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轴转了一整上午,中午没心情爬楼去吃职工食堂,关千愿干脆跟苏岑跑到药房后面的普通食堂点了两份鲜虾小馄饨。吃到一半时身边坐下人影,她还没反应过来,苏岑猛地一扯她的衣袖,关千愿回头,看到一张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脸。
    “学长?你怎么来一院了?”真没想到就算回国后还能偶遇在美国时的故人,但一想这是在医院,事情仿佛又变得很合理。
    “来工作的,你信吗?”指了指刚打的炒菜盖饭,李哲远耸肩:“毕竟美国的食物太难吃了。”
    那估计也只是短期工作交流了。关千愿但笑不语,回想起李哲远在美国的工作单位,正是NYU体系数一数二的药物研究中心Langone,当初自己能拿到普维期刊中美峰会邀请函也是托他的福。
    直到身边苏岑弱弱的打了声招呼,关千愿才想起自己失礼,连忙介绍:“学长,这位是我在C大的学妹苏岑,也是临床,比我低叁届。”
    “苏岑,这位是C大神经科学系的李哲远学长。”
    “你好,苏岑。”李哲远倒是不拘小节,冲苏岑友善笑笑,打开筷子,指着刚打的饭笑道:“饭要凉了,先吃完饭我们再聊?”
    医学生中不乏有严正古板的群体,想必李哲远是充分贯彻食不言原则的信仰之人。苏岑绞着手指抠倒刺的第十分钟,关千愿连小馄饨的汤都尽数喝光,几个虾皮都数得清清楚楚,身边的男人终于放下筷子:“走?”
    距下午两点上班还有近四十分钟时间,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苏岑与两人告别去捡了空着的观察室找熟知的实习女医生挨着蹭床睡午觉,她与李哲远一前一后往卒中大楼走,路过药房中心外边的紫藤花架,脑海中竟浮现出陈凯莉婚礼时那一处。
    李哲远主动开口:“千愿,我这次是辞了Langone的工作才回国的。”
    “啊?”关千愿愣住,理解不了这么好的工作何必要辞:“为什么?”
    李哲远微微一笑,满不在乎的语气:“那边工作没大家想象的那么光鲜亮丽,工资并不算高,有趣的研究参与不进去,一般的团队华人华裔易受到排挤。”
    她也很理解这点:“确实……”
    “而且……我父亲前段时间心梗过世了,我想回来陪我妈妈。他们无法生育,近四十岁的时候才去福利院领养的我,现在年纪也大了。”
    他看向摇曳着枝条的紫藤花,午后的阳光斑斑点点地洒在整个空气里,关千愿望过去,第一次在这个被誉为C大之星的学霸学长眼中看到落寞的神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向来羡慕的别人人生背面可能也存在着不堪的心塞往事。
    背着手随李哲远往门诊大楼走去,关千愿不知他此次来是接手什么职位,但眼下肯定是要将自己送到急诊科室。她向来嘴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学长,只知道道一声节哀就此缄默,好在在抵达目的地两人道别前想起当初参加普维期刊峰会的事情还没郑重当面道过谢,毕竟她自己认为在微信上说是极不尊重人的。
    李哲远不甚在意,摆手:“学科翻译位本就很适合你。不过你没拿到milestone工作室的offer太可惜了,为什么不多待几年找点机会呢?”
    关千愿吐吐舌头:“其实本来有机会去滕佐纽约分公司,USMLE我也有准备考……但我姐姐也生病了,左思右想还是老老实实回国当医生,还能多陪陪她。”
    但李哲远对她与自己回国相似的理由并未感到哀叹。微讶道:“滕佐?”、
    “嗯,那次峰会后跟左靖涵左总有过沟通,会后与左子惟副总也因为一位朋友的关系意外有了点联络。但是我最后还是没把握到这个机会……哎,还是家里人重要嘛。”
    过去的事就算境况再无奈她也绝不会后悔。如同现在繁忙的急诊科工作,就算忙得跟陀螺一样,只要好好陪在家人身边,那也比在滕佐纽约干净整洁的大楼里强。
    关千愿把亲自放手的工作经历吐得心臆畅快,李哲远却盯着自己的眼眸瞧,像是对在里面发现不了任何悲恸遗憾而感到意外。
    “你是不是不知道左子惟已经去世的事?”
    “什么?”
    七月的夏天,蔚蓝天空悬着火球似地太阳,云彩被浇化般消失的无影无踪。阳光正好,不远处一墙之隔外医院家属院的小孩子们放了暑假,正聚在一起开怀玩闹着,欢声笑语隐约飘进耳朵,却仿佛变了调,如无序音乐般,每个音符都不在正常范围内,却越发尖锐,揪着自己的耳膜震天响。
    ……
    她今天没有夜班,五点半准时下班时已然在急诊见证了一整天的生离死别,但一路麻木下来,最初的根本原因还是中午时听到左子惟去世的事情。
    下午浑浑噩噩回科室时送进来一个出生刚七天的濒死患儿。关千愿强迫自己快速进入工作状态急救,顺利完成工作时退到水房净手,借用短暂的休息时间拿出最近由于工作繁忙而变得不常用的手机,简单搜索故人的名字,跳出来第一篇新闻便是——滕佐药业叁十天暴跌19%,左子惟继承人之母正筹划股份转让。
    新闻图甚至还是左子惟一身西装举着酒杯畅怀大笑的照片,很端正的长相,很年轻,很阳光,一口白牙漂亮如雕塑般,一看就没少维护。
    不忍再看那张脸,她与他之间交流并不算多,大多数羁绊也是产生于沉琮逸之手,毕竟两人据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老友。如果能给身边的人冠以一种颜色,那么她一定会给左子惟标记一个活力橙色。不论怎样,肯定与自己那抹死败的灰背道相驰。
    但这么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逝在时间流转过程中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于是直到傍晚下班,回荡在关千愿脑海中的只有这排山倒海的叁个字。
    从刚到医院来交接晚班的同事手中接过吩咐对方带的水果,关千愿道声谢,快速更换便服后拎着水果坐电梯往关楠所在的肿瘤病房走去。
    头还是懵的,一天下来身体的倦乏却被稳稳盖过。她对这种情况并不乐观,因为大脑皮层过分活跃只会代表自己晚上还是睡不好觉。
    熟门熟路摸到十七层,在走廊里遇到刚从水房提着暖壶出来,迎面走过来的关姗,关千愿举起手中装水果的袋子,遥遥喊了一声姐姐。
    两人在关楠病房前汇合,关千愿抱怨道:“不是说这几天我没晚班我来就行了吗?你工作那么忙。”
    关姗没什么表情,回得格外利索:“没事,我请假了。”
    关千愿下一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关姗已然推开病房门。
    朝阳的单人病房,夏天太阳落得晚些,此时里面敞亮得很。病房里先前隐约的对话声因为两人的进入戛然而止,她本来还以为是护工与关楠在聊,离得近了才依稀辨别仿佛是一道男子的声音,清越温和,像是山间潺潺的溪水。
    脑海中如迸进一眼泉水,咕嘟咕嘟冒着水,冲刷着糅杂不堪的头疾。又痛又爽,一时分不清是敌是友,也顾不上思索今晚还能不能睡好觉,关千愿左手提着西瓜,右手提着火龙果,拖着沉重的步伐跟进去,迎着光看背对自己坐在床沿那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呀,千愿来了。”
    关楠还是枯瘦,半靠在床上,望着妹妹笑起来,那人也闻声转过头,双眸牢牢锁定她。还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半长的刘海下,眉眼如锋,鼻梁俊挺,身穿藏蓝色工装牛仔夹克,长腿交迭坐在床边,里面搭一件白色短T,恰如其分藏着自己过分招人的浅麦色肌肤。
    她突然不知该怎么打招呼,两人之前也不是没有在国内见过面,但绝对没有今天如此既突兀又和谐,这种气氛诡异得很。
    两人躯体相亲已经过去很久,但阳光射过来时触感像是还在。她匆匆低头想掩饰自己莫名的慌张,对方却似乎不想忍耐下去了。
    “楠姐,你看我跟千愿才一个多月没见,她就跟不认识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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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00字拆成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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