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誊踏足霍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波西米亚风的地毯上款款走来一人,离得近了,他后退敛眸问好,“霍夫人。”
    华思言着一身素色旗袍,自腰线至裙摆处都是手工刺绣的芍药,肩颈披挂着香槟色的珍珠云肩,纤纤十指柔柔地搭在臂弯。
    她生得很美,是那种雍容华贵的美,多年的社交经验致使她不会在任何场合露怯。
    比如现在,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能够表现出一副俯视的模样,虽然拿捏到位,但距离又生分。
    “张妈,承桉今天早上临出门前,和我说要喝我做的炖汤,这个点了,你先把莲子都备上吧。”华思言没应那声“霍夫人”,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转头吩咐家里的阿姨。
    “好的,夫人。”张妈系上围裙从御誊身旁走过,略微恭敬迎他,“二少爷。”
    说完,就匆匆离开,走向厨房。
    家里没人不知道这位二少爷,都清楚是之前走丢的那位,可夫人对他的态度也决定了下面人对他的态度。
    张妈想着就摇摇头,叹气。
    华思言摸着手腕上坠着的成色极好的玉镯,看似才反应过来,轻促“呀”了一声,“你来啦?”
    “要不,今晚留下来,正好我要做补气血的汤,你也一起尝尝味道,是承桉最爱喝的。”
    她故作无事,御誊早年间还不理解这种装出来的亲近究竟是要唱哪一出,现在面对相同的场景却已经可以镇定自若,他不是小孩子了。
    他早就不需要做出什么去讨得她的欢心,然后赢得一位母亲的称赞,他过了需要棒棒糖奖励的年纪。
    现在,他对她几乎没有任何感情。
    霍承桉。
    华思言左一句右一句的“承桉”,不过是为了提醒御誊,在这个家里,在她的心里,唯有那位长子才是最重要的。
    “不必了,公司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我拿了东西就走。”御誊说话很平静。
    华思言没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委屈和痛苦,她轻皱了下眉,“也好,恐怕承桉晚上回来见到你会不习惯。”
    “我来取户口本,电话里我说的很清楚。”御誊对她的刺激性语言无动于衷,手背上的青筋绷得很紧。
    “你知道你还是姓霍的,就连媒体都只称呼你为霍少爷,他们不是因为你才肯退让一步,他们是因为霍家。”华思言意指娱乐频道的采访,那天为了季烨被拍了个正着。
    “我只要户口本,其余的我都不要,霍氏企业我不要,霍家我也不要,至于霍姓,就更可笑了,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
    “霍氏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锦上添花,是香饽饽,但对我来说,我避之不及,把我的户口本给我,你今天说过的话我可以都当做没听见。”
    御誊眼眸幽深,让人难以捉摸他到底在想什么。
    能和扶宴成为朋友的,只有两种人,一个是敌人的敌人,另外一个就是与他很相似,说白了,能和他成为朋友都多少带了点儿狠。
    他气场强大,给人一种杀人与无形的错觉,华思言眨眼避开与他对视,嗓子突然发干,才意识到刚刚一瞬间的犀利并不是错觉。
    “户口本不在我这里,你想娶秦纾,这件事还要问你父亲同不同意。”
    “我想娶谁,都和霍家无关。”御誊薄唇微动。
    华思言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急切地反驳他,“怎么会与霍家无关?你是霍家的人,你要娶谁,自然是先请了霍家宗亲相看,再办订婚宴,这才算是礼成。”
    “呵,真有意思。”御誊说着还鼓起掌来,言语讥讽,忽然欺身靠近华思言身侧,“霍家?霍夫人怕不是年龄大了,忘性也大了,我到底有没有在霍家的户口上,霍夫人心里真的不清楚吗?”
    华思言心神俱恐,他怎么会知道?
    知道当年把他找回来的时候,霍家只是表面上认了这位走丢的儿子,实际上,御誊的户口压根没有在霍家,他的户口一直都在养父母的名下,只不过那户口本复印了一份留在霍家。
    御誊本不想把这些所谓的豪门秘辛当场说出来,可华思言依旧演的上瘾,等他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华思言已经转身上楼。
    不过几分钟,户口本就递交到御誊的手中,他接过揣在怀里,在要转身走出霍家大门的时候,又停了步子,嗓音沉沉,玩味地勾唇一笑。
    “霍夫人,我后悔了,霍氏企业的事情,我回去还要再考虑考虑,霍承桉要是得到叁分之二,我怎么也得拥有叁分之一,该属于我的,我自然一件不落的拿回来,希望您多多保养,多活几年,您也就看好吧。”
    御誊最后几句话说的冷淡,有心之人却也能读懂里面的恶毒与诅咒。
    亲生母亲不肯与自己相认的戏码发生,御誊最黑暗的世界也莫过于此,也是那时候,他就明白这个世界上亲情、血缘都算不得什么,绑架的幌子罢了。
    御誊自嘲,这么一看,倒是说错了,自己对华思言也许并不是如自己所想那般毫无感情,起码还有恨。
    他恨她。
    等御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面前,华思言像是没有了支柱,身子陡然软下去,扑通一声滑坐在地板上,捂着胸口难受极了。
    张妈听到声音,赶忙跑过来扶起她,“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华思言瘫坐在椅子上,才缓缓开口,表情厌恶,指着御誊离开的方向,“他,他要造反,我就说当年应该让他死在外面,不该回来的。”
    “他想抢走承桉的一切,霍氏都该是承桉的,我就算是死了他也不能对承桉不利。”一边说,华思言一边流泪,悔恨的不是对小儿子这些年的漠然,反倒是恨自己不应该让他出现。
    华思言心理扭曲,不会承认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而后来,她再念叨什么,张妈也听不清了。
    御誊走出霍家时,天色灰扑扑的,他其实什么都不在乎,可轻飘飘的一句试探就能知道别人的几分心思,他有时候安静下来也会觉得自己悲哀。
    为什么要活着呢?
    他想。
    心灵即将坠入深渊的时候,身后的喇叭声刺耳划破天际,晚上要归巢的鸟儿被这动静吓得四散乱飞。
    又是两声。
    御誊回头看,在熟悉的车牌号落进视线里时,他终于有了答案。
    应该活着。
    活着就是活着,总有意义,秦纾就是他的意义。
    御誊轻挑着眉,看向前挡风玻璃后面坐着的秦纾,用口型问她,“你怎么来了?”
    秦纾眼底笑意闪闪,足够明媚耀眼,冲他招了招手,“上车。”
    御誊拉开副驾驶车门,弯身坐进去,“你怎么……”
    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秦纾的吻已经落在了他的唇上,还调皮的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帮他系上安全带,才开口,“我不能来吗?当然是来接你啊。”
    “晚上约在了禾云里聚会,正好上次错过,这次补上,扶宴和沉年昨天的飞机刚回来半天,他们俩倒是玩嗨了,把事情全丢给你。”
    秦纾语气不是抱怨,是好友之间的玩笑。
    在车子刚停稳后,秦纾拉着御誊的手,攀附着他的胳膊,仰头盯着他的喉结,直到不自然地滚动一下,“御誊,你是不是要娶我?”
    “那你要嫁给我吗?秦纾。”
    “我愿意。”
    说完,两人忘情的拥吻,御誊的手腕就搭在她的腰间,无意识地摩挲着,呼吸交迭,气喘吁吁地分开。
    他们才意识到身后站着旁人,季烨眯着眸子揶揄道,“干什么呀?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秦纾不吃他这一套,把车钥匙抛向季烨,“烧烤串串都在里面,你点名要的金枪鱼也刚刚空运落地,你们搬吧,我先上楼。”
    “得嘞。”季烨止不住笑,走过去拍着御誊肩膀,“在我们面前是执行总裁,在你面前我还是头回见。”
    “刚才求婚了。”御誊语气颇为淡定。
    不淡定的是季烨,“求婚,扶宴家门口,求婚?”
    “不然呢?”御誊搬着一整箱食物,徒留个背影给他。
    季烨独自凌乱,御誊深藏不露,才是闷声干大事的性子,不可否认,自己的哥们就是行。
    ——微博@清尔柒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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