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敢跟驻村修士讲。来了之后,他们这种迁进来的村子,会有几代人的严控,规矩也都跟他们宣读过。佘福之兄又很害怕自己一家,甚至自己村,被当作血魔的同党处理,就算是把他们扔回魔域,也是他现在无法承受的。看到丁羽,对她这个带自己村逃离的人,他多了几分信任,这才鼓足勇气讲了出来。
    丁羽当然不会担心这些,她先通知了驻村修士,由他联络附近人手搜山。她不必与他们一起行动,先行入山,找到佘福之兄发现蛇尸的地方,从这里出发,往里找去。
    迁入魔域人族的世界都是新发现,人烟较少,环境自然也就更多地保留了原生态。这座山林外围还有村民打猎涉足,越往深处,越不见人迹。丁羽猜想那个血魔是受了伤,才会偷偷摸摸,蛇尸还特意挖坑埋了。因此他应该会躲得很深。所以她径直飞了很远,才停下,以神识搜索附近一带有无类似的蛇尸。
    运气不错,换了一次方位,就让她找着了。
    再次飞了一阵,停下搜索,这次运气不是太好,丁羽皱了皱鼻子,只能回头,重新找起。
    这时她已在密林深处,这里几乎从未有人来过,若不飞在天上或从树冠纵跃,林子里走起来相当艰难,尤其是她还禀着前世的观念,尽量不去破坏这些原生树木。
    忽然间,丁羽耳朵一动,下一刻,左手抬起,在身侧划了个圈,避开从树后闪电般扑来的一个小小身影,并准确抄住了它的后颈皮。
    提到眼前一看,一只通体白色,有些像貂,但骨碌碌转着的小黑眼珠明显比普通貂类机灵的小动物,就这么甩着大尾巴,讨好地冲她叽叽叽。
    这叫声也不像貂啊?
    丁羽也不以为意,诸天万界,什么奇怪的动物都有,就算仙盟大佬都有没见过的,何况是她。在难行的密林中见到这么个友好的小东西,她心情也不错,笑着用手指逗弄它:“你干嘛,想咬我?现在装乖啦?”
    白貂伸出舌头舔她指头,丁羽缩了一下,感觉它没有攻击的意图,还是让它舔了。
    “这么懂时务还来攻击我,是没见过人吗?”丁羽本来是随口一说,自己却心中一动,重新又问,“还是你见过像我这样的攻击过你?”
    小东西看着不简单,如果血魔见到它,或许会有杀死它吸收血脉精华疗伤的意图。
    怕它不理解,丁羽还拎着它看自己的腿:“就这样,两条腿走路的人。”
    也不知道它听懂没听懂,总之是点头了。丁羽死马当活马医,松手道:“你知道他在哪么,带我去好不好?”
    小白貂跳到树上,箭一般向前蹿去。丁羽觉得自己有点傻,犹豫了一下,却见它回头又冲自己叽叽叽,于是还是跟了上去。
    它果然在领路,虽然不知道要领向哪里,但丁羽见方向是往深山中去,也就跟着了。
    小东西确实极有灵性,开始它在枝头跳来蹿去,不时停下来等丁羽追上。后来见她跋涉艰难,小眼珠儿一转,爬到了树冠最高的梢头。梢头纤细的树枝颤颤巍巍,它却立得极稳,叽叽叫了几声,丁羽赞赏地浮上天空,心想说不定还真能靠它找到目标。
    这下便快了,小白貂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丁羽紧跟在后,不多时便找到了一处断崖。小白貂跳上她肩头,探头和她一起看崖下。丁羽提剑在手,敛了气息,隐去身形,毫无声息地飞了下去。
    崖底果然有一个人,丁羽有些意外,又似乎不意外。她猜到这个血魔是受了伤,但没想到,几乎是等死的状态了。
    崖下那人趴伏着,惨叫都叫不出什么声音来了,只低弱地哼着,身上不见什么外伤,但看起来就是一副要死的样子。
    丁羽拿剑拨了一下,将他拨得翻过身来,这才真正大吃一惊。
    丑得好生眼熟!
    略一想她就想起来了,这不是桂菱身边那个琴仆吗?
    本来萍水相逢,她也不至于记得这样一个人物,但他跟着恍若仙子的桂菱身边,长得却是宛如山精水怪,丑得别具一格,那就很难不记住他了。
    这个人是血魔?原来血魔真的已经能隐藏身份,潜伏在人族中间了。
    丁羽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已经失去意识的老仆,发现他体内似乎是有蛊虫作祟,但和她学过的蛊虫不一样,无法救治。她只能给他塞了颗丹药,先刺激一下他的精神。看他的身体,断气就是早晚的事,要是她晚来一会,恐怕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缓了一会,老仆睁了睁眼,看见丁羽的一瞬间呆滞了一下,但没做什么反应,只痛苦地慢慢坐了起来,用力喘气,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他是真的快要断气了。
    第103章
    “咳。”老仆咳了几声,嘴角又溢出了血丝,他也没去管,就呆呆地看着丁羽。丁羽知他命不久矣,不敢跟他拖时间,冷下脸道:“你快死了,有什么要交待的?少受点活罪走好。”
    她没对人用过刑,不过随便想了想,修真之人要让人痛苦的手段多得是,狠一狠心就可以了。
    老仆并没有害怕的样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还将沾了血的手在眼前看了看,慢慢绽出一个说不上什么意味的笑:“我要死了,死前遇上你,也是缘份。”
    他木然地道:“我一辈子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你能听一听么?”
    丁羽坐到他对面,点了点头。她已经看出,此人死到临头,已经什么也不怕了,她反正也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做出什么危害人族的事情,传递出什么情报,他自己愿意说,那就再好不过。唯一怕的是他话太多,没说到要紧地方就断了气,可就不妙了。
    老仆嘴唇扭曲了一下,竟又笑了,这次显得有点开心。
    “以前他们都说我幸运。一万个人里面未必有一个,在圈养地的人族里头,天生血脉显著,被挑出来搬到城里。虽然还是低等,却也是少有的运气了。”
    原来他是人族出身,这也正常。这样自然出现的血脉者往往威力不显,容易混入人族世界,血魔派出的奸细除非是有特别的隐藏天赋,不然都是这种人。
    “我也觉得我很幸运,因为这低等血脉容易隐藏,被派到你们这边。因为身份来历交待不清,当不了门派弟子,只在逍遥谷做个干杂活的,却被桂仙子选中,做了她的琴仆。”
    他眼睛突然明亮,一种热烈的情绪出现在脸上,显得有几分癲狂。丁羽一阵惊异,这个样子,莫不是他……他该不会爱上桂菱了吧?
    逍遥谷留下他也不是大意。干杂活的仆佣而已,并不会太过在意。他也应该不是突然冒出来,必然有所安排,假作是某处受灾,侥幸活下来的人口。因为同乡都散佚了,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人,也就失了成为门派弟子的资格。但安排得好,伪装到家的话,其实并不十分令人生疑。加上过去血魔并没有能混入人族的手段,才叫他得逞。
    丁羽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按下不问,静待他往下说。
    老仆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喃喃说着桂仙子是多么的温柔善良,只是看到他听琴时的专注,就问他要不要学琴。他来到逍遥谷才知道,世上有这样美妙的音乐,他想学琴。桂仙子送了他一张琴,真的教他弹,发现他果有天赋和热爱,还收了他做琴仆。
    “后来她喜欢上君洛宁。”说到这里,他终于回过神来,向丁羽看去,丁羽看着他,心里想莫非是因为这个?便问:“你恨我师父?”恨他抢走了桂菱的注意么?
    出乎意料,老仆艰难地摇了摇头,还笑了出声:“我为什么要恨他,他与桂仙子切磋琴艺,也指点过我,他的琴音也那样美妙。他和琴仙子一样,琴声干净,人也干净。”他们都不曾用异样眼光看过他,也不曾因为他竟妄想学琴而嘲笑他。
    不过也有一点不一样。老仆有些走神地想,桂仙子的琴音是谷中泉水叮咚,未尽尘埃的纯净。君洛宁的琴音是江流万里,淘尽泥沙的澄澈。他们都说过他的琴音心思太重,但没问他有什么负担。想来也是,他这幅长相,这个身份,有心事才正常。可他们想不到,他怀的是什么样的心事。
    “哈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疯狂大笑,满是悲怆之意,“我是血魔啊,我是魔啊!桂仙子不管事,但她是战力最高的那批人,战事起时常参会议事。他们就联系上了我。”
    果然如此。丁羽握紧了拳,又松开。那个传递情报的奸细就是他!
    大家都被迷惑了,总觉得是什么厉害手段,让血魔混到了高层。但是像他这种身份,桂仙子又不防着他,同样有接触情报的机会。所以有些计划泄露,有些他没机会,便保住了。
    这时候丁羽只想朝他脸上来一拳,但不得不忍住,只怕他立时死了,还有话未说。
    而且,她也觉得,此人有几分可怜。她叹了一声:“你好像也不愿意。”
    “我不想的。”他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喃喃地说,“但是我还有族人在魔域,我离开时告诉他们,我会接他们到城里住。如果立了功,我就可以带他们离开。他们说要陷害君洛宁,我没有别的办法,悄悄用我的天赋诅咒了他,如果他失明了,就不会出去,不会中计……”
    我去!丁羽别的想到了,这个没想到。原来这事也是他干的?敢情还是为她师父好了?
    “怎么解决,怎么治?”她别的不想管了,倾身过去急问。
    但老仆已经听不进话了,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平静了很多年,他们又联系上我,我告诉他们现在查得严了,我不可能再接触机密,我想回家,我想接家里人走,我想找机会把他们都送到人族世界……虽然我父母兄弟早就不在了,但他们的后人还在,我想他们当人……”
    丁羽忙往他嘴里又塞了颗药,继续问:“你说诅咒了我师父,要怎么治,快说啊!”
    “他们说既然这样,那就杀了桂仙子回来吧,她上次就是重要战力,这次更厉害了,必须除掉。怎么行呢,不行的。”他还在自言自语,不知是不是又吃了颗药的缘故,亢奋起来,瞪着前方,大声叫着,“我不会对桂仙子动手!”
    “好的,好的,你不会对她动手。”丁羽安抚他,真怕他一口气接不上,就崩了。
    他平缓下来,痛苦地缩起身子:“来之前,魔主与我们这些卧底一一见过,万蛊魔主对我们都施了蛊,我不听令行事,蛊毒就发作了。我不想让桂仙子知道我的身份,只能逃离,吸收一些蛇血精华,压抑一会发作。但是,不行了,不行了……”
    魔主亲自下的蛊,平时查不出异样,发作时耗尽生命。若不是先要威胁他动手,他也不能拖延到此刻还活在世上。
    丁羽几乎失去了耐心,她不关心他为什么不动手,也不关心他怎么逃到这里,她就想知道师父的眼睛,能!不!能!治!
    老仆的眼神已经失焦,直愣愣地盯着她,或者说盯着虚空,说:“桂仙子,我真想听你再弹一曲。”
    丁羽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住暴躁的心情,将那张鹤羽取了出来,并用如意珠叫来君洛宁:“师父,现在事情有点急,你得帮我一下。”
    “何事?”君洛宁已经摸到了琴,心中纳闷,什么急事还要用琴的。
    “来不及说了,你能不能仿着桂仙子弹一曲?或者弹一首她平时喜欢的曲子。”
    她说得急,君洛宁就没细问,听见旁边有人若有若无,要死不知的呼吸声,多少猜到这是要给人临终一点安慰了。
    当下调弦试音,一曲清音奏就。
    弹罢,他便让出身体,丁羽盯着老仆,见他绽开了一个笑意,生怕他心愿一了,闭眼就死,恨不得抓着他摇两下。
    老仆眼睛已经闭上,却吐着血笑得开心:“君先生,你也来了,你仿仙子的琴音很像,但是仙子的琴心又有磨砺,与以前不一样了……”
    他的脑子完全糊涂了,忘记了君洛宁被囚,也忘了是丁羽在面前。丁羽正要再给他塞上一颗丹药,却见他抬起一只手,指尖缓缓凝出艳红得不像鲜血的血珠,声音已几不可闻:“抹在眼上,仙子……”
    丁羽瞬间掏出一个瓷瓶几滴血珠摘住,再看这个混入人族的血魔,已经没了气息。
    丁羽一时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呆立了半晌,才挖了个坑,将他埋葬,却想起连他名字也没有问。
    忽又想起,那人眼眸似有隐隐绿意,以前倒不觉得,临死不知是不是无力维持伪装,露了出来。莫非他与山外村中佘姓一家有所渊源?
    人既已死,这些都不可查了。若是,也好,他将家人带到平安之地的心愿,总算没有落空。
    丁羽在坟堆前站了一会,到底没在充作墓碑的石块上写什么,就此离去。
    小白貂全程安静地蹲在一旁,这会儿却又跟上,站在她肩头不肯走。
    “你想跟我走?”丁羽觉得有趣,而小家伙似乎极通人性,听得懂人言,居然连连点头。
    “好吧,好吧。你要是乖,我就带你走。我家里还有个人参宝宝,你们可以一块玩。”丁羽觉得有趣,心想到时她没时间养,就放掌教那里去。反正掌教养一个人面参也是养,再养一个小白貂也是养。
    不用寻人,回去就快了。路上看见搜山的人,丁羽停下跟他们说了一声,自己已经找到那个血魔,他也已经死了,让他们不必再搜。
    带队搜山的人顿感轻松,见丁羽作势欲飞,赶紧叫住她:“丁姑娘,你们守正宗出了件事,你得到消息了吗?”
    “什么事?”丁羽纳闷,她离开守正宗是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进山找血魔也就一天,之前还没事呢,这会能有什么事。
    “高歌前辈拿功勋点去跟战时联盟折罪,要求把君洛宁放出来。”那人就说了这个,但眼神里写着:那是你师父,你都没听说吗?
    丁羽呆了一呆,招呼都忘了打,直接飞上高空,一溜烟地去了。
    带队的定云山弟子抬头,已经看不见她人影,不由失笑:“我还没说完呢,各大门派还在犹豫,这还没同意啊。”
    第104章
    丁羽不知道事情还没结果,火烧屁股般地奔回守正宗,这才知道掌教都不在,就是为这事出去开会去了。
    一路上绷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松下来。她又想去找掌教,又想先去看师父,原地转了几圈磨,想起手上还有解除诅咒的方子,顿时有了决定:先去解诅咒啊!
    虽然时辰还没到,丁羽还是先进了地牢,焦急不安地等候着。小白貂乖乖趴她肩上,一点也不闹腾,她几乎将它忘了,一起带了进来。
    君洛宁早听见她进来,但知道停阵还早,便没开口。只是过了一会,听丁羽坐立不安,不时弄出点动静出来,他也觉得奇怪,更有些担心。
    “阿絮?”
    丁羽一下定住,“师父!”话到喉咙口堵住了,要说的太多了,从哪说起?
    “唉!”她跺了跺脚,“还是等会儿再说。掌教跟你说高师叔的事了吗?”
    君洛宁听到高歌的名字就是心头一跳,怕他又闯出什么祸来。还好丁羽马上就讲了:“那就是不知道了。我也等会再讲。”
    好了,听这话音不是闯祸。
    听见丁羽还是十分燥急,君洛宁就不问了,笑着道:“你带了什么小动物进来,出去一趟,难不成又捡了什么回来?”
    “一只长得像貂,叫起来像小鸡,尾巴像松鼠的动物。”丁羽介绍了一下,到底没忍住,把那血魔的事一下子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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