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戚太后难过的是,侄子可以低声下气地求陈敬宗,见到她马上就认命了,仿佛笃定她这个姑母恨他入骨,绝不会为他求情。
    戚太后的确不会,但那是因为她容忍不了侄子犯下的恶,而非她对自己的侄子漠不关心。
    是不是早在她强迫侄子放弃女儿的时候,侄子就恨上她了,并为此生了心瘴?
    倘若她当年没有强加干涉,侄子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也不会有那五千多人的白白捐躯?
    直到戚瑾被侍卫带走,戚太后都没有说一句话。
    “母后,咱们先回乾清宫。”
    元祐帝见母后脸色不对,也没有急着说什么,上前扶住母后的手臂。
    外面准备了两抬步辇,元祐帝没有用,带着陈敬宗跟随在母后的步辇旁边。
    他不后悔彻查戚瑾,却担心此举伤到了母后的心,如果母后一开始反对陈敬宗的计划,元祐帝会不耻母后的私心,可母后大公无私,元祐帝越钦佩母后,此时也就越心软。
    戚太后一路无话。
    回到乾清宫,戚太后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不等儿子开口,她直言道:“通敌是大罪,戚瑾罪无可恕,侯府那边,皇上叫锦衣卫查查,若证明侯府无人配合他为恶,就请皇上看在我的面子上,只罚戚瑾一人,侯府其他人剥了爵位,贬为庶人,逐回老家吧。”
    元祐帝恳切道:“母后何出此言,朕相信舅舅与此事无关,降一级爵位也够给天下交待了。”
    戚太后摇摇头:“太轻了,就按我说的办,你若偏袒母族外戚,以后还如何震慑众藩王宗亲不得为恶?”
    元祐帝垂下眼帘。
    陈敬宗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戚太后看过来,眼中有无法短时间排解的复杂,也有欣赏:“当年我把华阳嫁给你,更多的是因为赏识你父亲的才干,时到今日,我终于确定,你本人也完全配得上华阳。”
    陈敬宗跪下,低头道:“娘娘谬赞,臣少时顽劣,不曾跟着父亲饱读诗书,也没有两位兄长的君子之风,空有一身拳脚功夫与拳拳报国之心罢了。臣请娘娘体谅,臣盯着戚瑾不放,绝非对您对侯府有任何不满,只是金吾前卫的五千多儿郎冤死在戚瑾对臣的算计中,臣也沾了因果,倘若不能还他们一个公道,臣这辈子都良心难安。”
    戚太后:“若你沾了因果,撮合你与华阳的我,是不是也该自责?”
    陈敬宗忙叩首赔罪。
    戚太后苦笑:“起来吧,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叫你不必多虑,所有的罪恶都因戚瑾一人而起,与我无关,也与你无关。”
    元祐帝:“母后所言极是,天底下求而不得的人多了,因为无法达成心愿便要加害得到的人,那外面那些落榜的举人,岂不是要杀尽所有中榜的进士?君子当修身养性,内省不足,戚瑾能做出那等事,只能说明他本就是个阴狠歹毒的小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罢了。”
    戚太后点点头,她当年确实对侄子无情了些,可侄子落到今日的田地,终究还是他自己的选择。
    “此案交给锦衣卫,我不会再管,只想交待你们一件事。”
    陈敬宗、元祐帝同时看向戚太后。
    戚太后:“戚瑾谋害驸马的动机,只说他记恨驸马当年演武比试抢了他的风头,不要牵扯到华阳,更不要让她知道戚瑾一直在觊觎她。”
    陈敬宗马上道:“臣也是这么想的,长公主心善,臣怕她会钻牛角尖,将金吾前卫将士们的死都揽在自己头上。”
    元祐帝的怒火又上来了:“与姐姐何干?姐姐难道愿意被戚瑾那种人惦记?”
    陈敬宗:“自然不会,就怕走漏风声,民间将长公主传成红颜祸水。”
    元祐帝咬牙道:“你们放心,朕一定会跟锦衣卫交待清楚,审讯戚家众人时谁敢提到姐姐半个字,立即……”
    他看看母后,将后面几个字咽回去了。
    戚太后只当没听出来,对陈敬宗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华阳可能还在等着。”
    陈敬宗领命告退。
    周围没有外人了,元祐帝跪到戚太后身边,低声问:“母后,您会不会怪朕?”
    戚太后摸摸儿子的头,再抚过那张渐渐褪去青涩的少年脸庞,眼里透出几分悲伤:“你明辨忠奸,正是明君所为,母后很是骄傲,曾经的小娃娃终于长大了。我只是为失去一个曾以为很好的侄子难过,为你舅舅、外祖母白养他二十多年心疼。”
    元祐帝握住母后的手:“娘不用疼,我与姐姐会孝顺您,您不需要那样的侄子。”
    戚太后的眼泪,便被儿子久违的一声“娘”勾了下来。
    .
    长公主府。
    华阳确实还醒着。
    这已经是陈敬宗第二次在夜里出去办事了。
    外面一片漆黑,黑暗本就容易令人生畏,必须在黑暗中才能做的事,又哪里会没有一点点危险?
    夏天的那个暴雨夜,华阳一直等到浇成落汤鸡的陈敬宗回来才睡的,这次她依然会等。
    快要三更天了,上次陈敬宗回来的没这么晚。
    华阳又在床上翻了个身。
    终于,外面传来堂屋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是一阵脚步声。
    华阳心跳加快,即便知道不可能有刺客闯进来,这样的时候,她还是难以控制地紧张。
    “是我。”陈敬宗一进内室,先开口自证身份。
    华阳松了一口气,坐起来道:“点灯吧。”一时半会她是睡不着了。
    陈敬宗点了灯。
    他傍晚就没有回来,华阳以为他会在外面换身黑色衣裳,没想到他竟然穿着那套绯色的指挥使官服。
    陈敬宗见她盯着自己的衣裳,想了想,道:“我先擦擦?”
    华阳:“事情办妥了?”
    陈敬宗点头。
    华阳更放松了:“那你擦吧。”
    说完,她重新躺下去,背对着他。
    陈敬宗笑了笑,成亲这么久,汤泉也一起泡过了,长公主还是如此矜持,亦或是故作姿态,偏他就爱她这样的拿腔作势。
    仔仔细细擦了一遍,陈敬宗换身干净的中衣,来到床上。
    他还没抱过来,华阳先皱眉:“什么味儿?”
    酒气、汗气她都闻过,今晚这种怪味儿非常陌生。
    陈敬宗吸吸鼻子,解释道:“桐油吧,我今晚诈人去了,他若不老实交待,我便准备一把火烧了他,桐油都泼好了。”
    华阳一骨碌坐了起来!
    杀人,陈敬宗要做的事竟然是杀人!
    他敢杀别人,别人也能反杀他啊!
    华阳的视线就落到了他身上。
    陈敬宗将人抱到怀里,搂着她道:“我没事,也没有放火,那人都交待了。”
    华阳眉头紧锁:“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敬宗看看她,从比武演示赢了戚瑾讲起,再讲他们去侯府祝寿那次戚瑾在净房里对他出言不逊,最后是五朵山戚瑾通敌,意图借刀杀人。
    他给戚瑾定的动机,只有戚瑾嫉妒他。
    “有两个人证,他也亲口承认了,娘娘、皇上也都听得明明白白,已经将人送去锦衣卫。”
    华阳怔在了他怀里。
    陈敬宗言词简练,语速也快,唯恐她不信似的,便使得华阳刚升起什么疑惑,马上又得到了铁证。
    最重要的是,戚瑾亲口承认了!
    所以,上辈子真正害死陈敬宗的,是她从小就认识的亲表哥戚瑾!
    只因为一场演武比试,戚瑾竟然狠毒至此!
    他又怎么有脸在陈敬宗的棺椁抬回京城时,去陈家吊唁,去她面前劝她节哀!
    华阳又恨又疼,恨戚瑾,疼眼前的陈敬宗,也疼上辈子那个再也回不来的陈家四郎。
    陈敬宗的袖口很快就被长公主的泪水打湿了,且无论他怎么哄,她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陈敬宗无奈道:“你这是心疼他呢,还是……”
    华阳一手拍上他的嘴,抽搭着骂道:“闭嘴!”
    别的事他都可以不正经,唯独这件不行,戚瑾万死难赎其罪,怎么配让她落泪!
    打完了,华阳埋在他胸口,继续哭。
    陈敬宗:……
    他这件中衣很快就湿了一半,凉丝丝黏答答,一点都不舒服。
    陈敬宗果断脱了中衣。
    华阳再埋过来,脸就贴上了他结实健硕的胸膛。
    华阳:……
    陈敬宗提议道:“要不趴我头上哭?正好帮我洗个头,去掉桐油味儿。”
    华阳:……
    陈敬宗捧起她湿漉漉的脸:“好了,事情都过去了,托你的福我也没有被他暗算到,不值得哭。”
    不等华阳开口,他密密地吻下来。
    华阳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这一晚都不想再与他分开。
    第183章
    子时时分, 华阳在陈敬宗的怀里睡着了。
    她长长的睫毛还湿着,头枕着陈敬宗结实的手臂,手拉着他的中衣衣摆。
    长公主平时那么讲究, 今晚却不介意他头上沾染的桐油味,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叫他帮忙清理身子。
    内室的灯还亮着, 陈敬宗默默地看着怀里的人。
    戚瑾是陷害了他,可他并没有遇到危险,都过去三年了,她生气是正常的,却不至于哭得这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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