尔有胆子大的人,也只是隔着老远朝他丢垃圾,大声管他叫私生子、婊子、贱种、杂种……诸如此类的名字。
    没有人会留给他的饭,因为传说和他有任何接触,包括和他说话,就会感染妓女的性病。
    他是最下贱的不可接触者,就连庄园最低级的仆役也可以践踏他尊严。
    ——我真的脏吗?
    无数个夜里,小小的少年在破烂的瓦房里扪心自问,却得不到答案。
    自尊告诉他他不脏,大脑却已在一次次的磋磨中不住地动摇。就像他饿得狠了,自尊心还倔强着,本能却让他卑躬屈膝,干起了在贫民窟都没干过的行当,成为了贼,去偷厨房里的残羹剩饭。
    垃圾桶旁的小浣熊是他最好的伙伴,因为有小浣熊在的地方一定会有吃剩的垃圾。
    和垃圾相伴时,他时常会想起那块母亲的离世和路伊维斯家族突然的到来而没来得及吃掉的肉,它或许已经和母亲一样在那个破烂的贫民窟腐烂生蛆。
    但或许也比他现在的处境要好些。
    这个庄园名义上的少爷在厨房里到处搜寻着可供下口的残羹剩饭,他并不挑剔,只要闻起来能吃就行。
    锅里的油冻成了白色的固体,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闻起来很香,或许可以果腹,便兴高采烈地偷偷舀了一点,想要带走。
    他才走了两步,笑容还挂在脸上,忽然耳边响起风声,紧接着脑袋传来剧痛。
    值夜的人发现了他,口中大骂着妓女的儿子果然是偷东西的贼,拿着砖头对他的脑袋一记飞击,他当场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还在原地,附近被人用布隔离了出来,身上全是臭掉的排泄物,四周堆满了垃圾。血在地上凝成了黑色的块。
    他的身上恶臭不堪,他低头看着自己,转瞬间的茫然消失后,内心第一次充满了怨恨与愤怒。
    他的生活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的?
    这些人凭什么这样对待他?
    他和他的母亲可以忍受贫穷,饥饿,寒冷,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为什么要在这里被他们讥笑?
    路伊维斯到底是什么拉斐尔根本不关心,这本来就是与他无关的东西,却以一副怜悯的姿态强加到他的头上,给他带来卑贱的不幸。
    远处有人又惧又厌地盯着他,他们手上还拿着东西,似乎随时准备泼到他身上。
    连日来的隐忍和愤怒终于在这一刻攀登到了顶峰,如同轰然爆炸的火山,彻底推翻了他的理智。
    如果生活对他已经这样坏,他还有什么可恐惧,什么可失去的。
    他可以毁了一切。他想要毁了一切。
    就像他们摧毁他的生活一样。
    他站起身来,朝他们露出灿烂又冷然的笑容。
    他耀眼璀璨的金发和身上的不堪的秽物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他那么夺目,又那么诡异。
    四周瞬间安静,所有人警惕地盯着他,若不是顾忌着不能弄死他,或许他此刻已经死于乱刀之下。
    拉斐尔拿着那块还染着他的血的砖头,搜索着第一个要复仇的对象。
    “这孩子是谁?”
    一个男声突然打破了一切剑拔弩张。
    拉斐尔转头看去,一个衣着比他之前见到的迈耶尔还要华贵的金发男人在迈耶尔的陪同下出现在门口,正盯着他看:“……迈耶尔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就是你?”
    路伊维斯侯爵,也是哈法利·路伊维斯,此行前来正是为了看一眼亲生兄长的遗孤。
    虽然是与妓女的私生子,但是因为是唯一的血脉,仍然要带回家中教养。偶然来到旁系的庄园后,他便想着看看那个孩子。
    迈耶尔刚刚几次推诿了他的要求,又说找不到拉斐尔的所在,他坚持亲自寻找,这才找到了厨房。
    眼前的场景真叫他意外。
    “是我。”虽然满身脏污,但拉斐尔脊背笔直,不见一丝卑微。他仍然紧紧握着手中的砖头,随时准备将那砖头丢出去。
    哈法利严厉的目光扫过身边神情自然的迈耶尔,转头看向如同小鸡一样瘦弱,但却怎么也不肯低头的拉斐尔。
    “……好孩子,你想离开这里吗?”哈法利问道,“我会让你进入路伊维斯的骑士团,从此你会成为一名预备役骑士。做了骑士,你会学到很多东西。”
    拉斐尔和神情和蔼的金发男人遥遥对望,他已想不出自己的生活还能怎样才能变得更糟,因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邀请:“好,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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