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来到荒之秘境,谯知微比前两次要镇定得多。走尽灯笼栈桥,又穿过黑瀑,巨形石门缓缓开启。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眼前唯有一片荒败。
    高耸的青铜柱泛着古拙的青绿色。青铜真正的名字其实是“吉金”,意为“美好而精纯的铜”,这种由红铜炼制的金属,起初会有着如同纯金一样的色泽,在时间流逝里慢慢锈蚀成青色,故而得名“青铜”。
    白玉锁链上更是血痕斑斑,盖因那个被锁链困住的男人,他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几乎要流干。
    他垂着头,银白色的长发像融化的雪水,自山崖倾泻而下,他纯美无瑕的脸庞让人想起石钟乳,沉积千万年,被困囿于岩洞中,有缘之人才可窥见其中的光怪陆离。
    谯知微一步一步地走近古冶涟。她的眼神不敢从他身上挪开,纵然他看上去非常虚弱。古冶涟对她使用了摄魂之术,却被沉犹将计就计,坑了一把,因而遭到了重创。
    或许他已经死了?毕竟这条龙本就被白玉锁链上的符咒折磨多时,伏龙人的法宝亦非等闲之物,这条龙折在这里也是情有可原……这是最好不过的了,如此,她挖下龙心,可不费吹灰之力。
    谯知微怀着侥幸之心再度靠近。荒之秘境安静得诡异,连一丝水波的声音都听不见。她的绣花鞋踏在地面上,发出一点沙沙声。
    忽而又是一阵石门关紧的声音,谯知微抿唇回望,心已凉了一半,再回头时,发现古冶涟抬着一双金眸,漠然打量着她。
    她心中惊骇,冷不防叫出声来。古冶涟的嗓音凉比飞雪:“既然逃出去了,又回来干什么?”眼前的雌人伙同他人一同欺瞒于他,害他中了伏龙人的奸计。想到这些,古冶涟就横生恼怒,没想到一个小小雌人也敢算计他。
    更何况,这是一个与他交配过,被他用龙精浇灌过,日后更要与他长厢厮守的雌人。
    背叛。
    对于绝对忠于伴侣的龙族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但这并不妨碍古冶涟意识到谯知微背叛了自己。明明互相舔舐的时候,她看起来那么动情,仿佛已经认定自己是唯一的伴侣,没想到转头就和雄人一起来害自己。
    古冶涟不得不再一次审视着她纯净无辜的脸庞,这样一个柔弱的雌人,却是个花心又狠毒的。他身为高贵的龙族,愿意承认她的伴侣身份已是天大的恩赐,她却恩将仇报,可见最毒妇人心!
    谯知微被那双金眸盯着,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她不会忘记这条龙是多么的诡异狡诈,他用摄魂之术操控着她把刀捅进了谢玉的胸口,挖掉了谢玉的心。她捏紧了拳头,心中全是恨意。
    “回来自有回来的道理。”谯知微藏起恨意,变为莞尔一笑,“难道你不想我回来么?”
    古冶涟又闻到了自她身上散出的香甜气息。兽比人的嗅觉灵敏太多,他在这浓郁的气味中感到浑身燥热,额上又起了一层薄汗,古冶涟明白,这是因为他的发情期还没有过去。
    龙的发情期十分漫长,为了繁衍后代,结为伴侣的龙会在整个发情期间都不间断交配行为,为的就是令雌龙充分受孕,以便产下后代。龙族本就不是多子之兽,后又因龙族惯习断情绝欲之术,使得龙族越来越少。
    天地将古冶涟拘在这里,却让他的发情期越来越难捱。
    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顺眼的,就必不可能放过她。被古冶涟那双深金色的眼眸沉沉注视着,谯知微又有了眩晕之感,一时心神飘荡,恍若置身幻境。
    龙眸幽深,像泥沼一样拖拽着谯知微的意识,让她再一次深陷摄魂之术。纵然有伯安在耳边一声声地呼唤着她,谯知微也无法控制地迷失了自我。古冶涟施了个小小的法术,让她眼中所见乃为世上的至珍至爱。
    古冶涟亦想打探一番她魂牵梦萦之人究竟是谁,是她从前那个夫君,抑或是与她联手坑害自己的伏龙人?谯知微只觉得脑子钝钝地疼,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古冶涟那张精雕细琢的脸上笑容妖冶。
    耳边传来各种尖锐刺耳的声响,宛若幽魂啜泣、厉鬼尖叫……伯安焦急的呼唤声被掩盖其下,谯知微晕得厉害,闭上眼睛不停捶打着自己的太阳穴,渴望以此来恢复清醒。
    此时下巴被人用手指轻轻挑起,一个清冽的嗓音问她:“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谯知微茫然睁开了眼,先是看到一双璀璨的金瞳,那纯净的金色向四周晕染开来,晃得谯知微眼神迷离。
    她再度睁开眼时,眼前却出现了一只金灿灿的大元宝。谯知微活了这些年,哪里见过这么大块的金子,垂涎得口水都要滴出来。
    她毫不犹豫地摸上了这个金元宝。元宝质地细腻光滑,谯知微贪婪地摩挲着,多想将它占为己有。
    只是这么大的金元宝也不知是真是假,谯知微一时有些疑虑,据闻真金的质地较软,谯知微便想要咬上一口鉴鉴真假。
    哪知眼前的金元宝跟长了腿似的,谯知微刚把唇凑近它,还没张嘴,它就躲开了。谯知微又得再次凑上去,唇还没贴上,那金元宝很是叛逆,又避开了她的唇齿。
    一缕轻盈的清气拂在脸上,那个声音又问了她一遍:“告诉我,我是谁?”下巴好似被人勾着,谯知微觉得有些痒,心想这金元宝还会说话,莫不是个成了精的元宝,应该更加值钱吧!
    她心里乐开了花,笑嘻嘻地回道:“你是我的小宝贝,也是我的命根子。”说完,她又爱不释手地摸了上去,牙齿更是跃跃欲试。
    古冶涟发出一声低笑。荒之秘境若有其他人,便会发现这样一幅奇异的景象。浑身是血的男人被锁链缚在青铜柱上,一个女人跪在他的身前,细致地抚摸着男子精雕细琢的脸,像是在安慰他,或者是在表达自己绵绵的情意。
    女人热情似火地往男子身上贴去,红唇也在男子的颈间徘徊,好似在找一处适合亲吻的皮肉。
    她跪得不稳,身子晃晃悠悠,唇时不时地触碰在男子裸露的皮肤上,落下一个个悄无声息的吻。她唇间呵出细细的热气,每一个吻落下时,都让发情期的龙更加躁动。
    白玉锁链哗啦作响,是古冶涟又在尝试挣脱。眼前的金元宝总是晃来晃去,为避免它逃跑,谯知微伸手揪住了元宝,却不知自己抓住的是古冶涟头上的角。
    “你躲什么呀?”谯知微嘟囔着表达自己的不满,这金元宝怎的还这般叛逆,让她啃一口都不成。
    不过她对金子有无限的宽容。这金子真美啊,黄灿灿的金子,快把她的眼睛都闪瞎了,可她怎么就这么高兴呢!难怪有人写了本《钱本草》说:钱,味甘,大热,有毒,便能驻颜,采泽流润。
    《钱本草》是模仿《神农本草经》而写的,此文将钱喻为一种“本草药”,历述金钱的药性。话说神农尝百草,却没尝过钱本草是个什么味,谯知微想,那她今日就来尝一尝这金子究竟是什么味道。
    她忽而双目灼灼地盯着自己,古冶涟也忍不住垂首回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吻上了自己的唇。谯知微好不容易抓住了这块金元宝,便伸出舌头细细地舔起来,想要尝出个味儿。
    古冶涟无动于衷,略微低头,任由她在自己的唇上舔舐。她细小的舌湿润而柔软,还带着点暖意。他的唇角紧紧地绷着,谯知微却用舌头打着旋儿舔他的唇角。直到把他的唇也舔得潮湿。
    古冶涟的眼神越来越危险,谯知微却依旧作死地舔他的唇瓣。她舔了半天,也没尝出这金子究竟是个什么味儿,有些挫败,也有些无趣,刚要收回舌头的时候,古冶涟就含住了她的唇。
    他的舌头和她的搅弄在一起,在她的口中掀起风浪,古冶涟只觉得她的唇舌柔软鲜甜得让人沉醉。他沉浸在这个亲密无间的吻中,下腹的欲火更是难熬。
    谯知微没想到这金元宝还会咬人,惊异地瞪大了眼,连自己的唇瓣被人吸肿了都不知道。她沉浸在金子咬人的恍惚中,猛然听见一声厉喝:“蠢货!”
    这分明是沉犹骂她的声音。神咒初显,谯知微顿觉灵台方寸一片清明。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扭曲,金元宝化为碎片,眼前逐渐出现一双饱含情欲的金眸,和一张玉雕似的面容。
    古冶涟沉沉地望着自己,二人的唇齿还在缠绵,谯知微只觉得一阵心悸,幸亏自己向沉犹讨要了神咒,不然又会被龙再次迷惑,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她忍住作呕的欲望,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常,可她微微颤抖的唇瓣早已暴露了她处在惊慌之中。
    二人亲密过一番,古冶涟心里便没有方才那样怪她了。龙虽睚眦必报,对于认定的伴侣却是无比宽容。
    既然要长久地生活在一起,总不能日日兵戎相见。人这种卑贱的种族,生性丑恶,见异思迁乃是常态,必不如龙族一样,流淌着忠诚的血脉。
    古冶涟只觉得雌人麻烦,可既然自己选择了她,也没法再改了。
    只是他依旧不放心,看来日后得更加严格地管束着她,将她身边的雄性一个个清理干净,好让她收些心,这样她才知道她现下真正的伴侣是谁。
    可古冶涟依旧忍不住质问:“刚才,你眼中看到的男人,究竟是谁?”
    谁能让她变得那么热情主动,眼神中都充斥着迷恋。一想到她刚才的样子,古冶涟就十分暴躁,明明已经夺走了他的元阳,心里念着的却是其他人。
    古冶涟的法术能让她看到心中挚爱,然而谯知微心里并没有深爱之人,倒有深爱之物,于是她看见的便是块巨大的金元宝。
    古冶涟的眸子里逐渐显露出兽类的凶性,谯知微不由得想起他化为龙身时的利爪,那么尖锐可怖的力量,能将脆弱的人撕成碎片。她又想起躺在床上的谢玉,他心口的血洞一直流着血,让她的心也跟着扯痛。谯知微咬紧牙关,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我眼中看到的,是你。”谯知微委屈地皱起眉头,杏眼里水泽绵绵。她黏黏糊糊地诉说着动人的告白,尽管方式很拙劣,但是糊弄一条从来没有被女人哄过的龙,已经完全够了。
    谯知微的双手攀在他的胸膛上,她的手指纤细,小指上的尾戒闪过一丝亮光。她望着古冶涟,眼睛落了一滴泪,她好似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又怯怯地送上自己的唇。
    古冶涟知道她在讨好卖乖,虽然十分受用,却没忘记要严加管教:“若你日后再不做出背叛我的事情来,以前的事情我便既往不……”
    他话没说完,便感觉到心口的刺痛,低头一看,心口处插了一柄匕首。刀刃尽入肉中,可见捅刀之人心中之恨,必定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龙虽为强大之兽,然而心却也是最脆弱的地方,若是心脏受了重伤,亦会不治身亡。
    更何况,捅入他心口的这柄青铜匕首散发着幽幽的蓝光,这分明是伏龙人的东西,能够抑制龙的力量,专为屠龙而制!
    摧心剖肝的痛感袭来,古冶涟呕出一口鲜血,目眦欲裂地盯着双手发颤的女人。
    她已经害怕得牙齿打颤了,古冶涟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驱使着她,让她颤抖着双手,不停地转动着青铜手柄,让利刃在他的心口翻搅,一片片剜他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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