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开的窗扇被关上。
    身后的俞安行直接欺上来。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偏偏他还要将那本账册放在青梨面前。
    沉着气息一本正经地说着某笔账目是如何计算的。
    青梨双眼噙着泪珠, 哪里还有心思去听他说了什么?
    指尖攀着桌角就要往前躲,又被他托着娇嫩的脚踝拽了回去。
    月上中天。
    皎洁的光影如流水般潺潺淌下,庭院内的草叶泛着闪闪的微光。
    屋内短暂地停下, 叫了一次水。
    床帏不知何时被放下。
    烛台上的火光昏昏, 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内侧的帐幔上。
    夜风掀动,落在帐上的影子也在跟着不停地沉浮。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扈文霍被处斩的那一日, 青梨同俞安行一道出发回江淮县。
    春末夏初,天气晴好。
    无暇的白云像是铺展而开的曼妙轻纱, 丝丝缕缕地挂在湛蓝的天空上。
    青梨和俞安行并没有收拾太多东西。
    事先和集福苑的两位老人说过之后, 两人带上小鱼和元阑便准备出发。
    来到了院门口, 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站在那里等人的身影。
    听到他二人的脚步声,景然回过头来。
    扈文霍的事情一结束, 景然便又恢复到了之前在军中时早出晚归的模样,青梨已许久未见过他。
    软骨散的效用可自行消解,再加之秦安又开了方子调理,他的身子早已无碍。
    高大雄壮的身影站在门口,一把乌黑的髭须浓密,是武将才有的凛然气势。
    风将景然身上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俞安行。
    都说儿子长得像母亲。
    他确实很像她。
    “呵呵……景参将可真是大度, 让自己的亲儿子叫了别人这么多年的父亲, 滋味不好受吧?”
    那一日在城郊,自知难逃一劫的俞怀翎凑到他耳边,似报复般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些日子, 每晚的梦魇时,他都会记起这句话。
    是啊,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若是当年……
    双手痛苦地握成拳, 景然自嘲般闷笑一声。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们。”
    俞安行站在原地, 没有回应。
    片刻后, 他抬头,直直对上景然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
    “您送的那支暗卫,很好用。”
    景然面色微怔。
    他突然想起来,从京都回来之后,俞安行便没再唤过他舅舅。
    疲惫的眼底漫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
    “那就好。”
    “那支暗卫,本就是给你和你母亲的。”
    “记得早点回来。”
    缓缓吐出胸腔中的一股浊气,景然上前轻拍了拍俞安行的肩,大步离开。
    从旁经过时,青梨嗅到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酒味,回头看他一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忧地蹙了蹙眉尖。
    “舅舅他……”
    俞安行握紧她手。
    停顿半晌,方才开口。
    “今日,是我母亲的生辰。”
    他口中的母亲,指的自然不是扈氏。
    而是景姝。
    回到景府之后的桩桩件件在脑海里连成一条线。
    有些事情的答案,似乎在心底呼之欲出。
    青梨抬头。
    疏朗的光线照在俞安行隽秀的面庞上,低垂的眉眼很好地藏住了他的情绪。
    白皙的指尖扯上他衣袖,轻轻摇了摇。
    “我有话和你说,你蹲下来一点。”
    青梨的身量其实并不矮,在女子当中还属较为高挑的。
    只是在俞安行身侧时,便有点不太够用了。
    听了她的话,俞安行稍稍矮下身子。
    “这样?”
    “嗯。”
    青梨点头。
    踮起脚尖,嫣红的唇凑到他唇角,浅浅贴了上去。
    转瞬即逝的亲吻。
    和每一次的唇舌纠缠都不同。
    却更令人心动。
    沾了朝露的小花在风中微微摇晃。
    掌心摩挲着女郎腰间细腻的肌肤,俞安行微用力,将人拉至身前。
    大掌从她腿弯穿过,他直接将人打横抱起,一路到府门口上了马车。
    小鱼和元阑跟在后面,刻意放慢了步子。
    元阑知晓自家主子很是喜欢二姑娘,平日里对二人的搂搂抱抱早已见怪不怪,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人这般亲昵的吻。
    余光瞥向身旁的小鱼,他不知想到什么,两只耳朵都变得通红一片。
    这害羞的样子教小鱼见了,禁不住皱起眉头来。
    一个大男人,怎么突然就扭捏起来了。
    她狐疑地斜了元阑一眼,开口问他:“少夫人亲的又不是你,你脸红什么?”
    这么一问,让元阑彻底说不出话来,只喏喏地摸着头,看着小鱼笑。
    江淮县靠海而生。
    从马车上下来,潮湿的水汽便迎面扑来。
    早晨出发,到达时已近日暮。
    红日西沉,不少妇女还在借着傍晚的天光修补渔网,码头上迎来归家的船只。
    乍一眼看到熟悉又陌生的景,青梨只觉恍若隔世。
    江淮大战的真相传来,终于有民众忆起了当年的唐县令。
    有人送了几束白菊到了紧闭大门的唐府前。
    青梨将已干枯的花儿仔细拾起,一一装在了自己抱着的木匣里。
    匣子里装着娘亲的玉簪和爹爹最后寄回来的那封信。
    青梨用他们的遗物,作了个衣冠冢。
    祠堂。
    唐芸动身往京都去时,将府里仅剩的几个婆子全都打发了,唐府里早就空无一人。
    好在前几日景老太太先遣了一批婆子过来收拾,才不至于无处落脚。
    高高的白烛在摆放着牌位的案台上燃烧着,白雾缭绕不断。
    青梨将木匣放在娘亲和爹爹的牌位前,拉着身旁的俞安行深深叩拜下去。
    娘亲,爹爹的冤屈已解,真正的坏人也已得了惩治。
    女儿如今成了家,过得也很好,你们不必担心。
    只是……女儿想你们了……
    若是有下辈子,希望还能再作你们的女儿……
    泪水从青梨眼眶滑落,水渍在地板上浅浅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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