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是她陪着陆明修去偏远之地的,可后来升任去了富饶的郡县时,她却被送回了陆家,美其名曰替他尽孝堂前,然后就带着林碧双上了马车,绝尘而去,再难相见。
    “三哥那县丞做的不易,之前我本来还想争一争的,可姑父让我不要妄动,就此便作罢了。”
    去前厅赴宴的路上,陆瑾沉记起这件事,还感叹了两句,神色庆幸道。
    倒不是他幸灾乐祸,只是这些日子了解起来,愈发觉得陆明修任职的地方鱼龙混杂,轻易涉及不得,若论自身才能本事也罢,可要比起家世背景来,似乎还是陆明修更适合一些。
    第66章
    中秋过后,不过一天,陆明修就启程回任职郡县去了,只是这一回,除了白姨娘,还带上了妻子穆茵晴。
    离别时,谢温言和裴歆,还有二房两个妯娌都是送到门口,且告别了两句。
    “家里的事用不着你们俩操心,你大哥大嫂都在呢,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如今茵晴也随你去,你们俩成亲不久,不好分居两地,恐惹旁人闲话的,再说你一个人在外地不便,家里总归要妻子把持和对外交际的,也好伺候你些。”曾氏絮絮叨叨地嘱咐起来。
    陆明修和穆茵清两人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身后几步之隔,谢温言还低声与裴歆闲话道:“三弟妹这一去,总算是了一桩心事,也免得她整日闷闷不乐,隔三差五的火气旺了。”
    裴歆听着还有些好奇,“之前三哥赴任,让三嫂留下,不是还挺乐意的嘛,怎么又起心思跟着了?”
    她记得一个月前陆明修赴任时,曾氏就有意让穆茵晴跟去照顾,可穆茵晴嫌山高路远,去的地方清苦,不如府城繁华热闹,便不乐意跟着,正好陆明修也想一人前往轻便些,两人是事先说定了主意,穆茵晴不愿,曾氏亦无法强人所难。
    为此婆媳俩还闹过一场,惹出一些闲话来,银瓶在外面听得热闹,回来还将一些细枝末节的讲与裴歆听。
    裴歆故才有此一问。
    谢温言道:“还能为什么,这夫妻俩哪有长时间分居两地的,三弟妹之前是没有想通,怕跟着辛苦,可女人嘛,再辛苦也比不得男人不在身旁的苦呀,再加上三弟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白姨娘,三弟妹能不心生警惕嘛?听说这一次跟去,还是她主动跟母亲提起的呢。”
    “这样呀。”裴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穆茵晴不至于蠢到让人在外面鸠占鹊巢的。
    这时曾氏的话也嘱咐得差不多了,便催促他们离开,莫要误了时辰。
    陆明修便将妻妾都扶上马车,自己则翻身上门,朝母亲曾氏稍稍点头,目光又往其身后扫视一圈,在某个方向定格片刻之后,才一夹马肚,“驾~”
    马车与人,渐行渐远。
    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曾氏才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神色恹恹地挥了挥手,让众人散了。
    谢温言搀着她回了凝晖堂。
    其他人各回各的院子。
    裴歆则走在了最后。
    方才陆明修临走前看她的眼神,虽然仍是晦暗不明,但到底不似以往那般装出一些旧情未了的感觉,腻得让人难受了。
    想来中秋那夜所说的话,还是有几分作用的。
    ——
    中秋夜,月华如练。
    秋风轻拂,不知从哪儿带来缕缕桂花的清香,厅外不远处九曲回廊到底,便是一间小亭,正对着一片寂静无波的小湖,倒映着今晚的圆月格外明亮。
    裴歆是吃饱喝足多贪了两杯酒,觉得屋子闷了些,便带了银瓶出来找地方透个气,却不知是凑巧还是倒霉,遇上了陆明修。
    “歆儿。”
    陆明修还是这么叫她,和以前一样。
    裴歆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每次这么一叫,只觉得呕得慌,“你别这么叫我了,三哥。”
    她提醒道。
    陆明修却笑着,又叫了一声‘歆儿’。
    这下裴歆确定了,他就是故意的,一时更觉得恶心。
    她知道陆明修是在膈应自己,无论是那个叫袭柳的丫鬟,还是每次私下见面这人装出一副余情未了的样子,都是不安好心,若说有几分情,却是没必要的。
    眼看他要说些什么,裴歆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直接扔给了陆明修。
    陆明修没想到这茬,却下意识的接过那样东西,就着月光,只见是一个香囊,上面依稀绣着花鸟的图案,似乎是鸳鸯。
    他有些诧异,以为是裴歆给他的,却不妨听她道:“这是清菱出嫁前,不肯换嫁衣,我劝了她许久后给我的。”
    听到有关裴清菱的话,陆明修难得心虚。
    裴歆倒是冷笑道:“你是真有本事,哄得清菱为了你,差点悔婚要绞了头发当姑子去,你和她一直都有来往,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知道?”陆明修诧异地抬头看了过来。
    裴歆没有回答,却不言而喻。
    “你知道,可你既没有私下阻止,也不曾当众揭露,而是一直放任着此事,看来你这个姐姐似乎也并不十分为她着想呀。”陆明修缓过心神来,随即调侃道。
    “我为什么要为她着想?”裴歆偏了偏头,看向陆明修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般,“她做她的选择,承担对应的后果,与我何干?哪怕是被人发现,坏了裴家的名声,只要她下辈子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再以裴家的名义在外面多多施粥行善,总会把名声给补回来的,最终付出代价的,还是清菱一个人,而这,也是她做错事的惩罚。”
    惩罚吗?
    陆明修回味着这两个字,又看向一脸平淡的裴歆,听她语气冰冷地说出那样一番无情的话。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与自己记忆中的似乎相差许多,差到不是一个人的感觉。
    这样的想法让陆明修有些恍惚,自己念念不忘地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裴歆’,亦或是…‘其他’。
    九月的晚风吹得有些冷。
    陆明修的心思也恍惚起来,又听裴歆叫出一个人名,“陈虎。”
    “什么?”他心头一震,愕然不已。
    陈虎不是别人,正是当日翠云山袭击裴歆的三人之一,原是北方受灾小县过来的流民,跟同村的几个人混在一块儿,做些打手生意,那日依陆明修的意思对裴歆下手失败后,唯恐事后算账,便找陆明修要了些银子先跑路了。
    据他所知,那三人自那之后再未回过府城,如今却从裴歆口中提起,着实让人心惊。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包括那三个人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还有乡试之前,桂花巷尾的事,别以为这些事情都这么简单就过去了,陆明修,你要是再在私底下弄一些小动作,可别怪我到时候新仇旧恨一并算起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裴歆说完,转身就离开了,独留陆明修一个人在原地,站立良久。
    这厢送走了陆明修,没过两天,裴歆又和陆瑾沉一块儿出府,去城外码头送别韩禀文和孙妙娥。
    “此去千里路途,一路小心。”裴歆拉着好友的手往一旁说着悄悄话,不远处,陆瑾沉和韩禀文倒是没什么交情的站在一块儿,只剩些同窗之谊的对望一眼,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倒比她俩省事许多。
    孙妙娥也是不舍,可又不得不随人去京,一来新婚燕尔不舍,二来担忧,三来也是家中爹娘长辈的意思。
    “你放心吧,此行走的水路,沿岸又大多是商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孙妙娥说到这儿偷偷往后一瞟,见那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边,才悄悄道,“我听说陆老太爷的身子不大好了,父亲中秋回陆府的节礼,特意让母亲备了一根上好的千年人参进去,若真是不好,你和陆瑾沉需得早做准备,别到了分家的时候才手忙脚乱,可就迟了。”
    “我明白。”
    裴歆点了点头,应答道。
    接着又说了一些话,直到启程的时辰,两人依依分别。
    裴歆目送着船只离开,直到在视线中与水天一线,这才转身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陆瑾沉一直陪在她身边。
    接下来几天,她的心情都不是很好,索性陆瑾沉陪着,陆府过了中秋,又是一番风平浪静,但陆老太爷的安好,仍是悬在众人心中的一根刺,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刺破了心头,平地惊雷,惹起波涛汹涌来。
    大家都在屏息等待着,这一等,就到了年关。
    临过年,街头巷尾,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彩色灯笼高高挂,门前对联对对行。
    陆家自不必说,一惯热闹,倒是裴府,比之往年清冷了不少,裴歆和裴清菱先后出嫁,各有各的忙,好在庞氏年前产下一子,新生儿的到来,也给裴府带来了一股别样的气息。
    裴歆是和裴清菱错开回来的。
    这是裴歆回来时,听庞氏提起才知道,裴清菱昨日刚回来过,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大姑娘你别多心,清菱是不好意思见你,不是在躲你。”庞氏还在月子里,又是这个年纪产子,难免费了身子和精力,替女儿解释起来,气息也是虚的。
    裴歆哪能跟她掰扯这些,只能笑着点了点头,回道:“我明白。”
    见她这么说,不管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庞氏都是松了口气的。
    裴歆没有多留,从庞氏院子出来,便去了前院书房见父亲。
    裴显是早就在书房等着她的,一见她来,寒暄不过几句,就开始问陆府现在的情况。
    陆老太爷病重的风声,到底没瞒住多久,这半个月的功夫,渐渐都散开了。
    对外人甚至府里的人及一些姻亲而言,人怎么样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白事’后分家的利益,和津津乐道的各种流言八卦,裴显自然不例外。
    以往他还有几分清高傲骨,但这半年在外县‘摸爬滚打’一圈,回来也是世俗不少,虽不曾露骨,但这些日子明里暗里的打听,裴歆看在眼里,心里门清。
    “祖父没事,大夫让静养,父亲您就不用操心了,若真有心,您便该管管三弟求学的事,我听说他年前在学堂的测考没过,来年还不知道能拜在哪位夫子门下,合该早做打算才是呀。”裴歆不想在陆家的事上多说什么,索性转移话题道。
    说起长子裴子安,裴显倒真转移了注意力,哼了一声,回道:“有什么打算,不必打算,他既然这么亲近庞家,若不成学,跟着做买卖去吧,也省的他那点小聪明,一天到晚不用在正途上,尽弄些歪门邪道。”
    “什么歪门邪道?”裴歆如今久不在家,许多事情都不甚了解。
    却见裴显吹胡子瞪眼道:“还能什么,他学堂的测考没过,我停了他这个月的月钱,他倒好,自己花几文钱买些馒头当工钱,在大街上找了几个乞丐,忽悠着他们去就近的县城乡下地方收了些山货回来,卖给自家酒楼铺子,赚个买卖差价的钱来给自己吃喝,你说他既这么‘聪明’,我何不成全了他,免得浪费他一身天赋。”
    裴歆难得无言以对。
    第67章 分家之事
    裴子安亲近庞家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裴歆早已知晓,却没曾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竟给人学了商贾那一套的法子,转身薅起自家的“银钱”来,这倒是在她意料之外了。
    不过裴歆对此倒不怎么介意。
    她与三弟裴子安素日关系并不亲厚,也非一母所出,许多事情哪怕她有心都难办,倒不如随他们去。
    裴显对裴子安“赚钱”的事显然是既失望又生气的,裴歆便宽慰了几句,将陆家的事搪塞过去也就罢了。
    回去的路上,裴歆还提起此事,陆瑾沉却作出一副恍然大户的样子,道:“怪不得,今日三弟见了我,也不谈什么子经选集,反倒打听起附近乡镇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特产东西,原以为他要玩闹,现在想来,说不准是为养家立业呢!”
    “他养什么家?才几岁样子。”裴歆闻言忍不住白了身旁人一眼,“你这话可别让父亲听见,不然下次难再进岳家的门。”
    “开玩笑的,我怎么敢呢。”陆瑾沉低头闷笑一声,才道。
    “这还差不多。”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陆府门前,陆瑾沉下车,又将裴歆扶了下来,带着丫鬟小厮就往府里走,不料刚到门口,就听守门的小厮传话,让陆瑾沉往启明堂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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