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连环杀手成长于支离破碎的家庭,甚至是辗转于各个寄养家庭,他们的犯罪经常会与性连结,还有都对于操控、权力有很大的执着,他们的生活通常是脱离掌控的,触发犯罪的扳机经常是现实生活中的挫折和失恋等因素导致,是不是因为现代社会,人们越来越难以掌控自己的生活才出现这种犯罪型态?经济长期的动盪不安、越来越细緻的社会分工,这些人控制不了自己的人生,所有一切都仰仗他人,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挫折、失望,而杀人这件事可以让他们获得控制权,但当其中的快感消退以后,为了再次获得那种感觉,他们便会再次行兇……」
    我看向虞浩楠,发现他一脸失去灵魂的呆滞,知道他没有跟上我的思路,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你没听懂。」
    听见我这句话虞浩南一脸想打我的样子,紧了紧拳头没好气的瞪着我:「我跟你讨论一个量子力学你试试看听不听得懂?」
    我举手投降,「我们不要这样互相伤害好吗?」
    虞浩楠瞪了我一眼,我摆了摆手,决定以更浅显易懂的方式来解释,「直接举例,去年那个扑克牌杀手你记得吗?」
    「那个控制了你发型的杀手?记得。」
    「她叫唐展熙,她在菁英家庭中成长,老爸是法官、老妈是教授,爷爷奶奶那边还有点老古董,觉得女孩子没用,所以她老妈对孩子的教育很严格,要她证明自己不是男孩子也很有用,她从小被灌输的目标就是要证明自己的影响力、要成为人上人,大权在握;国中时她爸被爆出害人冤狱,不光彩的下台了,从那之后她就被班上的女王蜂带头排挤霸凌──」
    一边说着我都觉得有些压抑,换了口气才继续道:「老妈不近人情只要求成绩,家里没人给她温暖,到了学校又被霸凌排挤;大学依着她老妈的期望考上医学系,但撑不过医学院严苛高压的训练,只能转系,后来成为物理治疗师,进入职场后,好不容易等来的升职机会又被有家庭背景的人横刀夺去,最后她老妈死了,死了老妈的唐展熙就像脱韁野马,开始四处杀人,」
    我顿住话音,深吸一口气,唐展熙前半段的人生可以说是命不好,后半段的人生只能说是她能力配不上野心,普通管道得不到的权力,她透过杀人来获得。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想要获得掌控权,她去当sm女王都比当连环杀手好啊。
    「这种成长经歷是个人都得变成神经病,有些人选择伤害自己,但唐展熙选择伤害别人来发洩、来弥补自己缺失的部分,找回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她没办法控制老妈对她的想法和评价,所以她杀了那些让她想起自己老妈的女人,用这种方式来获得控制权。」
    虞浩楠听着这些似乎觉得挺下饭,坐在我对面吃得还挺香,听见我的停顿,他问:「照你这样讲她听起来像是官逼民反,最后疯了的受害者啊。」
    「官逼民反那反的也得是官好吗?杀了和自己一样的平民老百姓算什么啊?」我翻了个白眼,对于他愚钝的资质感到痛心疾首,「唐展熙的童年经歷是不好,就不说过得比她惨的,和她有类似经歷的人也不是每个最终都会走向杀人这条路。」
    「杀人是唐展熙日復一日幻想的实现,她杀人不是因为金钱或是仇恨,你说她恨她老妈吗?我觉得很难讲,唐展熙老妈死前病得很重,甚至要依靠轮椅才能行动,唐展熙完全有能力可以杀了她,但她没有,她反而是在人死后开始大开杀戒,我觉得她一直很想达成母亲对她的期望,她害怕这个女人,但也想在她身上得到认可;」
    「唐展熙没有疯,她很清醒的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代表了什么,她杀人是为了满足心里的慾望,一种获得控制权的慾望。别越过受害者去同情加害者,你要是对唐展熙的遭遇感到同情了,那你的同情心可能比夏季的尼罗河还氾滥。」
    「这些重罪犯,特别是连环杀手,他们擅长混淆视听、操纵人的情绪,他们可能没有同理心,但他们完全知道人们想要听到什么,他们告诉我的说词并不完全是真的,只是他们愿意说的、想让我知道的,他们永远能找到一套说词证明自己也是受害者,我爸从小对我家暴、我妈总是不认可我、她想控制我、我被霸凌、被拋弃、属于我的机会被人抢走,我也是受害者──但,所以受害者就能名正言顺的杀人犯法了?」
    「他们的说法,就算杀人也都是逼不得已,是别人让他不得不这么做,像是问性暴力的犯人为什么杀了受害者──我本来只是想强姦他,但他太吵了,为了让人安静下来我只能杀了他,最搞笑的是真的会有人随着他们的说词起舞,认为受害者被伤害、丧命,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穿着不知检点。」
    虞浩楠轻哂,大概是认同了我的话,又用带着探究的语气问:「但他们是受害者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假如有的话,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所以我说你是理想主义者,大概觉得这个世界存在真善美吧。」我看着虞浩楠,嘴角的笑有些讥讽,他有时候天真的让我不爽,「你永远不会猜到触发他杀人的那个扳机到底是什么时候扣下的,他杀人的幻想一但出现,再多的人帮忙都于事无补,随便一个行为都能是实现幻想的藉口,连环杀手可能是这个社会多重因素下的產物,但决定动手杀人的还是他自己。」
    我并不觉得这种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态可以被治疗,那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艾德.肯培,着名的女大生杀手在实施一连串的杀戮前曾经在精神病院住了五年,原因是他杀了自己的祖父母,待在精神病院的期间他和医疗人员成为朋友,并证明自己已达到可以安全释放的范围了,他的精神科医师对他最后的评语是:「这是一个积极主动配合治疗的年轻人,智力正常且已没有任何精神病……」
    后来他杀了连同母亲在内的八人。
    我访问的这些重罪犯,多数的人都没有悔意,不是完全拒绝承认自己的犯行,便是沾沾自喜的用编好的说词来传递自己的神话,还有一些人表示自己皈依宗教,心灵获得解脱和净化,反正我没有信过这种说词。
    因为光顾着说话,我的火锅还剩一大半,虞浩楠的锅已经见底了,我夹起一块肉,决定说完这段就要开始认真吃饭,「在连环杀手的经歷里,该做的是找到问题的根源,反思、检讨,并导正,像是从许多连环杀手的童年经歷可以看出人与人的连带、父母的关爱对孩子来说有多重要,社会应该做的是更加重视孩子的成长环境,避免类似的悲剧重演,而不是去同情加害者,这不是为他们脱罪的藉口。」
    虞浩楠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探究,「你一边听着重罪犯那些自圆其说的悲惨故事,还能脱离出来想到这些?然后一脸很认真的像是在倾听他们、理解他们?你不会精神分裂吗?」
    我耸肩,被他一说也觉得这样好像满分裂的,「唔,社会学训练要我跳脱框架思考,但我不能激怒他们,我还要工作呢,所以要把自己当成他们那一边的人,让他们觉得我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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