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媱站在院外,听见里面传来顺贵妃和龙玺的吵架声。
    人都有好奇心。
    洛媱没忍住,悄悄挪近两步,竖起耳朵。
    顺贵妃似乎是因为御京郡的管辖问题,和龙玺爆发了矛盾。她尖利的嗓音大骂:“抗击剑魔固然重要,御京郡的子民难道就不管了?祁山的事情你关心过吗?让你更改河道,你拖了半个月!昨日雪融,险些遭成洪灾,若非我收到消息赶去你可知要冻淹死多少百姓?”
    “我太忙了你要理解嘛……”
    “理解什么?无法做到两面平衡是你龙玺无能!这帝君,你不做也罢!”
    砰的声摔门,洛媱吓了一跳。
    顺贵妃满脸气愤,拂袖而去。
    不多时,龙玺从书房追来。他拢着双手,脸都皱成了苦瓜,嘀嘀咕咕:“阿顺哪里都好,就是为人太强势了。当着这么多人吼我,让我多没面子。”
    白柳相闻这话,笑了笑说:“我记得顺贵妃是你以前师妹?一招双手互搏名满天下。这般优秀人物有强势的资本,嫁给你你就不要抱怨了。”
    “你没老婆当然这么说。”
    龙玺白他一眼。
    天色不早,龙玺和白柳相先后告辞。
    洛媱倚门立了会儿,想到茶具还没收拾,转身走了过去。
    暮色向晚,屋中一片灰暗。
    凌晋沧捧着一卷书,坐在之前的位置,端正如山。窗外淡淡的雪光映在他白色的身影上,朦朦胧胧的像一团雾。
    洛媱怕打扰他。
    仿佛一开口,这团雾就会消散。
    她没有出声,蹑脚默默进入书房,将茶具桌面麻利地整理干净,端着茶具便要回小厨房清洗。
    转身的刹那,她听见背后那人忽然询问:“你会沏灵茶?”
    洛媱顿足,忙答:“见素教过我,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合不合意……”
    “茶很好。”
    洛媱惊讶地抬起杏眼,望向端坐在窗边的凌晋沧。
    他好像没跟她说话,还在低头专心看书。发髻挽在青苍色的玉簪中,剩下的墨发如瀑披在身后,姿容清雅。漂亮的手指翻过一页书卷,纸张轻响,当真有种世无其二的空灵。
    能得到他的夸奖,洛媱受宠若惊,她笑着道:“谢谢。”
    洛媱以为可以和凌晋沧经常说话。
    然而没想到剑魔攻势不减,九州各处险象频发。
    凌晋沧要救人、要进攻、还要和各位大能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他是大忙人。
    洛媱是大闲人。
    夫妻见面机会很少,偶尔遇见,仅是点头颔首。
    但只要逮到空档,洛媱一定会为他沏一壶灵茶,凌晋沧也会很给面子的夸一句:“茶很好。”
    一句茶很好。
    便是二人仅有的交流了。
    洛媱也不奢望别的,她更加努力的学习茶艺,乖乖待在积雪的小院,日复一日暮暮又朝朝。
    这日。
    她正关在自己屋里研习茶艺,突然传来平缓的咚咚叩门声。
    谁会来找她呢?
    程见素可从不会敲门。
    洛媱拎着茶壶前去开门,刺目的光线涌入房屋,门外男子眉目清隽长身玉立,赫然是凌晋沧。
    洛媱愕然。
    凌晋沧发丝凌乱了一缕,不服帖地翘在鬓侧,回来有些忙碌。他垂眸看了眼洛媱手中茶壶,冷声道:“不要学这些了。”
    不等洛媱惊诧,他又沉吟:“学这些没用。”
    “我教你修道。”
    “你愿不愿意?”
    头回听到凌晋沧跟她说这么多话,洛媱略一愣,连忙说:“……愿意。”
    玄天剑尊亲授,洛媱自然也选择了剑道。
    凌晋沧从最基本的引气入体教起。本打算叁年初见成效,却没想洛媱天赋逆天,无论口诀还是心法,一点就通,毫无瓶颈,修为蹭蹭上涨。
    寻常人二十岁筑基便已是人中龙凤,而洛媱短短几天就能做到。
    凌晋沧难掩惊诧。
    仔细查看,确定她是肉体凡胎,否则他都怀疑是哪位隐世大能被封印修为。
    对于自己的修炼天赋,洛媱惊喜但没有自大。
    她仍旧虚心向凌晋沧请教。
    凌晋沧不想埋没一个天赋卓绝的修士,不管何种问题皆倾囊相授。
    一个好学,一个肯教。
    洛媱很快吃透了基础剑法,需要进阶学习。
    凌晋沧带她来到书房外的梨园。
    严寒的凛冬,梨园里覆着厚厚积雪。凌晋沧走在前面,每一步,都会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脚印。洛媱紧随其后,故意踩在他的脚印上,心里默数着一、二、叁……
    “喀嚓。”
    凌晋沧伸手折下两段干枯的梨树枝桠。
    洛媱踩着他足迹,反应慢了半拍,额头撞上他挺直的脊背。
    “不好意思!”她忙往后跳开,揉了揉被细碎刘海遮住的额,红着脸笑。
    凌晋沧无甚表情。
    他递了一截树枝给她,淡声说:“今日授你剑法,名为‘不平’,乃我十七年前所创。凡修此诀之人,以扶危济困为己任,怀侠肝义胆。不作恶,不有邪,不藏私。”话音甫落,他双眸一凝,上前几步,手中枯枝作剑,层层迭迭的淡蓝色剑幕如流光纷扬,交错闪现,溅起满地雪。
    快若流星赶月,缓如浮光掠影,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屋檐上霜雪被剑气震荡,簌簌飘落。凌晋沧的颀长的身影似被落雪绞碎,洒下一地明灭不定的缈缈幻影。
    这便是“不平”。
    天下谁有不平事,当以此法把示君!
    洛媱看得眼花缭乱。
    待凌晋沧演练完毕,收剑在侧,问:“可看清了?”
    “看清了。”
    洛媱脑海里已有印象。
    凌晋沧很赞赏她的天赋,抬手道:“你练一遍。”
    洛媱“嗯”了一声,手腕一翻,枯枝横出。
    法术口诀她一下就能学会,但不知道为何,学剑却有点磕磕绊绊。
    她剑法露出许多破绽,旋身的瞬间忘记了是往左刺还是往右劈,人一时间定住不动。
    正窘迫着,身边白衣晃动,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腕。然后握住。
    洛媱怔了怔。
    她单薄的身子似被他罩在怀里,鼻尖满是他襟上的清茶香。
    一贯没有起伏的音色在她耳畔指导:“许多招式都不对。只有记住招式,才能运转剑诀。”
    “……好。”
    凌晋沧握着她的手,一招一式的教。
    她晕晕乎乎的。
    几乎能感受到身后人平稳沉静的心跳。
    她思绪不受控制的乱想。
    为什么凌晋沧突然跑回来教她剑道?他们不是相敬如冰的关系吗?他愿意教她这些,是不是没想象中讨厌她呢……
    洛媱脸越来越红。
    她手臂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被凌晋沧的手牵引,两人在雪中练习了一遍又一遍。
    洛媱很累,但却很快乐。
    实力的增长和凌晋沧关系的靠近,让她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夜幕降临,红尘四合。
    再次练完一套剑诀,洛媱气喘吁吁,脸蛋都热得红扑扑。
    见状,凌晋沧沉声道:“休息片刻,等会儿再练。”
    今日必须将剑诀招式记下。
    他负手而立,像一个严苛尽责的老师。
    “明白。”
    洛媱捏着袖口沾了沾额角的汗。
    不练剑了,两人找不到话题相顾无言。
    气氛一时有点僵。
    洛媱转身,望着满园枯萎的梨树,硬着头皮强行找话聊:“这里为什么种这么多梨树呀?”
    一阵短暂的沉默。
    本以为凌晋沧不会搭理她,少顷,清冽的嗓音响起:“院中空无一物稍有单调,春来梨树开花煞是好看。”
    “哦哦。”
    洛媱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还以为你喜欢吃梨呢。”
    话说完她便知错捂嘴,眼睛瞪大大的,“忘了你们修士辟谷,吃灵果饮灵茶。”她又自言自语,“如今我也是修士了,但我还想吃梨子橘子大烙饼诶……”
    口鼻呼出的白雾将眼前景色虚化,就连凌晋沧的脸都看不大清。
    恍惚间,洛媱还以为他在笑。
    避免尴尬,她转身,抬手抚着梨树光秃秃的枯枝,扁了扁嘴,叹道:“自从浮云界被浊气侵蚀,就再也没看过梨树开花了。拜托寒冬快点过去吧,我也想看看满园梨花盛开之时,是何等美景。”
    “会看到的。”
    凌晋沧语气一顿。
    难得被他附和,洛媱回头问道:“对了剑尊,你知道种梨树有什么技巧吗?”
    “……不知。”
    凌晋沧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但请解惑。”
    种地可是洛媱最拿手的。她侃侃而谈,眸光流转间笑容明媚,“梨树在我们村里寓意不好。‘梨’和‘离’谐音,一般没有人种的。但我家不信这些,后山种了一大片。这种梨树也要讲技巧,苗木落叶和发芽前都可以种,得挖叁尺左右的坑,不然树苗容易倒伏……”
    天色昏暗。
    白雪皑皑的小院里,洛媱仰着头,手舞足蹈教玄天剑尊……种地。
    正说着话,眼中突然一痛。
    像掉进了什么渣滓,磨得瞳孔和眼皮十分难受。
    洛媱惊叫一声,捂着眼,泪水涟涟。
    黑暗中,她感觉有人托起了她的脸,撑开她发颤的眼皮,温和地吹了吹。
    “好点吗?”
    他吹了几下,好像就真的不疼的。
    洛媱颤颤睫羽,红彤彤带着晶莹的泪的眼里,映出凌晋沧咫尺的脸。她害羞地低头,后退一步,嗫嚅道:“或许不小心进了灰尘,已经没、没事了。”
    凌晋沧的手还悬在半空。
    见她无事,略一点头,收手在袖中,淡声道:“既如此,继续练习剑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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