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莲宗的武功本就有一部分禅宗分支,安隆几乎当即在这种特殊的对峙方式中败退下来。
    他更不由觉得庆幸,自己没因为还有着独尊堡这个依靠,便在席应找上门来,要为魔门选出个圣君的当口,说出什么不应当说的反对意见。
    “明路不敢说,却实在有件要事需要劳驾安隆宗主去做。”戚寻弯了弯眼眸,看起来实在很好说话的样子,安隆却觉得她这话中的潜台词是,他若是做不成这件事的话,那也实在不必留在世上了。
    “戚姑娘但说无妨。”
    戚寻:“请安隆宗主将吴明彻将军送回南陈,作为将人送回的回报,便请您促成南陈的北伐好了。”
    “……”这位能不把北伐说得像是送点赏金报酬这么简单吗?
    安隆有一瞬间怀疑人生,却又紧跟着意识到这倒的确不是一件做不成的事情。
    陈顼不可能对魔门一无所知。
    纵然对方接纳了北周武帝灭佛之举后南渡的高僧,甚至一力促成了天台宗的诞生,但无论是净念禅宗还是慈航静斋都不看好他,实在是个板上钉钉的事实。
    人到了末年总是想要奋力一搏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魔门朝着他
    递出的这根橄榄枝,或许就会成为让他做出决断的导火索。
    别的不敢说,安隆对自己这张嘴的颠倒是非功夫还是很自信的。
    “那么,如戚姑娘所愿。”安隆沉默了片刻后躬身拜了下去。
    安隆实在是一个行动派。
    一个在原本的发展轨迹上先后跟石之轩和解晖翻脸,甚至让石之轩勒令侯希白创建出的折花百式便是对付他这天心莲环功法的人,若是还能活得好好的,那便着实可以称得上是个能人。
    解晖还在那里感慨他这慈航静斋的梵仙子杳无音讯,也不知道何时才会上长安城来,安隆已经趁着月黑风高,将吴明彻夹带在了天莲宗的商队之中送出了长安城。
    这的确是个绕了一段远路的送行途径,先打长安往成都走,走长江水路过临州、开州、信州,便是曾经被吴明彻以水淹之法打过的江陵。
    接下来的一路顺流而东行,还是安隆这个顶着一层大商贾伪装的魔门高手护送,若能出什么岔子才怪。
    宇文化及以自己年龄尚幼却也未必不能承担重任为由,接掌了宇文阀追踪地牢中脱身的囚徒这一工作,却哪里比得过安隆这个老江湖。
    起码在将人送出长安城,还是顶着宇文阀的搜捕这件事上,安隆便实在是让这位宇文氏的后继之人全然没察觉出一点端倪。
    戚寻和宋缺又往独孤阀走了一趟,按照宋缺所说他们这是去“猫哭耗子”回来后,坐在这冬雪又停的院落里以雪水烹茶的时候,又听说了个搜捕中的笑话。
    说是说的笑话,毕竟事情的主人翁都是十岁上下,可若真要扯上两边的背后关系,又算不得是笑话了。
    隋国公的次子杨广,也便是那位未来的隋炀帝,插手了此事。
    此前戚寻还没到长安城的时候便听闻,他父亲有给他定下西梁萧岿之女作为未来夫人的计划,只是因为他年岁尚小的缘故才往后推了推。
    杨坚的原配独孤伽罗在世的时候,杨广和杨勇之间的关系倒还算得上是兄友弟恭,更准确的说,他此时年岁尚小,杨坚又还没到上位之时,在这个十岁的小少年身上还颇有一番长安门阀世家子弟的骄横。
    也不知道是宇文化及在搜捕之时是否跟杨广之间发生了什么言语冲撞,这两方居然打了起来。
    若只是寻常的孩童打架其实也无妨,小孩子的拳头也算不得有多少杀伤力,但偏偏这并不是个正史时代,而是处在完全可以被称为高武的大背景之下的时代。
    宇文化及的一手冰玄劲,甚至能被已经殒命的宇文阀第一高手宇文伤觉得很有后继有人的天资,而杨广也并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这样的两个人打起来,可并不只是小孩子打架这么简单。
    不过让人有点意外的是,受伤更重的居然是宇文化及。
    戚寻抿着茶,在心中叹了句冤孽。
    在原本的江都政变中,掌管禁卫军骁果营的宇文化及联合司马德戡弑杀隋炀帝,现如今依然是北周天子在位,杨坚还处在这位天元皇帝的严密监视之下,杨广和宇文化及起冲突的可能性在此前长安城的环境下微乎其微,却偏偏最后还是这两方打了起来,这不是冤孽又是什么!
    宇文化及也并不只是受伤而已,他的一条臂膀甚至几乎被杨广砍了下来。
    说几乎是因为,根据带来这个消息的席应所说,宇文化及这小子及时地将冰玄劲覆盖了半边臂膀,挡住了杨广手中的那把尖刀,保住了他的这只手。
    “你们猜接下来怎么着?”这次不必被别人当猴子看待,而是去看别人好戏的席应整个人都精神了,甚至还有心情卖个关子。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到在这个院子里的戚寻、宋缺和祝玉妍都朝着他看了过来。
    席
    应陡然意识到,他是实在不该做出这么愚蠢的行动的,谁让在场的四人里谁是第二第三或许不容易分辨,谁是这个食物链最底层却很明白。
    “……算了,我直接说了吧。”席应讷讷一笑,“后来宇文化及顶着个重伤,由宇文述带着他去面见他们才认的那个姑父、姑祖父去了,哦,也就是宇文赟。这放跑了几个囚徒的告罪自然是要认的,但这两人也毫不犹豫地告了杨坚一状,说是管教不好儿子便罢了,现在耽误的只是公事而已,以后还不知道贻误的是什么军情。”
    “宇文化及不简单呀。”戚寻评价道,“他若不跟杨广起这个冲突,难保会因为找不回吴明彻这些个囚徒而吃瓜落,但是现在让他的逮捕工作出现失误的可不全然是他自己本事不够,还有个在旁边折腾事端的,他便舒服多了。”
    “杨广到底是真跟他凑巧遇上的还是被他给算计的已经不重要了,他原本应该能按着杨广打,却因为留了手而让自己受了伤的情况,总归是个事实。就因为这出异象,他们宇文阀先是折了个第一高手,现在又让后辈受了这样的委屈,和宇文赟的半个亲戚关系都认了,总得给他们个说法吧?”
    祝玉妍接话道:“更有意思的是他选了个对他动手最合适人选。杨坚原本就深受宇文赟的提防,而什么人需要对怀有异象之人的儿子动手?自然是也对天命之说有需求的人。”
    “杨坚必须接下这个黑锅了。”戚寻的指尖在杯盏的外沿轻击,目露沉思之色。
    反正锅都已经接了,这个锅到底是个黑锅还是个加倍黑锅好像实在没什么关系?
    宇文化及这小子在宇文伤身亡那夜的表现,戚寻也有分出一点注意力去关注,他虽还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但到底不能算是个寻常孩童。
    若是让这样的人趁乱成长起来,继承宇文氏的衣钵,就实在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从重伤到身死其实也……没有这么遥远的距离对吧?
    席应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背一凉。
    戚寻慢条斯理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新茶:“席宗主,安隆都有事要去办了,我想你也不想落于人后吧?”
    “……”激将法!这绝对是激将法!
    但偏偏身为魔门中人,欺软怕硬的处事方针几乎深深刻在了席应的骨髓之中。
    戚寻此前能以自己可以掠夺花间派传承的方式顶替花间派身份,进而“应聘”这个魔门两派六道圣君位置,说白了也正是因为席应打不过她,更对她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现在也不例外。
    席应甚至不知道戚寻到底是用的什么办法,在他一度换过一次落脚点的情况下,她也能精准无误地找到他所在的位置。由此可见,对方的神通广大远超过他的想象。
    既然如此,安隆不能拒绝戚寻所说的在将吴明彻送回后顺便说服南陈重新发起北伐举动,席应也同样不能拒绝他这一个好好的灭情道宗主可能得暂时充当戚寻手底下打手的要求。
    “您还是直白一点说吧。”在充分意识到祝玉妍在这种事情上不会给他提供帮助后,席应决定当个识时务的人。
    “去杀了宇文化及。你应该知道该让他死于什么病症?”
    若是宇文伤还在,席应的确不能在宇文阀中来去自如,但此时的宇文阀再如何守卫森严,在尖端战力上的缺乏都实在是个不争的事实。
    席应要杀宇文化及,还真能做得到。
    “说起来,若要杀这位宇文阀的准继承人,其实不用我出手也是可以的吧?”他忍不住嘀咕了句。
    戚寻总不能说让席应去,算是让对方进一步被拉上贼船的举动。
    何况,戚寻和宋缺还有正事要办,正是与霸刀岳山的决斗。
    在京城中近来大事小事不断的
    氛围下,这场决斗怎么看怎么像是与长安城中的画风显得有点格格不入,非要说的话,有那么点权谋戏里掺杂了热血少年漫的意味。
    尤楚红倒是还记得,此前宇文赟说过,对这场比斗有些兴趣,想要从旁围观看个热闹。
    但以各方门阀的守备力居然也相继有人出事,让他对这些个自诩武林高手的人所能表现出的防守力度产生了不小的质疑。
    在尤楚红托人问及此事的时候,一向喜好排场的宇文赟居然也并没有继续提及自己想要参与之事,反而还让他们既然已经敲定了放在元月初一,便距离他那边巡街的队伍稍微远一点。
    戚寻反正也不太在意这个。
    宇文赟发展北周歌舞文化的乞寒胡戏分不去多少她想要的观众,而她此前与了空禅师戏言要趁着这场刀客之斗趁机来上一出弑君之举,的确也只是为了逼出了空破闭口禅的戏言而已。
    事实上宇文赟活着,活到他本应该病故的大象二年五月,对戚寻来说要更有价值得多。
    宇文赟的确不是个明君,甚至他此时对政事的掌控已经弱到了一定境界,但只要他还活着,为求一个摄政正统,杨坚便只能还是现在的杨坚。
    谁让那些个效忠于宇文赟的部下,足以让杨坚意图取而代之的想法继续被压制在萌芽阶段。
    而她此前在京城中推波助澜的种种行为,在宇文赟尚活着的时候更多一层权力制衡,显然也比直接陷入乱局要好得多。
    软刀子割肉嘛……
    宋缺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居然听到戚寻说出“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比斗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的没有太大的可信度。”宋缺吐槽道。
    以戚寻这人起码八百个心眼的操作,居然会说出“单纯”这种评价,宋缺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谁知道这个单纯里是不是夹杂着要在同为魔门的霸刀岳山面前打出什么魔门圣君的花头,又或者是要借此机会从岳山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手里更加顺理成章地拿到花间派的典籍。
    好在宋缺现在看得最清楚的事情便是戚寻在长安城里弄出的这些个事情,总归没有要对他不利的意思。
    所以在吐槽完了这句后他又忽然笑道:“算了,你若说可以当做是个单纯的比斗,便是单纯一回也无妨。”
    负刀而立的乌衣青年低垂着眉眼露出了一个笑容。
    单纯些的比斗也好。
    这年头用刀之人诚于刀的人并不多了,这场早在他离开岭南的时候便心中有数必定遭逢的一战,宋缺也并不希望太过遗憾度过。
    虽然等到他踏足这由独孤阀在城中张罗起的比斗场地的时候,他看到与他隔绝开了一半场地的岳山在朝着他看过来的时候,目光中多少有几分情绪莫测的微妙。
    对方好像不如他淡定……
    宋缺就算不跟对方交流都能猜出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场刀客的对决无论是从比斗的时间还是比斗的背景上来说都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武道造诣到了岳山这样的地步,在目光朝着台下扫去的时候更是不难看清楚此番见证此战的人。
    祝玉妍与他之间曾经有过的纠葛或者说是交易,更是让他在看到戚寻身边那个白衣蒙面的女子之时,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个甚至连旧情人或许都有些不能算的情况,让岳山在面对祝玉妍的时候很难说到底应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她。
    他极力让自己的目光落到了手中的长刀上,这才让平生波澜的情绪在此时平复下来。
    “其实我倒是觉得大可不必拘泥于刀法之斗,在大庭广众之下击败霸刀岳山在魔门之中也能算是个战绩,”祝玉妍没将岳山一瞬的失态放在
    心上,转而与戚寻说道,“要不是我这些天来对你和宋缺的情况看在眼里,或许还真的要以为你何止是处心积虑要将对方送上这个天下之主的位置,还要将他捧上武道宗师,刀客魁首的位置。”
    祝玉妍瞥了宋缺一眼,嘴角扯了扯,“养儿子都没有这么劳心劳力的,你说是不是?”
    戚寻哑然失笑。
    “我这个人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的,还得是有利于自己的那个利。”她想了想回答道。
    为何让宋缺去与霸刀打,还不是因为戚寻对岳山这个对手并没有那么看重,利用宋缺出手的击败同样可以让她完成任务的前提下,她能省点事情还能达成别的目标自然再好不过。
    为何要将宋家军推到这个与天下相争的位置上?还不是因为在一个资源和武道发展到如今水准的世界里,若是能发展出一个锚点循环利用,总是可以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这个人完全可以不是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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