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近在眼前,裴隽柳尽量让自己走得慢些,裴照川在她前头,隔着一丈距离。
    两人即将拐角的间隙,裴照川后退一步,伸臂她拉到树后的阴影,站定,开门见山道:“发生什么了?”
    “没啊。”裴隽柳回神,虽然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但明显专注了许多,“你说什么呢。”
    但她的故作自然并未奏效。
    “有什么事情,要开口说。”裴照川低头,双手抱臂,“嘴长来是干嘛用的。”
    裴照川皱着眉教训裴隽柳,在裴隽柳看来,那模样很欠揍。
    想也不想,裴隽柳原封不动将话还回去,“有什么事情不应该先用脑子想吗?想想清楚再做决定,不像某些人都把自己送去绥云关了。”
    裴照川一哽,微微瞪眼。
    裴隽柳趁他没想到什么话来还击的时候,先一步溜进了兴庆宫。
    她一路去了太后的寝殿,轻车熟路地扑到太后怀中撒娇,再将裴照川的贺礼一道献上。
    在送贺礼的学问上,裴隽柳造诣不深,但好在她知道投其所好,更何况太后对她一向娇纵,哪怕是她送了些毫无心意的寿礼,太后也会心满意足地收下。
    同太后说了些话,裴隽柳便先一步离殿赴宴。
    月上柳梢,宫宴已是人声鼎沸。
    裴隽柳被提灯宫人引着入座,席间东张西望,瞥见不少熟面孔,裴隽柳无心招呼,只想快点找到仇红。
    仇红这几日行踪不定,几乎就是在那日误打误撞皇后设宴之后,她便不常来武思馆授课,裴隽柳课上课下都难寻到她的踪影,别说随口聊聊天了,就是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没有人知道她在哪,毕竟京城内没有几个人敢去问仇红的行踪,裴隽柳就更没门路了,虽然裴照川平日里像条离不了主人的猎犬一般对着仇红的点滴如数家珍,但裴隽柳不打算从他那里获取仇红的信息。
    裴照川的疑心不可小觑,裴隽柳不想惹祸上身,只能寄希望于仇红会赏脸参加太后寿宴。
    她撑着胳膊等,一边兴致缺缺地赏舞。
    皇帝到时,她才打起精神。
    令她没想到的是,今日同皇帝相携入内的,并非皇后,也并非越嫔,而是返乡守丧的扶摇长公主。
    长公主面容明净,哪怕是身着缟素,却也动人至极,比在场盛装出席的几位宫妃还要惹人注目。
    裴隽柳却无心欣赏。
    长公主在此,就证明途鸣也来了。
    裴隽柳顺势躲进阴影,无心凑热闹。
    途鸣的生父,永国公之死,一直以来都不存在任何的疑云或悲闻。那日途鸣对裴隽柳说的:“即使我的母亲是长公主,也没能保住自己的丈夫。”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裴隽柳心头,驱散不开。
    但她没有试图去探听永国公的真正死因。
    就如途鸣自己所说,即使是长公主,也无法左右自己丈夫的命运,更何况她了。
    但裴隽柳还是尽可能打听了许多事,关于途鸣。
    在她看来,途鸣不喜欢京城,几乎可以说是厌恶,他也不喜欢武思馆,几乎只有仇红在的时候,他才会出现。
    裴隽柳可以推知,无论途鸣在计划什么,仇红定然是他设计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令裴隽柳不安,于是无论席上的途鸣多么招惹人目光,坐在他母亲身旁有多么的乖顺,每每与他不经意撞上视线,裴隽柳还是浑身不自在。
    她迫切地想逃宴,抻着脖子四处张望,还是不见仇红,也不见任何新奇的事能让她有借口离席。
    直到途鸣突然地出现在她眼前,堂而皇之地站挡了她视线。
    途鸣低头看着她,先问:“仇红呢?”
    裴隽柳深吸一口气,“我以为你会比我先知道?很明显你更关注。”
    途鸣没有将话题继续,而是伸手敲了敲她的桌案,道:“跟我走。”
    “去...去哪?”
    途鸣没答话。
    而是指了指一个方向。
    失措如裴隽柳,竟没意识到宋允之什么时候入席了。
    席宴摆开,已是月升之时,宫人来往不止,畅音阁召了叁四伶人,奉丝竹音。月在浓云里时隐时现,殿内物影斑斓。
    正有人问宋允之请酒。
    那人模样十分年轻,裴隽柳认出来,此人正是刑部新上任的郎中,自冯括倒台后,刑部尚书一职空悬已久,始终未有定论。皇帝并不急于提拔任何人,但为了保证刑部的正常运转,便拨了几位郎中上任。
    此人正是其中一员,他上任不久,此刻正跪直身子,亲斟一盏,将杯递至宋允之跟前,“臣请敬殿下一杯。”
    酒杯却半路被人挡了过去。
    叶公公在一旁守着,阻道:“殿下从不饮酒,大人以茶代酒便好。”
    那人一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递出去的酒似铁般沉重,“臣、臣不知殿下习惯,多有冒犯,请殿下恕臣.....”
    叶公公微皱了眉,厌烦此人的窘态,但面上仍维持平和,道:“大人不必如此。”
    可越是措辞平稳,那人却如同受惊更甚般慌张,匍匐下身,结巴道;“殿下恕我,殿下恕我!”
    他越喊,声量便越大,引得众人频频侧目,叶公公不得不阻道:“大人,这并不是什么大错,您不必自乱......”
    却不见效,眼见着情况要失控,宋允之什么也没说,伸手,接过那杯酒,平道:“祖母贺寿,家中宴饮,此次便算了。”
    话毕,扼袖,抬臂仰头,将酒饮了干净。
    一旁的裴隽柳见此状,还是没搞清楚途鸣的用意,直到途鸣让她看宋允之身侧,裴隽柳才反应过来。
    宋允之身边空着一个席位,那正是...太子良媛楚翡的位置。
    太后寿宴,按制,本应是太子妃陪伴太子出席,但因东宫只有一位良媛,于是几年来太子一向单独出席,但今日,明显太子良媛也一同露面了。
    裴隽柳却没见到她的影踪。
    一直以来,裴隽柳很少见到这位美人,她性子冷淡孤僻,不见外人是常有的事,哪怕是她的生父生母得了皇帝恩准入宫见她,也往往只是说上几句话,便匆匆离宫了。
    对于楚翡,裴隽柳所知甚少。
    自楚翡嫁入东宫,裴隽柳以为,裴家人会马不停蹄地令裴隽柳学习与之相关的一切,但出乎她意料,无论是母亲还是亲近的长辈,都无人提起楚翡相关。
    并不是不可说,而是裴家人并不把这位良媛放进眼里。
    裴隽柳不懂其中缘由,无论如何楚翡都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嫁入东宫,侍奉太子身侧的女子,裴家人却并不把她当回事,这令裴隽柳疑惑非常,但始终也没有机会真的去了解楚翡。
    楚翡在东宫这几年,深居简出,除了太子以外,几乎没有谁能见到她。
    哪怕是裴隽柳多次造访,也从没能找上与楚翡接近的机会。
    想来这次宴席,太子良媛也只是匆匆露面,又先行回了东宫。
    裴隽柳道:“楚良媛已经离席回宫了么?倒是太快,我都还没来得及见她。”话中有憾。
    途鸣却摇头,道:“她才刚刚离开。”
    “意思是,现在跟上去,还来得及。”
    裴隽柳一怔,“来得及什么?”
    途鸣言简意赅:“你不想知道,皇后有没有听从神女的建议吗?”
    “跟出去说不定能知道。”
    ***
    仇红本意并不想迟到。
    但事出从急,她放心不下,这几日都趁着空去了京郊兰石小筑,里里外外都找了一番,却不见祝云破的身影。
    她不觉得杨知微在骗她,但也不敢去想是不是皇帝发现了什么,唯一能令她安下心彻底确定的,便是趁着太后寿宴,看守兰石小筑的护卫受恩典尽数入宫,她便趁虚而入,彻底将每一个地方查清。
    但今日,她仍然一无所获。
    兰石小筑并没有暗屋,也没有地牢这种令人无故发寒的东西,仇红把每一间屋子都查过了,还是一无所获。
    这令她心神不宁。
    她试图去找寒赋,虽然算得上病急乱投医,但他是唯一能帮到她的人。
    可此人竟没来太后的寿宴。
    仇红绕了一圈,都没见到寒赋的影子,直到傅晚晴幽幽地出现在她身侧,同她敬酒,仇红才从她口中得知,寒赋人在相府养伤,不宜出门。
    仇红扑了场空,慢吞吞喝完了酒就打算溜,傅晚晴也没走,在她身边一同喝闷酒。
    两个人在角楼上相顾无言,夜幕下彼此沉默,直到远处暗色浓重的园内忽地传来一声惊呼,女人惊喘的声音又在半空被兀得掐断,仇红一怔,与傅晚晴对视一眼后,便毫无犹豫地起身,向转梯走去。
    谁知刚走到漆柱前就被一只手拽住了手臂。
    低头,见途鸣站在她面前。
    “别过去。”
    仇红十分莫名其妙,挣了挣手腕,无奈道;“松开。”
    途鸣却不动。
    他身上带着浓烈的香味,十分冲鼻,仇红往后躲了躲,对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见怪不怪,于是假意顺着他的力道,实则在他放松的一秒便立刻从他桎梏中逃了出去。
    “这次是看在长公主面子上,没教训你。”仇红揉了揉手腕,往下走,“下次没那么轻松了。”
    但途鸣几乎是紧跟着她走了下去。
    “别去。”
    “你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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