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里同事对他们的情况心知肚明,时不时调侃。苏青杳一开始还害羞,要他们不要再讲。
    时间一久,她也习惯了。就连陈黎都说:“杳杳你宿舍钥匙空着不用,我可不可以把我那儿闲置占位置的电器和衣服存你那?”
    时间一晃便到了十二月底。
    十二月二十三日,这个日子,苏青杳一生谨记。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蓝色窗帘,落在柔软厚实的羊绒被上。
    闹铃响起一秒,被按掉,楼祁起身亲吻苏青杳的脸侧,去楼下买早餐。
    吃完早餐,两人坐上吉普车去基地。
    第二地块改造完毕,冬天,他们湿度较高的几块田里如今结了一层霜,放眼看去一片白茫茫的。
    气温很低,穿着厚重的大衣和加绒裤子不好工作,出了汗以后内里的保温内衣贴着皮肤又黏在皮肤上冷冰冰的,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干活。
    苏青杳躲进了简易板房的休息屋里,坐在躺椅上给安佳回消息,安佳问她明天生日打算怎么过。
    她回答:【楼祁说他都安排好了,这是他第一次给我过生日,我想两个人就好了,不需要热闹。】
    安佳很快回答:【那怎么行,这也是我第一次给你过生日,你等着,我要给你一个大大的surprise!】
    苏青杳看着那行字会心一笑,连问好几次,安佳就是神神秘秘不肯回答。
    屋外刘博士嚎了一嗓子,苏青杳收好手机,出门去集合。
    下午四点,太阳挂在天空,最是耀眼的时候。
    陈黎从田间回来,抖落一身的尘土和寒气,把黑色塑胶手套脱了,拍了拍,又是真沙尘。
    她笑着问苏青杳:“明天周六哦,你要和楼祁两人过吗?”
    每年苏青杳生日,陈黎都会给她送一只大大的蛋糕。有几年她还跑家里来,和苏世安一起给她过生日。
    苏青杳点点头:“大概吧。”
    “行,我蛋糕订好了,你可别订了,到时候在哪你发个定位,我让店里送过去。”陈黎笑眯眯地说。
    因为冬天农活不多,所有人都懒洋洋的,不想干活,刘博士打电话给基地司机,让接驳车提前来接他们下班。
    苏青杳和陈黎小声聊天,谈论着女孩儿间的小八卦。
    突然,天空传来一声机械轰鸣声,像是飞机低空飞过,撕裂空气的声音。
    声音很响,尖锐,刺得所有人捂住耳朵,抬头望天。
    苏青杳的心脏没有来地倏地一阵剧痛,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抓住了她的心脏,用力,心脏痛得她双眼一黑,牵扯得整个胸腔后背都抽疼。
    她呼吸一滞,扶住陈黎的手臂才勉强站稳。
    陈黎担心得扶着她问:“杳杳,怎么了?”
    苏青杳摇摇头,呼吸还颤抖着,长呼了口气,想开口说话。
    忽然,有人指着西南方的天空,大声喊道:“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望去,有人立刻掏出手机开始摄像。
    苏青杳抬头望向西南方向的天空,只见一架钢铁巨翼,划破西南面的天空,机尾挂着长长的灰白色浓烟,一道尾迹云从天空一路往下滑。
    飞机头朝下,从空中往下坠落,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远方的地面。
    它坠落,消失在万里平坦荒凉的戈壁滩。
    这是苏青杳第一次这么直白得感受到,地球是圆的。圆到,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她就看不到那架飞机坠落何方。
    基地休息区,有长达五秒的静默。
    安静得能听见所有人的心跳声和颤抖的呼吸声。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陈黎声音抖动,沙哑地问:“那是……坠机?”
    有胆小的男生,小声反驳:“不可能吧……可能是无人机呢……”
    “可是那看着是民航飞机啊……”
    苏青杳沉浸在极大的震撼中,大脑一片空白,许久没有反应。
    刘博士吼了一声:“咱们赶紧过去看看!救人啊!”
    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似的,坐上基地里仅有的两辆运输物资的皮卡,带着各种农忙工具,往飞机坠落的方向驶去。
    皮卡内挤不下人,就挤在车斗里。这时候,已经不在乎什么个人安危了。
    苏青杳坐在车斗后,一手抓着扶手,另一手刷着微博。
    此时微博风平浪静,但她依旧在自己关注的科普博主那,刷到了一条转发:【关注ma5375!从北京飞往煌城的ma5375于25分钟前失联,航空图上已经消失,按照预计航程表,ma5375于13:25分起飞,16时05分飞机雷达信号消失。ma5375如今生死未卜,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手指冰冷,握着的手机像一块冰,冻得刺手。整个人都如坠冰窟。
    或许,没有虚惊,是一场灾难。
    她又在微博上搜了一圈,找到了ma5375的机型图。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机型都对得上。
    放下手机,她脸色惨白。
    身旁的同事抬眼看她,眼里都是惶然。
    陈黎小声问:“杳杳……你……查到什么了?”
    “春风航空ma5375,b737-800ng客机,从北京飞往煌城。”苏青杳顿了顿,扯开一个僵硬难看的笑,“只是可能……应该不是。”
    所有人脸色一白,车子驶出沙漠,望着前方荒芜苍茫的戈壁滩,身子跟着皮卡车晃啊晃。
    他们都知道,应该是。
    直面空难,所有人身体都很冷。
    刘博士提前报了警报告了目视猜测的方位。这对他们工科生来说,简单计算一下,差不多就能得出坠毁坐标。
    就算不准,也离得不远。
    车子不知开了多久,似乎已经离开了煌城的辖区范围。
    陈黎看了眼定位,距离煌城已经两百多公里了。
    天色逐渐变暗,夕阳着凉了西方的整面天空。
    比戈壁更荒凉的,是人心。
    但飞机坠毁地点还没找到。
    刘博士示意众人将车停下,他下了车,四下寻找手机信号比较好的方位,打了个电话。
    苏青杳也下了车,给楼祁拨通了电话。楼祁很快就接了起来,语气温柔:“怎么了,小蝉?”
    “楼祁,我可能快到嘉峪关了……”苏青杳说话间带着一团白气,她轻声说,“今晚可能回来很迟了。”
    手机那头传来关门声,楼祁疑惑问:“发生什么事了?”
    苏青杳将他们在基地看见的事情说了一遍,楼祁担忧道:“太危险了,戈壁滩这么大,万一你们迷路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们有gps。”苏青杳顿了顿,眼眶突然泛热,小声压抑着颤抖的声音,“楼祁……我亲眼看着那飞机掉下来……直直的头朝下掉下来……飞机上百来号人……你说得多绝望啊。”
    事实证明,门外汉想去帮忙救援还是不现实。
    他们在戈壁滩上绕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飞机坠落点。
    苏青杳刷了一下微博,一小时过去,ma5375已经上了热搜了。就在众人打算返回看新闻的时候,苏青杳的手机突然响起。
    心脏有事一阵撕裂般疼痛,苏青杳下意识得恐慌接这通电话。
    她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周旭阳”的名字,心头重重一跳。
    苏青杳有一种非常不好的直觉。
    接起电话,她才轻声问了一句:“喂?”
    她这一生,从没听过周旭阳那样失态过。
    焦急,急促,慌乱,语无伦次。
    “小蝉,你见到安佳了吗?她好久没联系我了。她说要给你一个惊喜,今天去煌城了。”
    “轰”一声,苏青杳耳边一片嘈杂,再也听不见其它。
    只有绵长的耳鸣声,伴随着她的剧烈心跳声,“噗通”“噗通”。
    “小蝉?苏青杳?你在听吗?”周旭阳着急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苏青杳站在皮卡车旁,看着远方半个身子坠入戈壁滩地平线的红日,脸色苍白,眼眶带着一圈红晕,声音沙哑:“佳佳……几点的飞机……”
    周旭阳那头呼吸一滞,顿了一秒,才轻声答:“一点……二十五。”
    戈壁滩上,一阵寒风裹着沙尘卷席而来。苏青杳的长发被吹乱,在脸侧凌乱拍打。
    苏青杳的呼吸很轻很轻,声音也很小:“你送她到机场了吗?”
    “没有。我们吵架了,她自己开车去的机场。”周旭阳小声回答,语速很快,“她可能没敢上飞机,对,她开车很慢,出门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很可能赶不上……可是为什么联系不上她。她的手机不在服务区……”
    红日跳动,最后一抹余晖跃入地平线。
    苏青杳的身体温度一点点往下降,她感觉自己的骨缝里都有无法捕捉的刺骨的寒,冷到她瑟瑟发抖。
    她缓缓弯腰蹲下。她和周旭阳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没有人说话。
    他们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无人开口,不承认现实。
    期待着奇迹。
    抬头看着深蓝色的天空隐约可见的一轮新月,苏青杳鼻息间萦绕一抹白雾,轻声说:“周旭阳……你先来煌城。”
    “嗯。”周旭阳安静地应了一声。
    “我……我去现场看看。”
    话音落下,泪水已经从眼眶淌出。风呼啸而过,像刀子似的,割裂皮肤。
    苏青杳起身,打开了皮卡的驾驶室,要坐进驾驶室。刘博士跑上来阻拦她,大声质问她要做什么。
    “我去找人!”苏青杳声嘶力竭地喊道,跪坐在地上,终于摁捺不住心中的绝望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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