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嘉怡连续三天接到一个奇怪的陌生电话。
    号码是加拿大的区号,接通后却没有任何声音。一开始她以为是快递员——加拿大的快递员都相当有个性,几乎不会打电话,通常砸几下门,没人应就立马贴条走人。
    打了电话不出声,这是他们做得出来的。
    她拉开门,门外却空无一人。
    “请问……”
    她“Please”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
    第二天这个电话又打了过来,嘉怡虽然狐疑但还算耐心地问对方是谁,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电话又被挂断了。
    打错了?
    她没多放在心上。
    第三天,这个号码又打过来了。
    都说事不过三,如果前两次还能理解为打错了,那一而再再而三,很难说不是故意的了。
    她出门扔垃圾,问了几句“是谁”都没有听到回音,她索性直白问:“是诈骗吗?”
    她敏锐地捕捉到电话那头有一声极其细微的笑。
    莫名其妙。
    她直接挂了电话,将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听到电话里的忙音后,裴嘉洛放下了手机。
    相隔仅仅一条马路的黑车里,坐在前座的助理问:“裴总,您不和嘉小姐打个招呼吗?”
    知道她过得还好就够了。
    裴嘉洛淡淡说:“走吧。”
    助理不明所以。
    三天前他们来加拿大参加分公司剪彩仪式,处理完要事后,裴总便直奔多伦多。
    也是奇怪,来了几天了,裴总却没有下车去和嘉小姐打一个照面。
    裴嘉洛支着下颚看她的背影,就在她开门一瞬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嗖的窜了出来,她好像没看到,自顾自进了家门。
    “等等。”
    正要发动的车又被突然叫停。
    马路对面,一只黑猫正站在路边正犹豫着往哪去,后脖颈就被提溜了起来。
    它大惊,嗷嗷扑腾。
    提溜起它的男人将他举在眼前,沉声道:“小家伙,谁让你乱跑的?”
    盛气凌人炸开的毛在他锐利的目光下一点一点收敛了起来。
    流浪经历使得它比家猫更懂得看人脸色,命运的后脖颈被揪住,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人不好惹,它从“嗷嗷嗷”变成了讨好的“咪咪咪”。
    它被放回了家门口,撒腿就想跑,再一次被抓着后脖颈拎了回来。
    习惯了猫每天要跑出去野几个小时,到点了自然回家,嘉怡已经不管它了,忽然听到了家门口“喵喵喵”和挠门的声音。
    她打开门一看,它竟然没走,自己垂头丧气走进了家门。
    她有些意外道:“家嘉,你又打架打输了?”
    她没看到就站在她侧门边的男人,他倚靠着墙壁,静静听着她对着猫嘀嘀咕咕的声音。
    没有经过通讯设备的信号处理,是她温软轻柔的真实声音。
    她关上了门。
    他站在她门外抽完了一整根烟才离开。
    那是这两年里,他们距离最近也最远的一次。
    对嘉怡而言,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
    再回国,是在她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冬天,为了商议订婚的事情。
    十一月,首都国际机场。
    嘉怡一落地,就收到了周家傲的消息。他说他和家里人已经到机场了,亟待她的出现。
    抵达航站楼,她扫视半圈,在人群里看到了穿着拉链夹克和灰色休闲裤的青年,他举着一捧醒目的花站在出口,一看到她,他就热烈地笑了。
    贝雷帽压住她黑直的长发,驼色羊绒外套里是高领白色毛衣,大概是国外的高蛋白养人,两年时间,她越瘦越高,推着行李箱走出来时仿佛低调的明星行程,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宝贝儿,这边。”
    他朝她挥了几下手。
    他身边的女人也笑着朝她挥手示意。
    她一过来,周家傲就将花递给她,又接过了她的行李箱,问她:“累不累?”
    “不累,谢谢,花很漂亮。”
    她接过花应一句,又看向他身边的人,笑道:“青竹阿姨好。”
    周家傲小姨笑道:“这么多年了,总算亲眼见你一面了,比视频里还漂亮。”
    “饿了吧?家傲爸妈都在柳泉居等你了,走,先去吃饭。”她攀住嘉怡的肩膀,很是热络地领着她往外走。
    时隔两年再回北京,己是冬天。
    没有雪,寒风料峭,刮得人脸皮生疼。
    说是等她,周家傲父母却还晚到一步,过了半个钟头才姗姗来迟。
    一进包间,元红梅就先和颜悦色地递给她一个大红包。
    嘉怡落落大方地收了,温温和和说了声“谢谢阿姨”。
    一大家子坐下来,话题先从她和周家傲升学的事开始打开,又自然而然地聊到了订婚的事上。
    周家傲父母提到双方家长还是得都抽空见个面。
    听到嘉怡说她老家在福建时,周家傲父母的神情有些微妙了,但面子工程还是做得很好,嘘寒问暖,还聊到了他们以后毕业的出路。
    嘉怡说她现在在国外开了一家小工作室,不出意外的话,会继续把工作室做下去。
    周家傲父亲很温和地说:“女孩子有自己的事业,挺好的。”
    元红梅也附和地点头,只是话题近末,露了端倪,她说:“嘉怡毕业后还是回国给家傲当后助最好。”
    周家傲抬起头,问:“什么后助?”
    “你以后要是下到地方去,山高水远的,谁去照顾你?”
    周家傲蹙眉,“妈,我大学都才刚上呢,怎么就说到这些了?”
    “既然要订婚,那就是订下来的意思了,你们俩个之后的路怎么走,总要考虑了。”
    “那我就留在北京,不去地方。”周家傲说。
    “你爸和我都是从地方走上来的,不下去历练个五六年,你打算就当个科员当一辈子?”
    眼看着有吵起来的架势,元青竹打岔道:“今天好不容易一家人一块聚聚,来来来,都碰一下。”
    于是不快的话题暂且打住,大伙心思各异地起身碰了一杯。
    周家傲放在桌下的手用力握了握嘉怡的手掌,去观察她的表情。她侧头笑笑,摇头示意没放在心上。
    从柳泉居出来后,周家傲送嘉怡回酒店。
    路上周家傲和她说:“我妈这人就是这样,说话不中听,你甭管她说什么。”
    一路风尘仆仆,还没喘口气就被拉着去应对周家两尊大佛,饭宴上她饭没吃两口,脸倒是快笑僵了,力倦神疲,说:“家傲,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好,那你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她闭上了眼睛,听着周家傲打开了电台。
    电台放的歌正唱着:“背负着身份名牌,像最天然的阻碍,谁甘做无情盆栽,任由被剪枝灌溉……”
    他咕哝了一句“不吉利”,抬手就把歌调了。
    可嘉怡冥冥中有种预感。
    有些事会一语成谶。
    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到酒店后她把鞋一脱就倒在了床上,闭着眼睛说:“家傲,我只回来三天,二号走。”
    “我知道的。”
    周家傲坐在她的床边,手指穿过她的长发,轻轻摸着她的发尾。
    他低声和她说,“我今天还得回学校一趟。”
    “嗯。”她应一声。
    他拉起被子盖在她身上,道:“再陪你躺会儿我就走。”
    嘉怡翻个身,用胳膊挡住了室内强光。
    家傲抓住她白皙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又往下躺了躺,拿开她的手臂,侧躺着看她的面容。
    他的目光已经描摹过她太多次,已经闭着眼睛都能在心里画出她的样子了,可还是觉得常看常新。
    她有着粉润好亲的唇,鼻子挺拔小巧,脸很小,睫毛长长的。
    他伸手拨了拨她的睫毛。
    本来因为房间里的亮光就睡不着,嘉怡叹口气睁开了眼,看见他那双熠熠闪光的眼睛。
    “不是说学校还有事吗?还不走?”
    “还早。”
    她打个哈欠,往外看一眼:“天都黑了。”
    她落地时间本来就晚,现在估计都快十点了。
    周家傲搂过她的腰,低头吻了吻她润润的唇,呼吸绵长交缠,反复吻了几次后他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她张开唇,有几分懒洋洋地任他予取予求。
    他的吻逐渐往下,落在她的脖颈上,肩颈上。
    “宝贝儿,你这个胎记真怪,像牙印似的……”
    她侧了下头:“别亲这里。”
    他便亲她露出的另一侧脖颈,室内温度逐渐升腾,他的手掌摸在她的小腹上,逐渐下移,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两人动作一顿,嘉怡摸过了他的手机,她看了一眼,念出名字:“陈征?”
    “我辅导员。”
    他郁闷地起身接起了电话,过了会儿他语气凝重起来:“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他整了整衣服,道:“宝贝儿,我得先走了。”
    总算能睡了,她困顿地“嗯”了一声。
    “明天上午我来找你。”
    “嗯。”
    他下了床,又亲了亲她脸颊,“真的走了。”
    嘉怡:“……嗯。”
    听到房门一关,她睁开了眼睛。
    困是真的困,睡不着了也是真的睡不着了。
    时差还没倒过来,按加拿大时间现在还是上午。
    她坐起身,看到了周家傲落在室内的外套。
    想到外面寒风凛冽,她下床捡起外套,又打了个电话给周家傲,语音提示他那边正在占线中,他刚走还没多久,她拿着外套打开门追了出去。
    这一层的电梯刚好下去,她等了一会儿,另一边的电梯上来了,她进去按下了一楼。
    在电梯下达一层前,她没想过会在这种境况下,猝然再遇见——裴嘉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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