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确定曹荭母子是否安全的时刻,这群人已经把她围了起来。
    一个穿着夹克留着浅浅一层胡茬的男人一边吃着山楂片一边往前走了两步,冲身侧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左右架住林羌。
    他把最后一片山楂片吃完,把林羌的包扒下来,扔给手里人,他自己把手伸进她口袋,掏出手机、钥匙、工作证、门禁卡。
    乱七八糟的东西丢给别人,他拿她手机,在她面前照了一下,解锁,先看通讯记录,再看短信、微信,没报警,没叫人,笑了笑。
    这时他突然来了电话,他摁了免提,让林羌听着那头对他说:“磊哥,我一直看着那女的,倒是听话,接到电话后没报警,也没跟别人说。”
    电话挂断,这个叫磊哥的点点头:“你还挺聪明,知道一旦报警,我们一定撕票。但也没那么聪明,这娘俩见过我们的脸,我们怎么能放他们走呢?”
    他说完,扭头对手里人说:“带上车!走那条路!”
    早,十点整。
    小脏辫他们赶到县医院,急诊却没有靳凡,几个人发了疯一样在急诊逮谁问谁,医护人员也只是说“不在这里就是好了已经走了!”
    他们不依不饶,反被保安轰了出去。
    小脏辫再给靳凡打电话,竟是仲川接的,跟他说,没事,就是听到林羌不见有些血压高,让他们回车行好好待着。
    蒜头抢过电话:“需不需要我们帮什么!”
    “你们不惹事就是帮忙了,好好把车行守住了,老大自己的人老大自己会带回来。”仲川停顿一下,难得严肃道:“记得把好了嘴,出来进去结伴,老大顾不上你们,你们得自己救自己。”
    几个小人儿互相看了几眼,点头郑重道:“懂了!”
    仲川挂了电话,看向沙发上静脉补液的靳凡。他不久前冲到医院,看到靳凡难看的脸色,担心的话还没说,靳凡先开口要回家,他也就急忙把他挪到了家。
    原是病情不重,他谨慎求助行人是怕身子垮在事情得到解决之前。
    靳凡检查完踏实了,他也踏实了,这么棘手的事,还真得这位哥亲自处理。
    他问道:“接下来怎么做?”
    自靳凡追林羌到北京,回来又车接车送,一点都马虎不得,仲川就知道他料到了胡、戈两方会拿林羌开刀。
    林羌未必不知,所以她也会为了自己的安全,不到危险的地方去。
    但她还是出事了。如果对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劫走,县医院早报警了。结果消息是小脏辫传来的,就是说对方是悄无声息把人带走的。
    没有异常,也没有人证明是绑架,报警都难立案。
    更何况这个县向来执法力度低下。
    靳凡闭着双眼,把自己手机给他:“相册有林羌这礼拜的值班表,今天上班的人你都打听一遍,看谁不在。”
    “什么意思?”仲川看了看表问。
    靳凡说:“县医院无异常,林羌肯定是院外被带走的。能让她在没人接的情况下,自愿走出来,并不声张,大概是自己人的事。我们车行人都没事,那应该就是她同事的事。”
    仲川点头:“嗯,我马上去打听。然后要怎么办?”
    “如果是那伙人拿她同事威胁她,这位同事应该也已经被带走了。”
    仲川知道亡命徒办事原则,照过面是不留活口的。
    靳凡又说:“你找到这位同事家人,一同去报警,要查医院监控、路况监控,必须得通过警方。”
    仲川理解靳凡要找人同去的原因,无非是怕范森、刘广杰这俩跟他们结过梁子的东西使坏、拖延,但:“他们俩可不是东西啊,万一给我们一人一张立案回执单,完事根本不查,我们有啥招?”
    “你只管去,不管他后续查不查,有人报警后查监控都是办案程序内的事,我们要的是把林羌绑架走的那辆车的信息。”
    “好,我知道了。”仲川说完打了一个磕巴。想说以靳凡刚到癸县只手遮天的本事,明明有那么多关系调监控,为什么开始走明路办事了。恍然想起,他那时是为了拉胡、戈同归于尽,现在他要踏踏实实地活着。
    最后仲川安慰了靳凡一句:“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这一看就冲你,搞不好没等我们查到他们,他们已经先给你打来了电话。”
    “他不会。”靳凡睁开了眼:“他早准备好条件,就等着我找他。”
    “那找吗?”问完,仲川意识到:“有联系方式?”
    靳凡没有,但这不难,胡江海原先就找侯勇来找他的麻烦,找不到胡江海的位置,可以找侯勇,层层往上找,总能得到一个联系方式,可联系他不是重点。他说:“不是要跟他谈,是要谈赢。”
    仲川不说话了。确实如此,别到时林羌救不回来还把自己搭进去。
    “你现在帮我订一张去西南的票。”靳凡说。
    “你这情况还能坐飞机吗?”
    “能。我输完要一个小时,到广顺机场和癸东高铁站差不多都一个小时,你看看航班、车次情况,什么都行,要最快达到。”
    仲川问:“是去西南哪里?”他这么问,是要问靳凡,是去壤南找胡江海,还是去稳州,回司令部。
    “稳州。”
    仲川了解:“嗯。”
    早,十点十分。
    林羌和曹荭母子被带上车后,双手戴铐,双脚锁链,脑袋蒙上两层黑兜。他们的世界陷入黑暗,还没等他们适应,两巴掌照脸打下来,打得他们在黑暗里看见星。
    小孩子自然哭个不停,但越哭越打,也就不哭了。
    曹荭气也不敢出,原先遇到医闹,也是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她以为那是她一生见过最大的场面了,但跟被绑架后的遭受比,那又叫什么大场面,小打小闹罢了。
    林羌从接到曹荭的电话,听到曹荭几句颤音,她就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至少是调查过他们,不然不知道曹荭命脉在孩子。
    她想到对方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所以没有报警,没有求救,照他们要求只身来到车库。
    但她还是瞒过所有人,给靳凡留了信息。
    午,十二点整。
    靳凡输完液,仲川刚好回来,把手机给他,页面是偷拍的监控,再给他一张折了三折的纸,说:“跟林羌一起失踪的他们科室一个叫曹荭的大夫,还有她的儿子。县医院门口监控显示林羌去了地库北区。那边没有监控,只有路口有。十点二十分,有一辆防窥膜全贴的七座商务驶出,是套牌,消失在马村入口。这个村儿四通八达,除了入口这条路,其余都没监控。这是立案回执,范森那老货果然让我回来等消息。”
    靳凡早有预料,继续穿衣服,没说什么。
    “我建议范森调取全程路况监控,这辆车再出现一定告诉我们,我们可以配合解救人质,他大概率不会听。”仲川说:“我觉得这伙人应该已经在马村换了辆车。”
    靳凡穿好衣服,一刻没耽搁,拿起车钥匙往外走:“要换车肯定提前停在了马村,你让那群小崽子到马村挨家挨户地打听,有无可疑车。”
    “嗯。”仲川随他往外走:“我订了咱俩的高铁票,我跟你一起去稳州。”
    靳凡没停,也没答应:“我需要你去办另外两件事,先去一趟朝阳公安局,再去趟胡江海公开的住所。我的人我自己去找。”
    仲川还想再争取下的,靳凡走着拍了下他的肩膀,表忠心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
    靳凡从知道林羌被绑架就犯了病,吊水时给她无法接通的电话打了又打,明知道无人接听,还要不停地打。
    他停不下来,他太担心她了,他攥着手机的手湿乎乎的,都是汗,他想发脾气,想冲到派出所,攥着他们的领子问他们为什么不去调查,但他得先把身体照顾好。
    他怕极了他倒下,要是他倒下了,林羌怎么办呢,他真怕极了。
    作为跟他相依为命许多年的兄弟,仲川怕他,也了解他,知道他心里苦、怨自己无能,但安慰的话在他这样务实的人面前价值低得可怜。
    仲川听了他的,把自己的票退了,改道先去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午,十二点二十七分。
    靳凡去高铁站前,先去了一趟医院。林羌很聪明,他对这一点确认无疑,她这样并不反抗、束手就擒的概率很低,他想知道她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东西。
    果然,他在她科室办公室的工位,看到了她文件上放着的戒指。
    这是一种讯号。他拿上戒指立刻回家,找到这枚戒指的盒子,打开看到林羌事先留的条——
    “晚饭我不跟你吃了。你早点来。我不是一直都胆大的。”
    靳凡修剪得整齐的指甲也还是把这纸条尅出一条深的印。
    她一直知道敌人强大,她一定会成为别人对付他的筹码,但她从没在他面前透露过害怕。
    晚,十九点整。
    磊哥等人带着林羌和曹荭母子到马村换了车,之后便一路朝南。
    他们很谨慎,即便换了车,也是一会儿走高速,一会儿走国道,没人的地方换车。每换一个收费站都会换一张身份证,每打一个电话就换一张卡。
    他们清楚,最晚四十八小时,警方一定会确认他们几人的身份。
    所以,他们要在四十八小时内,把这三人带到指定地点。
    他们不住旅馆,中间唯一歇过脚的地方是一个四面环山的村子,林羌他们头上的黑兜被拿下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大锅灶和一堆柴火,左侧是炕,整个房间差不多二十平方米,算上他们三个人质,总共八个人。
    曹荭搂着孩子在一边哆嗦,不敢说话。
    磊哥手下一个独眼上来就是一巴掌,把曹荭扇倒在柴堆。
    “啊——”
    林羌在他第二巴掌落下时,挡了一下,那一巴掌就落在她脸上。
    旁边围着灶吃泡面的几人见状笑起来:“这小娘们气性挺大啊,等会儿给你点别的尝尝。”话间猥琐龌龊尽显。
    他刚说完,磊哥上去就是一脚,把他踹翻了:“不懂先孝敬我?”
    “是是是。”
    他们又乐起来。
    磊哥拿了半瓶酒,重重撂到林羌面前:“喝口酒垫垫胆,一会儿把哥几个伺候伺候。”
    他就这么蹲在林羌面前,三角眼盯着她的脸。
    林羌对着这张脸想吐,就闭上了眼:“你们一路这么熟练谨慎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计划,没逮住人,你们可能破罐子破摔了,但逮住了,就不能白跑这一趟。你不用吓唬我,我不哭,也不闹,我们就和平相处,到时候你拿你的钱,我当我的俘虏。”
    她说完,几个人对视一眼。
    磊哥也笑了,说:“我说你怎么乖乖出来了,你是知道一旦你叫了人来,我会当场让这娘俩见阎王。”
    他们目的是林羌,如果绑不到,钱没有,还得进去,所以他们计划好了当场撕票。这半辈子净蹲监狱了,贪生怕死四个字就没在他们身上出现过,被击毙也没什么。
    磊哥大拇指摸搓着酒瓶口,片刻后又道:“我很好奇,你知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被绑。”
    林羌知道:“我不用知道。”
    磊哥笑了,突然扔了酒瓶,一把薅住林羌的头发,往后一拽:“万一我不想挣这个钱了呢?”
    林羌疼得五官紧绷,头皮发麻,眼扫了一圈在场其他人听到他这话后的难以解释的神情,笑着说道:“你得问问你兄弟们答不答应,我看他们一身本事,为什么要被你摆布?”
    磊哥眯眼,照着她脸,用力甩了一巴掌,扭头骂道:“看好她!”
    他说完出去了,曹荭用戴着铐子的手扶起她:“你不要招他了……脸疼不疼啊……”
    这个磊哥和林羌的两句话让曹荭明白了,不是林羌蠢,明知是陷阱还来,还只身。是林羌知道,若非如此,她母子根本走不出地库北区。
    林羌握住她的手,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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