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霍修不生气了,怀澈澈当晚睡了个好觉。
    次日,霍修又回了一趟家,把她那支和PAD配套的笔拿过来了,自此,怀澈澈总算能在住院养病期间,重新画起了她的小房子。
    同天,她排了气,可以开始喝点汤水,霍修就因为她坐在床上嘴皮子上下一动,洗手在家作了一下午的羹汤。
    晚上,怀澈澈心满意足地喝上了雪梨肉饼汤,一边喝一边嘴上还嘟嘟囔囔:“阑尾炎也太小气了,我好不容易能吃点东西,每次就只能喝这么两口。”
    “但是你可以吃好多次,对吧?”霍修把她喝完了的空碗接过来,放在保温桶旁边,“等你把你的屋顶画好,就又能开饭了。”
    怀澈澈心想你哄三岁小孩呢,提笔又忽然想起:“你今天,好像没去上班?”
    “我请假了。”霍修说:“等你出院再说。”
    之前在律所的时候,说是自己做自己的,自由,但实际上案子一多,基本不存在请假这个概念,委托人等不得,也不可能跟法院说择日再判。
    现在进了企业,法务部这种部门往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兵的日子里,霍修想请个假就很容易。
    尤其,他还有一个月的年假,可以随意支取。
    怀澈澈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原来霍修已经悄无声息地,从传奇律师,变成了企业法务。
    小姑娘听完,很诚实地嘀咕了一声:“感觉还是律师更帅一点。”
    “倒是,”霍修认可她的说法:“但是我已经结婚了,可以不用那么帅了。”
    “哇,你居然认可自己很帅,好自恋。”
    怀澈澈在彼此的笑声中重新低下头去,描绘尚未完成的屋顶。
    等画完了,也不管霍修能不能听懂,叽里呱啦地跟他讲解了一通设计思路。
    讲完,正好口渴,再来一碗汤。
    怀澈澈觉得霍修煲汤是真的有一手,不知道是不是雪梨选的好还是怎么的,整个汤体清澈而不寡淡,入口是梨的清甜,回味留有肉的香浓,即便是特地给病人定制,避免油大,特地用纯瘦肉剁的肉饼,也好喝得让她恨不得把碗底给舔干净。
    可惜她现在只能喝汤,还不能吃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霍修拿肉饼和汤拌米饭,把她剩下那点东西全给吃了。
    吃饱了饭,怀澈澈心满意足地保存了进度,还没来得及放下PAD,就接到了怀建中的电话。
    春节过后,估计怀建中被她和霍修一唱一和气得不轻,父女俩又回到了之前冷战的状态,怀澈澈接打的都是李月茹的电话,怀建中也没有联系过她。
    现在她人还坐在医院病床上,怀建中的电话就这么打进来,简直巧得让人心虚,怀澈澈心里犹豫着,手一抖,不小心点开了免提:“喂,爸?”
    “怀澈澈,你人现在是不是在一院住院?”
    怀澈澈昨天一天卧床,今天排气后才去走廊溜达了一圈,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应该不至于这么巧:“没有啊……看错了吧……”
    “看错了,你怎么不直接说是当年医院把你抱错了!?”
    免提状态下电话的声音从扬声器中爆发出来,怀建中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气急败坏:“养女儿养女儿,养了二十多年,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要不是今天你刘叔叔说在一院住院部看见你,我和你妈都还不知道,以后你是不是死在外面也不会跟我们说一声——”
    “……”
    这就是怀澈澈不想告诉怀建中的原因。
    他就算知道了也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到时候跑来医院,站在床尾高高在上地批判她一番,什么工作找的不好,专业选的不好,现在自食恶果,活该。
    怀澈澈想想就觉得窒息,所以宁可向朋友唐瑶求助,都没想过要给家里打个电话,请父母来照顾一下自己。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和这个家断绝关系吗,我们给你吃给你喝,什么都把最好的给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们养你到底有什么用,一年到头没个电话,就知道在外面做自己的事情,我想问一下你的近况都要给霍修打电话,你到底还算什么女儿啊!”
    缝合处还没愈合,怀澈澈每一下呼吸都伴随着细微的疼痛,现在是真的听不得这种咄咄逼问,红着眼眶挂了电话后,第一件事就是手忙脚乱给手机关机。
    而那边怀建中大概是打她电话变成了关机状态,扭头又开始给霍修打,一时之间,整个病房里震动声不绝于耳,仿佛一下一下搡在肩头伴随指责的手掌,叫人无可奈何,又几近崩溃。
    怀澈澈正在气头上,不停地用手背擦眼泪,正想说你要接别在我面前接,霍修已经把关闭了震动,安静下来的手机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不管屏幕显示的来电,声线沉和轻柔:
    “我也不接。”
    怀澈澈是真的想不明白,她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古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所以难道真的全都是她的问题,是她的错,所以才让亲子关系走到现在这一步。
    而她原本只是迷茫和生气,在听到霍修这句话之后,这种情绪猛然变成了一种有枝可依的委屈,骤然加快了她擦拭眼泪的频率。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有点问题?”
    “谁说的,我觉得我们小坏挺好的。”
    霍修听完她呜呜咽咽的自言自语,只是很平静地,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也用自言自语的形式,接上了她的话。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那都多少年之前的话了,父母当然会犯错,因为他们也是普通人,第一次当父母。”
    上次怀澈澈从家里跑出去也是,怀建中明明心里也着急,但还是要顾及自己的面子,就非要把他叫到家里来,在饭桌上营造出其乐融融的气氛,然后再不紧不慢地问,好像他根本不急,根本不在意。
    这次也一样,明明是朋友看到怀澈澈在医院,急得打过来问情况,但真正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是口不择言,从关心变成了质问。
    霍修从来不否认怀建中是爱怀澈澈的,毕竟结婚这两年来,联系不上怀澈澈的时候怀建中总会打到他这,问问女儿的情况。
    面对他这个女婿,怀建中反倒是比较坦诚,春节那件事也跟他坦白说,当时就是心疼她挣点钱不容易,她妈金银首饰多了去了,多一个翡翠镯子也戴不了几天。
    “你爸爸肯定是爱你的,但爱一个人应该让对方感觉到自己被爱着,而不是仗着自己是以爱为出发点,要求对方无条件接受自己所有爱的方式,哪怕它们根本不对。”
    霍修这么短短几句话过后,怀澈澈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再像横冲直撞的无头苍蝇,它们被很好地承接了下来,并且得到了回应。
    她手里还攥着霍修抽给她的纸巾,抬头的时候,眼泪的速度就已经慢了下来:“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是吧,”霍修笑了笑,揩掉她脸上的残泪,又正经地说:“反正小坏,不管遇到什么,你都记住一点。”
    “嗯?”
    “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怀澈澈身体忽然一顿。
    她慌张地别开眼的同时,能感觉到霍修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总是很有存在感,不骄不盛不锐利,也并没有裹挟着炽烈而滚烫的情欲,但不管她什么时候看进去,那里都留有温度。
    不管他是不是在笑,是不是心情好,迎接她的眼神,总是温热的,像是家门口玄关那盏散发着暖意的灯,也像是这一刻帮她擦拭眼泪的指腹,让人看到,想到,就不自觉地松弛下来,安心下来。
    “哦……”
    她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吵大的孩子面对款款温情总是手足无措,只得不自在地别开头去,将所有感动都埋藏心底。
    理智开始归位的同时,怀澈澈余光瞥着他仍旧在不断往里进电话的手机,小声地说:“你接吧,要不然他要气死了。”
    霍修把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估计怀建中这次是真急了,就这么几分钟时间里打了快十个电话进来。
    他抬眸,认真看她,确认道:“那我接了?”
    见怀澈澈点头,霍修才接起电话:“喂,爸?”
    “霍修,你也在医院是不是,你们现在都已经合起伙来瞒着我了,我当时希望你们能结婚,是想着你比她大几岁,稳重成熟一些,能够把她往好的方向带,我要早知道你们结婚后会是这个样子,我当初就不该让她跟你相亲!”
    “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你可不能太惯着她,她是会蹬鼻子上脸的,到时候你们要出现矛盾,可别回来找我们调和!”
    怀建中已经气到完全失去了理智,语气又急又冲,而霍修这一刻只庆幸这些话不会让怀澈澈听到。
    他很不舒服,但面上仍旧礼貌:“爸,话不能这么说……”
    那头的怀建中却不领情:“那要怎么说,好话赖话我都说尽了,怎么了,人家都把家当做一个温馨的港湾,就你们特别,就你们特殊,喜欢当个孤狼一样在外面闯,我真是没想到,你现在做事怎么也跟她一样,拎不清!”
    霍修也不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太严肃,毕竟怀澈澈也聪明着呢,听他语气不对,肯定就知道这边怀建中说话有多尖锐刻薄。
    可听怀建中一口一个蹬鼻子上脸,拎不清,霍修的情绪膨胀得特别快。
    他小时候情根开得早,总预判别人的喜欢,又因为注意力不集中经常闹出误会,理论上已经被很多人误解过,对别人的看法早就已经置之度外。
    如果现在怀建中这些话里针对的都是他本人,霍修觉得自己可能还不会有这么多情绪。
    “是啊,爸您说的对,别人家的孩子都觉得家是温馨的港湾,不过我觉得更重要的问题可能是——”
    他仍旧保持着谦逊温和的语气,不想被这边穿着病号服的人听出端倪。
    “为什么对她来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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