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好。她坐在二层高的小楼,在一把木椅上凝视着窗外。几天前,墙上的钟摔了下去,拨到整点的时针和分针脱落了,渺小地嵌在地面上。刚才她去倒一杯水,却打湿了大片书页。手边只有这本书了,她最爱的,边角发皱,纸张已经零落松散。想借些光来重新读过,但外面浓雾蔽日,仿佛天空吝惜着它的一切。风吹过来,让她慢慢地阖上眼。再从头找一遍吧,尽管日复一日仓皇地做着相同的事。
    他们真的结婚了,在那之后不久。婚礼举办得相当简洁,在岛屿的一座历史悠久的小教堂内,牧师宣告着她听不懂的庄严誓词,而他穿了一身礼服,轻撩起她的头纱,落下忠贞圣洁的吻。这次,他亲手为她戴上戒指,她也一样。教堂中来宾不多,也有生活在当地、先前素未谋面的陌生客人。大家纷纷真诚地递上祝福,并称呼仲影为“戴珍珠项链的新郎”。那条项链是她当初送的,他一直珍藏着,用来迎接这一生一次的仪式。
    她的父母很开心。他们说,这本就是个应该开心的日子。彼时,岛屿夏日的天色湛蓝无云。一张长桌摆在草地上,人们取了酒,沐浴着舒适的阳光相互碰杯。没有人责怪她的抉择过于“草率”,但那天,妈妈把仲影拉回教堂门口,似乎秘密地对他交代了什么。他垂着眼耐心聆听,随后颔首作答。他们达成共识,保留了各自的语言,不会称对方的母亲为母亲。没有必要改口,因为在这世上,生养自己的永远只有一个女人。
    当夜,符黎问了那场谈话的内容。他踟蹰片刻,还是如实告诉了她。母亲说,好朋友的女儿走了,还很年轻,只大他们两岁。她死于妊娠并发症,突然之间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撒手人寰。“我知道这种概率很小,我也不能干涉你们两个人的决定。但是,我希望你们仔细想想。”符黎想着妈妈的语气。她是护士,已经见过太多死亡。仲影答应了,说他们一定会考虑周全。而事实上,他的行动比承诺更加谨慎,从未让珍爱之人承担过怀孕的风险。
    仪式有它的用处。自从在社交软件里公开了结婚照,她手机里坚持不懈的追寻终于渐渐销声匿迹。他们消失了,像流水一般带走她的内疚,再也没有出现过。唯一与她保持联络的是夏子翊,他祝她新婚快乐,后来偶尔例行送上生日和年节的祝福。也许那是一道婉转的求救,也许她回应时应该顺便问候一下谁的近况。但是,她明白,现在已经不能那么做了。
    那年,符黎去了雪国西南部继续修读哲学。仲影陪她在那里租了房子,一边写作一边兼职,等待第二年和她成为同学的机会。空闲的时候,他们计划去周边的城市旅游。他展示给她属于异国的奇妙:那片极光,极昼极夜,倾泻的青绿山川和广袤无边的冰雪。那都是她喜欢的,尤其是那些迎着小镇和码头的风慢慢走的日子。他一直显得寡言、冷静,正因如此,她的爱也越来越深。她所担忧的新鲜感不会轻易退却,就像人不可能轻易知晓一座森林或雪原的尽头。
    前两年,他们唯一的问题是如何说服他的家人。符黎曾经想过,没准搬到岛屿,面对清净凛冽的街道,她可能会改变自己固执的想法。可书是读不完的,人的一生太有限了,她在学校里不停地翻,把它们一遍遍从左手移到右手,也仍然觉得不够。她没有时间孕育新生命,更没有时间陪伴、教养她。她确定仲影能担任好父亲的责任,但她自认为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于是,他们邀请他的哥哥与父母来到她的城市。她知道远道而来的人都想去历史悠久的寺庙看看,而那附近古香古色的小路旁常常坐着鼓捣周易和道学的算命先生。她和仲影提前找上其中一位面善的,付了钱,希望对方能配合她演一场戏。他的家人第一次见识这未知领域的玄奥学问,或许归咎于那种刻在血脉里的东西,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亲爱的,别害怕。”他的母亲总是甜蜜地喊她。“如果你不进产房,就能避免这个‘灾祸’,所以不要怀孕,知道吗?”
    那时,他哥哥的眼神也一样充满关切。符黎目光躲闪,随即,仲影紧紧握住她的右手,替她收下那份叮嘱。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打消期待,获取豁免。她一心一意钻研兴趣,自由地生活,却仍然心软,不时为那个谎言感到歉疚。她的伴侣每一次都接住了她的情绪,他说人们无法彻底相互理解,但可以活在彼此的关爱里。他也不想她用血肉去塑造一个传统的家庭,他只希望她能成为她自己。
    时间温柔运转,凝练成一道流溢的光影。他们往返于两地,读书、工作,去见她的亲人朋友。她继续读了博士,升学那年,令儿和箫凝一起去了雪国岛屿。她们前几年在世界各处奔波,参与国际志愿活动,终于申请到可以留在那儿的职位。没多久,她们也在当地登记结婚了。符黎还记得她们选择的教堂在一处海岸旁,云是淡粉色,远方的海平线泛着毛茸茸的光芒。当年,箫凝为她的仪式举起相机,如今镜头移交到她手上,取景框内,她们把花束抛向天空,轻柔的白色薄纱遮住女士们带着泪水的欢笑。
    又过了一段时日,生活逐渐安顿下来。临近三十岁那年,颜令儿对她说,她们想拥有一个女儿。她忧心忡忡地和她谈了谈,但令儿总是勇于冒险,即使活了三十个年头也要试试会不会踩到空荡的悬崖边缘。符黎知道她们一定会用充沛的爱意迎接新的降临——也许,一部分是为了纠正她错误的童年经历。“好吧,”她衷心地说,“祝福你们。”她们去精子库挑选,安排孕期计划,等待腹中出现新生命的影像。令儿的身体高挑又结实,也颇为幸运,在被婴儿吞食的十个月里能够牢牢掌控着自己。生产那天,岛屿下了一场大雪。箫凝从清晨起就在床边陪伴,而她始终站在门外,看着助产士在她们的房间内进进出出。走廊里十分清净,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会儿呆滞,一会儿泪流满面,没有一刻平静下来。傍晚,随着婴儿的出生,雪也停了。那是个很健康的女孩,哭声嘹亮,穿透了沉重的房门。
    那年,她身边仿佛忽然冒出一群小孩子。他家族里的新成员也陆续诞生了,他的哥哥像当初暗示她的那样,拥有了两个可爱女儿。她时而心生怜惜,尤其是与那些牙牙学语的小可爱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她们圆润的瞳仁好奇地望向这个世界,溢满了尚不自知的、纯真的索求。符黎愿意给她们很多东西,却从不问仲影“有没有后悔”。有些话一旦说出来,意义就变得彻底不同。她已经在轮转的时光中站稳了,不像过去那样随波逐流,可总有一些时刻抑或瞬间,她怀疑自己,怀疑拒绝生育是不是最好的决定。她没和他吵过架,印象中一次也没有。奇妙的是,他能在沉默中感知她心境的变化,然后安放好她的忧郁和摇摆不定。他往往坚决地爱着她,而她难免钻了牛角尖,想要深究原因。她心中清楚答案,可他那时仍旧给了她一个深邃又令人着迷的回答。“只有对你的爱,能让我变得完整。”
    后来,符黎陷入深深的忙碌。某天中午,仲影接了家里的电话,得知苹果没能撑下去。伯恩山犬逃不过自己的宿命,它活了近十年,在同类中早已足够长久。他们准备即刻动身,赶回去和家人一起安葬它。是的,那是他们原来的计划,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场景:她流着泪,被阳光刺痛了心脏,不小心抬手扫掉了桌上的玻璃杯。也许那一刻的疼痛就是预兆,预示此地的蝴蝶扇动了翅膀,世界那一边就要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动。当天飞向岛屿前,符黎接到久违的来自夏子翊的消息。他只说了四个字,后面跟着一则新闻链接。
    “叶子死了。”
    大巴车侧翻事故,34人不幸遇难,唯一生还者……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指突然干燥得抓不住任何东西。手机摔在了地上,屏幕的裂纹像细密可怖的蛛网。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说,小叶在那辆车上?“小叶”?她呆滞地站在机场大厅,忘记了该如何呼吸。那个名字太多年没在生命中出现过了。
    “屏幕碎了。”
    仲影拾起了手机,用纸巾擦拭,递给她。她彷徨地看着对方,眼泪倏然落下。
    那天,他牵着她改签了航班,飞往她的城市。符黎恍惚中以为遇到了顽劣的恶作剧,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是回去看看那究竟是不是真的。漫长的飞行中,她计算着他的年龄。今年他二十四岁了。因为长久的空白,脑海中存留的仍是他年少时的模样和称呼。她记得初次在他家相见的场景,那年,她也二十四岁,有些忐忑地撞上那名学生清澈明亮的眼睛。他拿了琴给她看,好像有几分炫耀,又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一切仿佛还在昨天。气流颠簸,拉着她头晕目眩地回到现实。仲影像往常那样与她十指交握,让她靠在肩上。他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没有再和她谈论死亡的话题,只是默默接下这个事实,好像他曾经预见过这一天的到来。
    他们来不及参加葬礼,径直驱车赶往郊外的墓园。城市正值深秋,秋风萧瑟,蓝天却澄净高远。他的安眠之地背倚凉亭,不远处有连绵起伏的深翠山脉。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在那么好的天气里,她亲眼看见他的死讯。很久以前,她似乎觉得他像一片真正的叶子,被露水润泽,焕发着鲜活的生命力。绿叶终将枯萎凋零。可她从未想过他竟在如此年轻的时候萎落于一场意外。她在他的墓前久久伫立,想到自己曾亲手为他系上成人礼的领带,想到他在明媚的夏日夕阳下怅然若失的神情。悲伤犹如潮涌,沉痛地拍击着心脏。傍晚,她在那儿碰见了叶予清。那与他同父异母的妹妹长大了,应该在读初中。她梳着马尾辫,脸颊通红浮肿,眉宇间却有几分与哥哥相似的神韵。她认出了符黎,冲了上来,抱住她,抽泣、尖叫、哭得撕心裂肺。
    “如果你当初没有走,哥哥是不是就不会……”
    她清楚那不是诘问,而是一道绝望的假设。如果她没有走;如果他时常想要和她在一起;如果他心有归属,不给自己放任的自由……也许,他就不会离家太久,不会选择参与偏远地区的公益演出,不会登上那辆侧翻的大巴车。她摩挲着予清的头发,没有办法回应。她感觉眼前闪过了一片幻觉,好像在某一年冬春交际之时,小叶点燃了烟花,然后拉起她的手逆风奔跑。明明没经历过,她却觉得它无比真实。可能梦见过吧。可能由于悲伤过度,她一时分不清梦与现实的距离。
    他们停留了几天。在离开的日子,城市发生了变化:更宏伟的建筑,新的显示牌,电子化,去掉英文标识。她反复搜索着关于那场车祸的新闻,发现车上大多是舞团和交响乐团的年轻人,而事发时,那条公路本应禁止大型客车通行。她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在凌晨三点出发,她也根本无从知晓。悲剧太多了,流过去,淌过去,他们的死没有机会被深究,只能换来人们一声无力的叹息。后来,夏子翊又联络了她,告知她那辆车上唯一有希望生还的女孩最终活了下来。那孩子只有十三岁,和予清差不多大,当时坐在她旁边的正是背着中提琴的小叶。他们此前素不相识,但那一天,他用性命交换来一丝存留的希望。
    回到雪国后,她的状态不好,一直沉浸在悲痛中难以自拔。大概从那段时间起,某个冥冥之中的东西就渐渐开始下降。不知不觉,极夜又来了,寒冷,日光稀缺,街上的店面也早早关门,只剩下自我与自我漫长地拉扯纠缠。她的博士学业进行得磕磕绊绊,几度陷入低谷。幸而她身边还有他,还有来往密切的亲友。通情达理的导师给她放了假,他们回了岛屿,在那儿度过冬天。令儿和箫凝的女儿在不断成长,学会行走,学会含糊不清地阐述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符黎喜欢她的名字:有宽恕的含义,小名叫做小谅。他们经常开车带着小谅四处兜风,去商场,逛逛圣诞节前夕的小店。有时候,仲影蹲下听她讲话,她的小手却情不自禁地想抓他的衣服和头发。他不介意,只是微微笑了。但箫凝即刻喝止了那种行为,于是她可怜兮兮地复述着“对不起”,扑向令儿怀里,讨要拥抱。
    托当地好友和师长的福,符黎最终完成了学位,在学校里找到一份合适的职位。十年了,她再一次担任起教师的责任,好像一夕之间回到过去。往后便是稀松平常的忙碌,读书、钻研、上课,而她的伴侣书写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在每个扉页感谢他的爱人。他们家又养了一只伯恩山犬,和苹果极为相像,唯独不同的是眼睛上方没有那两抹和善的、眉毛似的花纹。慢慢地,她逐步走入该与长辈告别的年纪。身为家族中的最年长者,太太走得宁静安详,仿佛仅仅陷入深眠。偶尔,她觉得她去得正是时候,因为后来气候变了,冬季一天天拉长它的维度。那长久的低气温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但是,除了忍耐,人们无能为力。
    再过几年,她即将四十岁。记得读本科时,老教授说“四十不惑”不能解释为“没有疑惑”——“即使到了我这岁数,也还是有很多困惑啊。”那年,她再次回到那座城市。埋在他基因里的先天性病症发作了,概率是千万分之一。“千万”,她默念道,甚至说不清那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只能在医院住院部的楼下相见。寒风凛冽,卷走花坛的生机,树木伸长干涩的枝,舞出一道挣扎的姿态。岁月在卫澜脸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但他消减了许多,形销骨立,好像马上就要被风吹散。
    “阿黎,好久不见。”
    时隔十三年,她又听到那个专属于他的称谓。她想对他笑一笑,可眼里似乎盈满了泪,很难再扯出一丝慰藉的笑容。他的目光流连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她悲伤地想起从前,在那些年轻的激情里徘徊的时刻。十三年了。卫澜的手发着抖,拿出想要交予的画作。纸面微卷,红发的女孩轻柔地裹紧浑身的阳光。
    他们的交谈比简短更短。他想说爱她;她无从了解他后来有没有再用过“爱”这个字眼。尽管神色极其虚弱,他还是收拾了自己,体面地下了楼。她没有询问病情,只聊些寻常的事。有时他难以回应,也许正在经受疼痛,而止痛泵的控制权已经不在他自己手上。“回去吧,”她不忍心让他再停留在外面,“太冷了,我陪你回去。”
    “我不想回去。”
    “我们明天还能见的,我去病房找你,好吗?”
    “不了,就在楼下吧。”
    他的脾气变得固执,无论如何都不愿她陪同。她只好送他到门口,挥挥手,说“明天再见”。风像刀锋似的刮着。她目送着他的背影,感觉旧时光忽然倒灌回来。他们在医院相识,在医院分别,心脏出了问题的小孩子不能剧烈活动,他们却躲过护士的监视,单薄地跑向大楼顶端。
    他没有看见明天。这一次,轮到她的话成为谎言。
    她和仲影参加了他的葬礼。那之后,她辞了学校的职位,转而做起临终关怀的义工。她的心还是那么柔软,而岁月历练的坚韧让她真正找到了最适宜的位置。再后来,冰川融解了,水平面吞没了一部分陆地,天空中闪烁的异常覆盖了整颗星球。流星坠地的那一瞬间,世界是火红的,那一刻,她想着已逝的人们,至少,他们能在正常的生活里走到生命的尽头。
    随之而来的是战争——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不是一触即发,而是接连被点燃,将文明燃烧殆尽。那段时间父母来到岛屿探亲,竟然再也无法返身于故乡。她曾在雪国南部遭遇过突如其来的袭击,为了救她,仲影受了重伤。人们不能再靠善良活下去了,唯一能倚赖的只有运气。他在九死一生之际进了医院,保住一条命,但从此失去了肩膀之下的右侧手臂。她向他道歉,说她应该被埋在废墟底下。他用左手擦拭她的眼泪,半阖着眼,对她说没关系,没关系。
    世界的终结不是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至于那呜咽多么痛彻,多么凄厉,她反倒记不清了。可能大脑启用了保护机制,可能她的脑袋的确不那么清楚了,也可能从天而降的拯救者心怀悲悯,模糊了人类的一些记忆。由于远道而来的贵客,和平得以间歇浮现,交织成剩下的日子。她始终与家人、朋友在一起,却目睹大家一个接一个离世。临终前,仲影又一次向她道谢。他说遇见她以后,他的梦就开始了。“谢谢你……到最后一刻。”她俯身过去,听他沉静的悄声耳语。他们在一起太久太久了,五十几年,一万八千多天,从家乡到远方,他对她而言宛如空气,一旦抽离就再也无法呼吸。为什么呢,她过去时常流泪,可直至年迈,头发花白,眼泪也没有流净。
    周围人渐渐都走了,只留下令儿和箫凝的女儿与她相依为命。然后,小谅也老了,她便更老,仔细想想,竟已经在世上待了九十六年。长寿是家族女性与生俱来的命运,但唯她一人活到这把年纪,孤独地留在这即将碎裂的世界上,究竟该归结为幸运,还是残忍的不幸?她近二十年没去过医院了,身上不时疼着,头痛,视线模糊,胳膊和腿脚颤颤巍巍,却也苟活至今。她不再随波逐流,却被迫颠沛流离,来到这间残垣断壁般的小房子里,等待死亡自然降临。
    好好整理过去的岁月是多艰难的事啊。她痛苦地叹息,仿佛那是最后一口气了。钟表摔到了一楼去,分针和秒针断了,没有人愿意拾起它们,没有人再需要时间。天气很久没再好过。她抱着那本旧书,蓦地记起恍若一个世纪之久的画面。在微醺的酒桌上,她说她对好的爱情的想象就是“一个人怀念逝去多年的老伴儿”。那时候,仲影的神色微妙地变了。他为什么会动摇?因为年轻的我不经意间撞翻了年轻的他的心?难道,从那时起,他就知晓自己会先一步离去吗?
    眼前变白了,好像有一只鸟缓缓飞去,然后慢慢化成人形。可这世上的鸟类早已极其稀有了。也许是云的形状,像个天使。是谁来接我了呢。刺眼的光芒逐渐吞噬了整个视野,那缕云张开了双翼,抖落羽毛,在最终的最终收拢着世间悠久的一切,迎向她,拥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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