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一听狗娃子生病,调头往回跑,却不想撞进秦无双的怀里,抬头看到撞的是秦无双,他顾不上道歉,而是焦急道,“东家,我之前存在你那儿的钱可以先预支出来吗?狗娃子生病了。”
    秦无双摸摸他的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看向范妈妈,“孩子呢?我带他去医院。”
    范妈妈见她肯帮忙,救人心切,也顾不了那么多,焦急在前面带路,其余的孩子哗啦啦跟在她们身后。
    到了福利院,狗娃子躺在地上,床下是铺的稻草,她身上是一床破旧的草席子。这原本是夏天的纳凉工具,此时却是冷得沁人。
    秦无双摸了下孩子滚烫的额头,直接将孩子抱起来。
    这孩子瘦得像骷髅,抱起来都没几斤重,她轻飘飘就抱起来了。
    她匆匆抱出门,范妈妈跟在她身边,“中医看过了,说是病入膏肓,已经没救了。但是西医太贵。”
    秦无双是知道这时候的西医,水平其实也不怎么样。但是孩子病成这样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她叫了一辆黄包车,直接将孩子带到最近的西医院。
    范妈妈坐在她旁边,轻轻抚摸孩子的头,眼泪啪嗒掉下来,“这孩子昨天还好好的,还喝了一大碗的玉米粥。每天都活蹦乱跳的,谁成想一夜之间就病了。”
    秦无双听着辛酸,夜里连被子都没有,昨晚温度降那么多,街上的人都开始穿棉袄了,他只穿了一件勃勃的外套,生病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她没办法苛责范妈妈,因为对方已经将能拿出的东西全部拿出来了。
    如果没有范妈妈,这些孩子早就饿死冻死。是她给范妈妈添了麻烦。
    两人到了医院,西医检查后,也是束手无策,他们提出用水降温。这是物理降温,对于烧得这么厉害的狗娃子似乎不管用。
    即便只做了检查,没有开药,依旧要10个大洋的费用。范妈妈直呼这医院太黑心。
    秦无双付了钱,抱着孩子往回走,范妈妈跟在她身边,摸摸孩子滚烫的额头,比刚才烧得还厉害,这些年她也陆续送走不少小孩。
    在缺衣少药的年代,孩子得了场风寒可能就没命。
    范妈妈是个软心肠,不停地抽泣,“这孩子真是太可怜了。一家人都没了,现在他自己也要没了。”说到这里,她情绪有些激动,忍不住又笑起来,“没了也好,没了就可以一家人团聚了,天堂兴许就不会挨饿受冻了。”
    这话听着更像是安慰,秦无双一声不吭,抱着孩子直接回了自己的家。
    范妈妈见她上了楼,下意识想跟上去,苏锦绣拦住她,“东家不许任何人到二楼。您在下面等等吧。”
    小华和小乐也点头,“对,东家不允许我们上去。那二楼只能苏姐姐和东家上去。”
    范妈妈也不是非要跟上,她只是担忧地看了眼楼上,“她把孩子……抱上去干什么?”
    兴许是狗娃子最后一晚,她还想好好送走孩子,让他没有遗憾离开呢。
    小华和小乐却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抓着她的手着急追问,“范妈妈,狗娃子救不回来吗?为什么?他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这两个孩子与狗娃子一块逃难来的,感情自然深厚,看到狗娃子这么快就送回来,兴许要死了,眼泪控制不住落下。
    范妈妈抱着他们跪在地上不停地哭,“狗娃子太可怜了。”
    门外的百姓探头探脑往里瞅,默默看着他们,麻木又空洞的眼神,好似在说:又死了一个人啊。正常,太正常,谁家不死人呢。他家也没了两个小子。
    陈掌柜上前请走这些看热闹的人群。
    苏锦绣思来想去,上了二楼。
    秦无双最近本来就怪怪的,要是再看到狗娃子没了,说不定更加伤心呢。
    她进了房间,就见秦无双正在翻箱倒柜找药。
    听到有声音,秦无双头也不回吩咐,“快,帮我倒杯温水,我要给他喂药。”
    苏锦绣看着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他埋在被子里,鼓起一小包,那轻浅的呼吸和潮红的脸似乎在告诉她,孩子还活着,她愣了愣,扭头就跑,“好。我马上来。”
    温水很快被端上来,秦无双也找到了退烧药。她倒好剂量,扶起床上的孩子将药送入他口中,随后又接过苏锦绣手里的碗,让他浅浅喝了一口。
    孩子已经烧糊涂了,正说着梦话,嘴里不停叫“娘”,秦无双只觉得辛酸,握住他的手,看向苏锦绣,压低声音道,“你帮这孩子做身衣服吧。厚实些的。”
    这孩子生病是冻出来的。福利院的孩子吃穿都靠别人施舍,最近天气转冷,冷热交替,没有及时添衣,孩子最容易生病。
    苏锦绣点点头,怕打扰孩子休息,从房间退了出去。
    翌日清晨,狗娃子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他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云端里,身下身上的被子是那么地柔软,他四下环顾,墙上贴着精美的壁纸,这样美丽的地方是天堂吗?
    他茫然四顾,侧头发现黎明的微光自窗外射进屋内,在趴在床边睡得正熟的秦无双脸上落下几颗细碎的斑点,她睡得是那样详和。
    狗娃子是认得她的,她是给他们馒头吃的东家,长得人美,心还善,她还雇佣了小华和小乐,因为她,他们福利院的孩子每人每顿都能吃一碗玉米粥,虽然吃不饱,但不会饿死。她也死了吗?这样善良的人为什么也会死?
    狗娃子挣扎着想坐起来,秦无双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看到他醒了,她探头摸了下他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笑起来,“退烧了。”
    她抬手打开窗户,屋外晨光曦微,伴着清新降临人间,霞光照耀青瓦落下一片璀璨,大片大片的阳光撒落屋内,为房间带来耀眼的金辉。
    身上的酸痛在提醒狗娃子,他没有上天堂,他还在这万恶的人间。
    一阵咕咕叫传来,秦无双笑了,“肚子饿了吧?身上有没有劲,能不能下来?我们到下面吃饭。”
    狗娃子怯怯地看着被自己弄脏的被子,掀开被子想从床上下来,一弯腰却发现床边不是他的鞋子,而是一双缩小板的棉鞋崭新又厚实。他曾无数次偷偷趴在鞋店门口,渴望的鞋子。
    秦无双见他盯着这棉鞋瞧,摸摸他的头,“快穿吧。这是你苏阿姨昨晚帮你买的。”
    她又拿起床边堆放整齐棉衣,抖开后,示意他过来穿上,“这件衣服是她亲手做的。”
    苏锦绣刚好进来,听到秦无双的话,笑着解释,“我一晚上可做不好,是大家一块加班做的。”
    狗娃子套上新衣,有些受宠若惊,暖意立刻将他的身体包裹,凉风不再侵蚀他的身体,他恍惚觉得自己在梦里。就是梦里,他也只敢奢求捡爸爸的棉衣。现在却是有新衣新鞋。
    秦无双仔细看了看,“这衣服有点大啊?”
    苏锦绣刚要解释,狗娃子忙道,“不大不大,俺娘说了,衣服要做大些,这样能多穿两年。”
    穷人家的孩子可没有条件年年穿新衣。一件棉衣穿好几年也是常有的事,甚至大的穿完,小的接着穿。
    但是秦无双担心这棉衣太大,底下漏风。本来这孩子就病着,再灌进冷风,肯定会加重病情。
    苏锦绣拉起棉衣后面的带子,将它往前面一扎,“这样就不会漏风了。”
    她又将狗娃子的袖口往上卷了一截,“你瞧,这不是很好嘛。”
    秦无双也是受过穷的,只是那段日子过得太艰苦,以至于后来跟了养母,她刻意将那些痛苦的生活遗忘。此时看着这衣服,突然唤起那段久远的过去。她默默收回视线,“那行,咱们先洗漱一下,到楼下吃饭吧。吃了饭,你才能好得快。”
    她让苏锦绣带狗娃子到隔壁洗漱,苏锦绣点头,带他到了隔壁。
    秦无双洗漱完毕后,狗娃子和苏锦绣却没有下去,而是站在门口等她。
    秦无双吓了一跳。
    苏锦绣笑着解释,“这孩子不肯下去,非要等你。”
    秦无双洗漱的速度自然比不上他,听到这话,就嘱咐狗娃子,“以后别等我了。我要梳头,还要护肤,比你慢多了。”
    狗娃子眼睛一亮,巴巴盯着她,“东家,我以后都可以住在这里吗?”
    苏锦绣也抬头看向秦无双。后者微微一愣,住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要不是他生病,楼下又没有床,她不可能把狗娃子抱到楼上。小孩子嘴巴不严,待在她身边迟早会发现她身上的秘密。
    她摸摸他的头,避而不答,“先下去吃饭吧。”
    狗娃子失落地低下头,不过却也没有纠缠,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楼下吴妈已经做好了饭,看到狗娃子活生生走下来,一拍巴掌,“哎呀,这孩子好了呀。太好了。”
    她兴奋得不行,立刻招呼他们吃饭。
    早上吃的是包子、油条和大米粥。包子和油条都是买的,大米粥是吴妈熬的。每人一碗。
    狗娃子看着面前的大米粥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秦无双见他明明想吃,却迟迟不动筷子,有些纳闷,“怎么了?”
    狗娃子抿了抿唇,再抬头时眼里全是泪,“东家,我要死了吗?”
    大家面面相觑,随后紧张地盯着东家。
    秦无双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但还是摇头,“你已经退烧了,现在只是没力气,等吃饱肚子,有了力气就恢复了。”她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苏锦绣小声告诉她,“穷苦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了白米饭。一般都是老人快死了,才会讨来一碗大米粥。”
    吴妈也跟着叹气,“我以前听人说犯人临死前才会吃大米饭。”
    秦无双懂了,心里泛起一股酸涩,冲狗娃子道,“吃饭吧,不是快要死才给你吃的米饭,而是……”
    她总不能告诉孩子,她天天吃的都是大米饭吧?对孩子来说多么残忍。
    狗娃子看了眼大米粥,小心翼翼问,“那您想让我帮您做什么事吗?”
    苏锦绣小声提醒秦无双,“这孩子很谨慎,不轻易吃别人的话,你还是给他派个任务吧?”
    秦无双懂了,她想了想,“等你大了就给我干活,好不好?”
    狗娃子想了想,咧嘴笑起来,响亮地应了声“好”。
    终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大米粥,惬意地眯了眯眼,这才开口,“东家,我们福利院的孩子都想长大了给你干活。小华和小乐每个月都能拿回苞米,我们羡慕死了。”
    秦无双听着好笑,想到铅笔,她忍不住道,“也不用等大了再给我干活。现在就行。”
    狗娃子立刻放下筷子,“真的吗?”
    瞧这架势,恨不得现在就去干活。
    秦无双示意他坐下,“别急,你现在还生着病。吃完饭再说。”
    狗娃子急得额头冒汗,“东家,我病好了,不信你摸摸,额头已经不烫了。”
    秦无双之前摸过了,“发烧都是反复的烧,还是得注意。而且也没那么快,我得好好准备。”
    铅笔厂有油漆,不适合小孩子工作。她需要单独弄一个房间,确保不会让这些孩子受影响。
    听到不是现在就能工作,狗娃子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老老实实坐下来。
    秦无双见他只吃大米粥,包子和油条都不拿,怕他胆怯,给他拿了一个,“吃吧,吃饱了才能好得快。”
    狗娃子这才小心翼翼接过,咬了一口,满嘴都是肉汁,他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奇,“东家,这是肉馅的。”
    他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秦无双心中升起一股酸涩,轻声提醒他,“快吃吧。”
    狗娃子颔首,小心翼翼吃起来。
    一顿饭吃完,工人们陆续过来上工。小华和小乐肿着一双眼睛到了小洋楼,却发现狗娃子安安生生坐在沙发里,身上还穿着新棉衣,脚上穿着新棉鞋,两人微微一愣,忙不迭跑过来,围着他不停打量,“狗娃子?你没事啊?”
    狗娃子挠挠头,“我没事。东家给我吃了药,我好了。”
    秦无双见两个孩子来了,就让他们照顾狗娃子,自己则去了服装厂的车间。
    四个孩子(包括陈掌柜的孙子栓柱)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狗娃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没了。”
    “东家给你吃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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