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桂湘楼的路上,施念念每走三步就回头看一眼,确保白衣少年不会忽然消失。
    「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不会再走了?」不知第几回头偷看,她终于鼓起勇气问。
    「只是途经这里,明天便啟程离开。」
    事实上,玄宥给他到凡间游歷的时间已到,若不是巧遇施念念,他今日便会回栖情岛。
    「明、明天?」施念念猛然住步,受到的惊吓不亚于当年对方赫然消失的事实。
    所以他如今回来,不过是将三年前的路再走回来一遍,而她始终是他路过的风景之一。
    心中空荡荡的,好像匿藏已久的光彩一下就枯萎了。
    天地茫茫,她曾想过或许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再见得着他,这也就罢了,毕竟还能留一个念想、一个期盼。如今人分明在眼前,施念念却感觉什么都抓不住,世间于她而言还是那个荒凉之境。
    恍惚间二人已回到桂湘楼门口,她本打算兴高采烈地跟他炫耀一番自己这三年的事业,当下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此处便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南正抬首。
    「对。」施念念扯出一丝笑,「进去吧。」
    当一红一白的身影走进来时,嘈杂的环境霎时静了静,主要还是少年的容貌气质实在过于出眾,就算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处,也教人不敢造次,生怕惊动了这位世外仙人。
    其次,施念念还真未曾带过年龄相仿的男子回来过,这两人一看就不对劲啊!
    不少人立马发出「姜湛没戏了」的感概。
    施念念心情不太好,朗声道:「准备上房,全酒馆的菜都来一份!」随后转头朝南正苦笑,声音是截然不同的温和:「今天你别跟我客气,就当我为你饯行吧。」
    这变脸戏看得眾人着实震惊。
    南正低头看了看她,只见明亮双眸写满落寞,经过三年游歷,他也开始懂得一些人情世故。
    她在为他的离别而感到伤心。
    「无须准备房间,在这里坐着热闹些。」南正微笑环顾,他想看看,当年那位落魄的小姑娘所应下的承诺。
    「行,依你的。」
    二人坐下时,周遭几桌子的人不忘偷偷打量南正,很快又被施念念一一回瞪,霸道的模样哪里像往日爱理不理的施姑娘。
    「你果真做到了。」少年有点走神,嘴角有笑意,「可惜我就只能坐上这么一会儿。」
    这三年他走过妖魔界、冥界、精灵界,各有可赏之处;唯独人间,是他去过最有意思的地方。七情八苦,同一种情苦可以有千万中滋味,就算作为周围旁观者,也多少沾了些烟火气。
    明天他便回天上去,此刻不免有点感概。
    身旁的女子没有搭话,直到饭菜来时,端菜的店小二才惊呼:「施、施姑娘......」
    施念念给他一记「闭嘴」的目光,通红的眼眶好生吓人,于是对方便摀嘴仓皇逃开。
    回头对上南正的视线,才刚停住的眼泪又再度涌上,朦胧中见少年笑了,泪水更是止不住。
    「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一瞬间,她好像又变回三年前的小结巴。
    「可以。」答时,南正为她拭泪。
    「你有小孩吗?」
    拭泪的动作一顿,南正低低笑开,挠得施念念心里痒痒的:「没有。」
    卸下一半大石,她再委屈眼巴巴地问:「此次回去,可是回家看妻子?」
    若是南正娶妻了,她也肯放下身段做他的妾,只怕他这么一个正人君子,未必肯瞧她一眼。
    「我没有妻子。」
    骤然雨后初晴,施念念猛然一拍桌子,站起来宣布:「今天本姑娘高兴,桂湘楼来客一律免单!」
    眾人不知道施念念今天发什么疯,但已个个高声狂呼,吵闹的声音惹得街上行人也在门口张望。
    女子笑嘻嘻地坐下,喧哗间隐约传来对方的下一句话:「我这一生都不会娶妻。」
    笑容凝结,她看着少年一派清心寡慾,有着不属于他年纪的睿智。
    「为、为什么?」她依旧笑着。
    「师门规矩为不沾情慾,所以不得娶妻。」
    「这规矩好没道理!难不成他们还给你下了咒?要不就是你们都成仙去了?」
    被女子无意道破,南正沉默半刻:「你可以这般理解。」
    一口气被噎得上不来下不去,偏生她不能朝他发火,便赌气地垂下头,默默喝酒。
    她知道的,他是不喜欢她才说了这么一个谎。
    任谁遇上欢喜的女子,都不可能不动心。
    「你知道我是怎么成为桂湘楼的老闆吗?」施念念低声问,而后把口中食物吞下肚子,冷笑道:「当年你给的金子我一个月就花光了,后来都是靠着偷蒙拐骗,耍了不少手段才走到今天。」
    这三年间她确实是耍了不少小聪明,但并没有害过任何人,可她就是刻意把话说得难听,不知是存心气他,还是气自己。
    反正她就是个坏姑娘,和他是两路人。
    「就算如此,我也不后悔给过你金子。」温和的声音传来,一下顺平她的毛躁,「师傅常跟我说,缘分是世间最玄妙也是最珍贵的事物,无关是非对错,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所以我很珍惜这段缘。」南正将话说得合情合理,全然不知施念念心底早已波涛汹涌。
    「施姑娘。」正在此时,有人来到她身旁小声稟报:「秋衣姑娘和明月楼的几位姑娘来了,说要亲自跟您道声谢。」
    施念念还沉溺在南正方才的话中,糊里糊涂就点头了。直到附近一阵骚动,她才看到几位国色天香的女子款款走来,为首女子翩翩若灵,笑容和善,满身气质动人。
    秋衣頷首垂眸,没有过分暴露感激之情,仪容落落大方,一抹淡笑也能生出春华,看得不少茶客暗暗惊叹:新花魁果然名不虚传。
    「听周娘说,多得施姑娘慧眼,小女子才蒙承眷注,这里是小小心意,望施姑娘莫要嫌弃。」
    秋衣此番亲自上门道谢,本是给足施念念和桂湘楼面子,奈何却来错时机。
    施念念看着眼前几位花容月色的女子,若是平日她还有心思欣赏一下,如今只想直接把人撵走。
    赫然悲愤站立,她不忘用身子遮住南正视线,以免他被眼前美色迷惑:「那本姑娘就不客气收下了,改日定当上门拜访。」
    言下之意就是请您回吧!
    秋衣被白衣少年引起了注意,稍移目光,便与一双出尘的眼眸对上,心下一颤,没注意施念念的暗示。旋即,她收回目光,被对方的品貌惊得双靨泛红,纤手带袖轻遮,不过是如此细微的动作,也足已勾人心弦。
    施念念看了看南正,发现他也正在看着秋衣,脸上依旧端着一副淡笑,让人看着都想亲近。
    怎么对谁都在笑啊......
    眼眸骤黯,施念念只好闷声介绍:「这位是刚赢得今年花魁的秋衣姑娘,这位是本姑娘的......朋友,既然有缘,那就一起吃顿饭吧。」
    不久前她才为南正口中的「缘」而情绪高昂,如今看来,此物也可以挺廉价的。
    秋衣有一闪而过的欣悦,终究礼貌道别:「施姑娘与公子有约再先,秋衣还是不耽误二位了,改日再来。」
    施念念盯着几位美人婉婉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
    再讲究礼节也没用,待明天南正一走,可有得佳人后悔。
    仰头喝了杯酒,施念念瞄了少年一眼:「美吧?她们几个可都是明月楼的极品。」
    南正笑着頷首,自动帮她斟了杯酒,女子被他过于自然的首肯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说说看,谁最美?秋衣吗?」施念念故作随口一问,醋意早就写满脸上。
    「世间之美有许多种,我不清楚凡人口中的『美』何解,但我认为......」他一顿,忽然仔细端详她来。明眸入诗,长眉如画,间谈时神采飞扬,喜怒则如四季晴雪,每一处皆是动人。他平静真诚地道:「念念是最美。」
    施念念吓得手一歪,杯中的酒直接洒在对方的白色衣袖上,一朵水花驀然绽放,她慌乱给他擦拭,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没事。」南正轻轻一拍,像是抚落尘埃,袖上的水痕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施念念再次错愕:「你还真会法术?」
    说起这三年来,对方的容貌还真没改变过,莫不是个世外高人?
    南正完全没有暴露的慌张,稳稳接道:「不过是一些行走江湖的小把戏。」
    「这么厉害啊......」
    施念念又默默喝了几杯酒,耳畔再度縈绕着那一声「念念」,心思倍乱,仗着喝了酒的关係,忽而抬眸看着他:「那你能飞天遁地之术吗?这样就算晚一天走也不会耽误行程,对不对?」
    南正这回听懂她的意思,醒悟般笑道:「可以。」
    天上一天如人间一年,因此晚一天回去也没太大差别。
    施念念懵然,全然忘记自己在装醉酒,激动地再问:「那、两天呢?」
    少年笑着頷首。
    她一定是在做梦!
    「你最晚可以什么时候走?」她索性拋开全部矜持,紧紧抓住他的手。
    南正眼角轻动,被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转移了注意力,往日淡定的心不由盪了盪,下意识便答:「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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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这篇番外越来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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