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兄亲两位自车出,藤原桥于新雪复下,又同藤原教野长子去会晤过广义等政僚,商谈战局是否要撤军事宜。信岩并未参加,应下美惠子圣诞那日回家团圆,于夜前回到军部。
    是夜,美惠子带着养胎的千代子手作些圣诞礼物,不日交给藤原氏的幼儿。京都贵族以手作为风尚,因此下人们也都一起扎花灯彩笼,并不于银座采买那些现成的。
    灯火灰黄中,藤原教治踏着白袜,神色醉醺醺地游过院廊曲庭,跨进了门槛,要来凑热闹。美惠子做主叫下人给他抬开,“仔细熏着二少奶奶。”她将手中给千西缝制的便当帕放下,跟千代子的搁在一起,小彩皮的包装纸盒礼花,这是把媳妇都当做小孩子了。
    外加一位老顽固。
    卧室里藤原教治醉眼朦胧中瞧是她来了,抓住老妻袖,“你说,你说给太郎换个媳妇会怎样?”他打着荤腥酒隔,话一出教美惠子莫名其妙,拍开那爪,“浑说什么.....”
    想他最近同教野走的频,气不打一处来,柔斥,“你喝酒就罢了,怎么乱讲话呐?”
    可藤原教野哼哼唧唧要准备去梦周公去了。
    美惠子心道不妙,这厮有话酒后瞒不住,都是醉后吐真言。于是将这石牛拉起,妄图再套几句,“你是要干嘛呢?儿子都叫你少插手宫泽家的事了,你不怕他婚后带着千西分家?”
    回答美惠子的是沉声鼾起。
    ......
    新雪再停,一日下午广义短差后回到永和公馆,将在内务省这周聊得结果稍告诉清和。
    “缺人?”清和正文思泉涌,担心会牵扯到千西,停笔,“你前几日才说他们在决定撤不撤兵,这会子又是另一种嘴头说法啦?藤原不会有外派远征的可能吧?”
    “军人随调令跑,特殊时期,能要求他甚么呢?”广义一摊手,将大衣脱下,坐在清和脚边小炉化冷气,永和公馆白日设宴过,问她今日做了什么,清和言简意赅只说见了几个学究。
    妻子萧雅的眉心紧皱,广义不迭哄她宽心,“如若外派,至坏叫她归家来住就行,陪你打理酒店,不叫她看公公脸色。”摘下眼镜擦,左顾右盼“嗳,她呢?不回来吃晚饭?”
    试了婚纱,女儿出嫁感觉渐浓,懒散的清和觉醒出婚姻的琐碎麻烦,“长媳妇油焖子事一堆,她这婚后不若分家痛快,”再提笔,墨入三分带着怒,“你女儿同那跟着调令跑的臭军阀约会去了!”
    广义挑眉,这会知道瞎着急了。
    ......
    圣诞于元旦不久,过节气氛仍浓美,街边旧灯未换又加新灯,彩旗猎猎张灯结彩。
    红粉霓虹的人潮下,信岩牵着穿得厚实的千西从摆着圣诞树的橱窗中出来。
    冷风袭人,掰着手指的小姑娘鼻尖红红,嘴中念念有词,“宗毅的木鸟宗胜要的手套户傅的钢笔彩杉的胸针珠珠的音盒——”他笑看她谋策,帽下一张充满活力的脸,其中宗毅宗盛是信岩阿姐的孩子,承袭宗字辈,都是藤原家人。“......没漏吧?”她又说了许多,最后问。
    他负责挑着那沉重的礼物袋,打开了车后座,“没有,很棒啊?能把所有人名字都记住。”起身问,“买了这许多,还没说你圣诞节有什么想要的?”
    “哦?”她站在风中狡黠一笑,“我只想要你啊。”
    还未灯电管制,肆意嚣张得很,闪烁的弥红灯和爵士乐应有尽有。信岩哈出一口雾气,揉着她的脑袋将她塞上车,“傻话。”
    车往她要求的文学社开,她不恼,只是趴在椅背上,瘪着嘴,“我很认真。在我眼中你最宝贵,可你陪我的时间远远不够呢。”说完从后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取闹,“你多陪陪我嘛。”被惯的越发娇气。
    他毕竟在开车,拉起她手背轻吻几下便叫她下去,轻笑,“不是就在陪你?”
    千西见好就收,也并不过分缠人。这过后,他开始无话。
    虽气氛喜庆,他眉头总笼着一层淡淡郁郁之气。不明显,但千西同他亲近多了,知道他这状态是有心事的。
    文学社里,她拉把报社工作桌的椅子,靠在椅背以手支下巴,眼珠子看他忙活来忙活去,东西捎了两趟才稍完,他也知道她想来这里是要和他多呆呆,便叫她先上去换掉化雪的外套。
    “你呢?”
    “就来。”
    千西换了外套,给他倒杯热水,他得喝热的,胃有疮。看他坐在桌前喝水,又是以手支下巴,无聊道:“我今早去试婚纱了呢。”
    他一顿,刚刚吃晚饭时她也没提,哑然,差点被烫到,“做好了?”
    “你小心烫舌!......差不多、差不多,”千西很嘚瑟,“彩杉可羡慕了,说比她当时结婚那件好看一百倍。”
    小姑娘身量小小苗条,眉眼鲜艳,竟就要嫁了。
    自信坊来事之后,战局也不乐观,前线死伤无数,如今连造军工的铝制品都变得很奢侈,积压在心胸郁郁闷闷。还能有个本什么都不缺的姑娘,甘愿一心一意嫁给他,心中怅然也能一扫而空。
    他喝完水,张开手,“来。”
    千西欢欢喜喜地蹦到他身上去,被他抱在怀里,嘴贴唇,温情的吻了吻,低声说了几句赞美她的话。千西在柔情里迷失,这种男人的柔情,广义不曾给,也不是大哥部予那种,独属于藤原信岩。
    “......那你平安夜能不能陪我呀?”她脸贴着他的脖子,动脉下的血液也是热烫烫的,暖着她。
    他手放在她背上拍了两下,让她把头抬起来,问,“你平安夜不去外婆家过?”
    耶稣诞生日,信教的提康太太要做大型弥撒。清和母女俩必回娘家,广义非差在家,就一道。
    “哎呀,”千西略一思索,佯装无碍,“圣诞节那天出现就好啦,外婆不会生气。”
    “真的?”他挑着那两只剑锋眉。
    千西晃着脚,不屈不挠,“真真真!如假包换。不许磨磨唧唧,你答不答应?”她扭着那两边衣领,捏的皱巴巴的,装一幅凶样,不管他看出端倪,要跟他扯皮。
    藤原信岩早习惯了,本要拒绝,想到刚接到的电报,略一沉吟,“晚饭后,好不好?”
    他的唇角微微翘起,眼眸漆黑,千西的心忽然怦怦跳。
    是的,他们已经要结婚了,但因为见面难得,聚少离多,每次约会都像在热恋,她在他嘴唇上重重磕了一下,几乎磕掉他的牙。
    他揉着半边下颌,“嘶......轻点?”无奈笑,“白日我给你打电话。”
    翌日,千西边拆礼物边咳嗽,动辄说头疼。玉子紧张着,道又是感冒了,“小姐一年到头病痛总不断,可怎的好?”千西点头,“是呢,鼻子也酸得很。”
    三浦陪着彩杉回娘家,彩杉来千西处玩耍,见她并无病容,笑眯眯的诡秘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常常趁你那小报社无人,在楼上偷情吧?”
    千西也有几分薄胆,“好奇怪的话......如何是偷情?我们已正式订婚了,他本就是我的未来夫君,别说没有,就算有私下里见见面,那又怎样?”
    彩杉眼神游离起来,上下打量,好似要射穿她心绪,红唇微启,“只是见面吗?”点点她锁骨,“小情人独处呀,浓情蜜语、干柴烈火的,不得......”
    “喂!”她败下阵来,脸色爆红,在卧房里赶忙大声打断这妇人嚼舌,“你不正经!”
    彩杉故意凑去,见她气恼转过去的脸颊上,开了两朵冬梅到耳根,得逞地开怀大笑。
    自宫泽那归来,夫妇俩如往年换衣服去提康家,千西借病告假,今夜不想赶路回提康。
    广义摸摸她额发,好在没发烧,无奈她年纪轻轻却体弱,永平公馆水灯迷亮,千西穿着小皮草,面庞在胭脂珠宝的蒙挑下粉白。
    也不勉强:“喝了药睡一觉,明日叫福山送你过来吃中饭。先来试试新首饰?”广义露出神气的目光,“爸爸挑了好久。”
    一串多层珍珠项链,珍珠米粒大小潺潺绕绕,间隔被切割圆宝石镶嵌,戴在千西修长颈间。
    外交官是清水官,不自己贪,死饷和提康的亿万豪阔相比犹如乞丐捡来的破烂,一文不毛。榜了个高枝的呼声自婚后就未停过,广义都是一笑置之。他不在乎虚名,从不明说有宫泽旗下铁路株式会社的股份,每年分红足再盖几座永平公馆。
    留守的玉子睡了,门外有两个护院的家丁彻夜值守,贴身保护千西的福山晚来接,护卫也无甚么话可拦。
    福山家为方便千西吩咐,千西舅舅一早给他装了电话机,他得了千西的电话机召令,陪她去文学社二楼。福山车里一路嘀咕,直至门前,一辆车前靠着一个高瘦身影,张灯结彩中如一抹远处青松,高大静默。
    直至千西下车跳到了那剪影身前,被他抱着颠了颠,福山听他问候小姐,“今日过得可好?”
    在后不住瞪着眼,这二人怎又如此?偷摸摸得幽会?
    “福山,你表情丰富了不少?”藤原信岩看见他,发了话,自觉失策的福山连忙恢复冷漠无情。
    “好了,谢谢你,现在将小姐交给我罢。”男人淡然吩咐。
    福山迟疑着整颗心,“那,明日——?”
    “明日你照常来接她。”他从容道。
    好叭,敢留小姐和他过夜!福山闭上嘴,这就是个活脱脱的伪君子,可恶至极!
    藤原信岩知道他愤懑,笑地铁打不动,“再见。”他的真面目两种人可以看见,一种亲密如爱侣千西,一种细微如仆人福山,前者他不会装,后者,他不必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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