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钧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已经隐隐传出一道声音来,算了吧,你该认输了,再看到周长宁的笑脸时,他只觉得对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着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这还是他出门经商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大的挫败感呢,而当让他受挫的对象还是一个比他小上好几岁的少年时,这种挫败感就不由得更盛了。
    即便齐钧不想承认,现下也不得不承认,在周长宁抛出这个诱人的鱼饵以后,在这场谈判中,主动权便已经从齐钧手里转移到了周长宁手里,对此,双方皆是心知肚明。
    “说说吧,什么样的条件,你才愿意把方子卖给齐家?”齐钧这两年随着商队四处跑,那也不是白白浪费时间的,在经商一道上,他显露出了极为过人的天赋,而现下只需要动一动脑筋,他便能算出来这笔账了,买下这个方子,只赚不赔,甚至会获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多的利润,因此,机会就在眼前,决不容他错过。
    若是因着一时谈不拢而让方子流传到了别家手里,特别是那几个和齐家隐隐形成竞争的家族手中,那么,只怕对方想要超过齐家,就仅仅是时间问题了,而这一点,恰恰是齐钧和他的外公都无法容忍的。
    因此,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齐钧实际上在心底里已经默默地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方子拿下来,即便付出超过他来东阳郡走这一趟所获得的利润,也在所不惜。
    而周大新和周长宁也对视了一眼,听出来了齐钧话里的退让,还有那隐约带着不甘心认栽意味的语气,仍旧是由周长宁开口道:“一千两银子,以及白糖这门生意一年的分红,我们只要半成,一年以后,这门生意与我们再无任何干系。”
    这个价格是周家人经过讨论后一致同意的,他们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要一千两银子是想着万一以后还有个什么事情急需要用钱呢,要分红则是想给家里留一只会下蛋的母鸡,一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是足以让周家累积起一笔不小的财富了,若是时间再长些,只怕会给周家带来许多不必要的关注。
    闻言,齐钧有些诧异,这个价格完全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甚至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低了不少,只是,直接要银子那才是最简单省事的,齐家从来不缺银子,但是谈到分红,这里面牵扯到的东西可就多了,于是,便试探着开口道:
    “周公子瞧着也不像是经商之人,大抵不太了解,一门生意想要做大,那可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地出一个方子便能成的,原料、人手、工艺、运输,做成这些事情所需要的时间和钱财,都要算进成本里面去,显然,我所说的这些个事情都只能由我齐家来完成,这样一来,总不能我齐家出了全部的力却要为周公子做了嫁衣吧?
    当然了,若是没有周公子的方子,我齐家也不可能做成这门生意,因此,我愿意用一万两银子来买下周公子手中的方子,以示诚意,怎么样?”
    出于“资本家”的习惯,齐钧原本只想说五千两的,可是话都已经到了嘴边,看到周长宁的时候,情不自禁又将这个价格往上翻了一番,罢了,就当做是交个朋友好了。
    他自认为给的这个价格已经很是公道,这也就是碰上了他们齐家,若是换了别家心黑手狠的人,看这一对父子无权无势,指不定还打算做些什么样的小动作逼问出方子呢,以时下的物价来说,一万两银子绝对够一户普通人家生活一辈子了,没察觉到,当他说出这个价格的时候,旁边的周大新呼吸都忍不住稍微急促了些许吗?
    然而,周长宁却依旧面不改色,甚至微微拧起了眉头,以示自己的不满:“齐公子,虽然在下不经商,但是对这生意里面的弯弯绕绕也是了解几分的,时人都讲究个物以稀为贵,这品质更好的白糖,只需要你们齐家稍微运作一番,就能卖出一个比贡品白糖还要昂贵的价格。
    即使再退一步来讲,就算价格不会更高了,可即使是与贡品白糖一般无二的价格,想想它所用到的原料乃是廉价的蔗糖,这其中的差价可不少,在下乃是真心想要与齐公子达成这桩交易,哪知道,齐公子看上去没有多大诚意呐?”
    显然,周长宁并非齐钧过往所见到的那些普通人家出身的年轻人,也并非是他可以随口糊弄过去的,周长宁虽然能够理解齐钧想要压价的心理,也欣赏对方做事的风格,但是两方谈判,自然是理性占了上风,当然要以自家利益为先了。
    再者说了,他之所以挑中的是齐家,而且想要一点儿分红,也是想着齐钧的背后还有洪家在呢,有权才能护住钱财,否则无异于三岁小儿抱着金砖过市,因此,若是有了分红这一层联系,当自家遇上解决不了的大麻烦的时候,直接与他联系着做成这门生意的齐钧还好意思不出手帮忙吗?齐钧出手,与齐家、洪家出手又有何不同呢?
    齐钧显然没想到,周长宁看上去年纪不大,心思却是极为深沉,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么深的地方去,现下的他,眼看着周长宁已然有些不耐烦了,只好做出了最后的退让:“一千两银子没问题,但是分红的话,一年时间太长了,最多半年,半成分红也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了。”
    在这一点上,齐钧倒还不至于欺骗周长宁,当然,周长宁在提出一年时间的时候,其实已经预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一年时间自然还给了齐钧还价的空间。
    双方总算是达成了一致,齐钧先是找人要了笔墨,写下了一份简要的契约,周长宁看过无误之后,双方这才约定好,后日一早周长宁去云来客栈,教给他们制白糖的方子,届时,这份契约在两人签订完之后,也会在官府那里过明路,好给双方一个保障。
    作者有话说:
    呜呜对不起大家,我要长胖了,说好的六千字泡汤了,回来以后沉迷追剧无法自拔,本来以为码字的时间够的,但是忘记今晚十一点单元楼要停水停电了,只能提前把码好的一章多一点儿发出来,剩下的明天补~~
    第四十三章 家人
    齐钧先离开了茶馆, 齐家商队此行来东阳郡原本只是为了倾销货物顺便带一些东西回去的,哪成想,中途却有了这么一茬子变故, 自然得在东阳郡多停留上几日了, 而客栈人多眼杂,并非久留之地,要让周长宁手把手地教会他们的人如何制作出白糖, 在客栈这样的地方肯定是不行的。
    因此, 他现在赶着回客栈,一方面让管事先行回去,顺便把他给外祖父写的信也捎回去,另一方面, 他也得派出人手去寻摸一个僻静的小院出来, 以方便他们的人制糖。
    而周大新和周长宁自然也没有久留,离开了茶馆,回到了周家,将今日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家里人,听到周长宁和齐钧最终所达成的价格以后, 周老太太和林氏心里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周老爷子也有些许沉默:
    “咱们家余下的银钱的确是不多了,现下能够有这么一大笔进账,这是件好事, 只是, 财不露白,咱们也刚在郡城里停留没几日, 周围的人家还有些陌生的面孔, 行事切莫太过出格露富, 反而招致祸端,另外,即使是对着咱们村子里一道出来的族人,也不可言明此事。
    一来,这笔银钱数目不小,咱们家原本和大家相差不大的,现下富起来了,倒容易让族人内心不平;二来,这方子毕竟是长宁想出来的,若是要对外解释的话,不好绕过长宁这一关,可是,他年纪还小,木秀于林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咱们自家人心里知晓就好。”
    说完,周老爷子犹豫了一瞬间,又紧接着对周大新说道:“长宁想出来的法子赚回来的银钱,不可能不用在你们当爹娘的人身上,只是,老大,你在兄弟三个里面一向都是过得最好的,现下我也希望你能继续记着,你还有两个弟弟呢。
    他们或许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却也都是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我这把老骨头没脸去要求当侄子的反倒要去帮衬叔叔,自古以来也从没有这样的道理,但是你这个当大哥的,若是他们以后遇到了什么难处,我希望你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衬他们一把,也算是对得起你们之间的兄弟情分了。”
    周老爷子说这话,若是落在旁人身上,指不定还得以为他老了老了还要偏疼另外两个儿子呢,只不过,他知晓无论是周大新还是周长宁都不是小心眼的人,就算是林氏,行事也一向落落大方,即便大房“穷人乍富”,也不该一朝心态失衡、看不起两个弟弟才对,何况,老二老三也不是那等心里没数的人,因此,这才说出来了这番话。
    毕竟,他都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又能再活上几个年头呢?这话就算今日不说,以后等到他走到生命的尽头之际,不还得照旧对老大交代这一番话吗?谁让此事过后,他渐渐意识到了,长宁这个孩子以后也一定会出息呢?
    周老爷子这话说得格外坦然,想来也是话赶话的,就说到这里了,然而,周大新听得却是格外惶恐,膝盖一软,跪在了周老爷子脚边,脸上方才的喜色早已消失不见:“爹!您说这话,岂不是让儿子无地自容吗?我们兄弟三人向来关系就好,在长宁出生以后,二弟三弟几乎都是把他当做亲儿子一般对待的,但凡去了镇上,只要口袋里还有两个余钱,都不忘给长宁带些好吃的或者小玩意儿回来。
    您这么说,难道是认为我就是那种沾了儿子的光以后,就不认兄弟的人了吗?您和娘养了我这么多年,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还不够清楚吗?怪不得人家都说,银子是祸乱之源呢,咱们家这还没真真切切地见到银钱呢,就要开始互相猜忌了吗?
    您要是不信任我,这样,等到约定好了的后日早上,我让长宁去客栈跟齐公子把契约撕毁掉,这门生意咱们家不做了还不成吗?反正也还没在官府那里过明路呢。”周大新说着,是真的有些伤心了。
    对此,周长宁倒是能够理解一二,时下本就讲究孝道,不孝敬父母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会被人唾弃的,在村子里,一户人家如果分家后,当爹娘的不和理应养老的长子一道过活,那么,长子一家人都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何况,作为父母,周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是力所能及地给了儿子们自己能够给予的东西,周家的家庭氛围又一向不错,周大新三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对父母自然都是依恋着的,现下被周老爷子这么一说,也难怪周大新会有如此惶恐不安之感了。
    “胡说八道什么!都要到手的银子了,还能让它飞了不成?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以备万一罢了,你都成家这么多年了,长宁眼看着都是要说亲的年纪了,还在我和你娘面前做出这等小儿姿态,也不怕长宁笑话你?”周老爷子心里欣慰,面上却狠狠地瞪了周大新一眼,让他收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去。
    “爷爷,就算分家了,咱们和二叔三叔也依旧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又何必要说这么生分的话呢?我爹的性格您比我更清楚,若是二叔三叔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话,无论是出人还是出银子,我爹都肯定会第一个冲上去的,我也同样记着他们对我的好呢,您呐,就放心吧。”周长宁给周老爷子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毕竟,血缘关系是剪不断的,更何况,二叔三叔家都很好,又不是那等不知分寸的人,他和他爹又怎么可能仅图自己一家享乐、而不顾他们的处境呢?
    有了这话垫底儿,周老爷子也就放下心来了,揭过这一页后,才道:“既然家里眼看着就不缺银钱了,那之前所说过的让你去私塾继续读书的事情,你心里可有什么成算?”
    老爷子到底还是对家里没能出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有些执念,他至今都还记着,当年他们一家人在商量过后,把长宁送到了何秀才开的私塾里去读书,可是,镇子上也就那么丁大点儿地方,一有个风吹草动立刻就能被全镇的人所知晓,那个时候,村里人哪个不是见了他笑眯眯的、背地里却嘲笑他们一家“痴心妄想”?
    就连族中比他辈分要大的长辈也拄着个拐杖,颤巍巍地被家里的子孙扶着找上门来,就是为了劝他要认清事实,读书是多么耗费银钱的事情,那么多人家都尝试着把家里的孩子送去读书,也没见着读出个什么名堂,唯一还算有些出息的就是识过几个字的周大新了,可是,相比之下,在酒楼工作得到的银钱与读书的时候花出去的银钱,“回报率”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只是,周老爷子到底执拗,对着那些人说,他们家这么多能干活的,就供这么一个孩子读书,还是能勉力供他读上几年的,总得让孩子试试,他们这些做大人的也才能甘心,这才让很多人闭上了嘴巴。
    当然,周老爷子也知道,此后的几年,像那样暗地里看好戏的目光一直都未曾缺少过,也就是长宁考中了童生以后,那些人的口风才变了过来,因此,也难怪他会心心念念着让周长宁最起码把秀才功名给考出来了。
    听着周老爷子的问话,周长宁心知,这一茬儿迟早都是要过去的,这才将自己通过邸报分析出来的当前局势挑了些合适的信息,告知了家人,所以,并非是他不想现在进学,只是他们在东阳郡怕是停留不了多长时间,隔三差五地便要更换夫子,他又得重新去适应新夫子的教学风格,反而会在自己学问不到家之时把自己搞成一团乱麻。
    只不过,听了周长宁的话,众人心里都不由得一惊,现下,谁还有心思关心他是否要在东阳郡进学的事情啊?周大新更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儿子,你的意思是,东阳郡也要不太平起来了?这怕是不能吧,咱们俩今日出门,也没见外头有过什么风吹草动啊,若是真的要打起来了,这城里的人更加惜命,还能不早些跑掉?
    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二叔三叔他们都在码头那等消息灵通之地天天做活,要不这样,这会儿我去把他们两家人也都喊过来?若是没什么迹象,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若是连他们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那咱们可就得早做准备了。”
    周大新一番话里,颇有些“自问自答”的意味,还觉着自己出了个什么样的好主意呢,惹得周长宁哭笑不得:“爹,我又没说会立刻打起来,一时半刻的,那边哪怕行军赶路,赶到东阳郡也得好一阵子时间呢,而且,从燕王府近日的动静来看,这位燕王也还有几分小聪明,肯定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托在向敌人示弱上。
    所以啊,对于那边的动静肯定也有派探子随时查探禀报的,郡城就这么大,燕王府要动兵的话肯定少不了挪用燕王的私军,那么多人的动静,咱们还能毫无察觉不成?您就放心吧,我呀,也时刻对这事儿上着心呢,咱们要想逃到更安全的地方去,肯定少不了用银子安置,所以呢,当务之急,还是要从齐公子那里拿到我们的一千两银子才是。”
    周长宁这一番逻辑清晰的话语,再加上他颇为胸有成竹的姿态,倒是也让一家人放下心来,什么王爷啊,打仗啊,这些事情都距离他们有些遥远了,他们也都不太懂,既然长宁心里有成算,那他们还是听有主意的人的话吧。
    然而,看着这样一个说起朝堂、王爷等事情来头头是道的周长宁,旁人或许觉察不出什么异样,周大新却是悄然再度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由得拧起了眉,是他的错觉吗,长宁何时有过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了?竟叫他这个当爹的也觉得有些许陌生,只不过,再看那面容之时,他又很是确信无疑,那的确就是他的儿子周长宁没错啊。
    如是作想着,周大新内心不由得暗暗失笑地摇了摇头,想来他也真是昏了头了,自己的儿子有本事了不为之高兴不说,反而还怀疑起儿子来了,这要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周长宁,还能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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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制糖
    到了约定的这一日, 周长宁独自来到了云来客栈,但他却没有见到齐钧,只是见到了齐家的一个下人, 对方带路, 引着周长宁来到了快要靠近西城门处的一个小院子中,而齐钧在这里已经等候许久了。
    虽说以齐家的能力,真想查出来周长宁的底儿,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可是,齐钧却不愿意这么做,经商之人,讲究诚信, 他既然已经同周长宁签了契约, 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并非从属关系,而是平等意义上的合作关系。
    因此,他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好奇心而惹得周长宁不快,要知道, 商人最讲求利益, 平白无故便开罪人的赔本生意,他可不愿意做,更何况, 周长宁既然这次能拿出来制白糖的方子, 谁又敢保证他以后不会拿出来其他能给齐家带来利益的方子呢?
    所以,在这多重考虑之下, 齐钧虽然带着大多数人手转移到了这个小院子里面, 却还没忘记让一人在云来客栈等着, 好将周长宁带过来,事实上,也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他的做事风格处处妥帖,并未让周长宁心生不满,反而多了些许好感来。
    “周公子,你要的东西我都派人已经买回来了,咱们那日签订的契约我已经转换成了官契,这是你的那一份,可要收好了,另外,一千两银子到底过于沉重,你带回家的路上太过惹眼,多有不便,所以,在下便自作主张,将其中的九百两都换成了银票,还有两个重为五十两的银锭,希望周公子莫要怪在下替你拿了主意。”
    齐钧说着,手指了指他身边小厮捧着的一个盒子,盒子的盖子是打开着的,银票对于大多数普通人家来说都会陌生一些,但是白花花的银锭子却是做不得假的,对人视觉上的冲击力甚至还要远超过面值更大的银票一些。
    “齐公子这是哪里的话?该是在下多谢公子思虑周全才是。”别看齐钧对周长宁的态度很是客气,言语之间一口一个“周公子”地喊着,实际上,周长宁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是什么身份?齐钧又是什么身份?要是真的有人读书读傻了,把那条“士农工商”奉为金科玉律,只怕转眼间齐钧就会翻脸教他做人了。
    齐钧客气的对象可不是他,而是他背后能够给齐家带来的利益,因此,周长宁并未由于齐钧的态度而有半分自傲,对方既然客客气气的,那么,他也就当成是“商业合作伙伴”一样相处,不就成了吗?若是他自己先把自己看低了,对齐钧低声下气的,只怕方子刚一到手,钱货两讫之后,他与齐家就连面子情也都谈不上了呢。
    果然,尽管嘴上不说,但是齐钧心里还是很满意周长宁的“识趣”的,只觉得这人不似一般市井小民,这辈子难得见到齐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便恨不得如同水蛭一般吸血似的扑上来。
    “对了,周公子,你要求准备好的这些东西,旁的也就罢了,为何还需要黄泥呢?郡城内这东西可不多见,在下还是派人专程去城外的村子里寻找的呢,不知周公子可否为我等解惑一二?”
    看着周长宁慢条斯理地将衣袖挽上去,齐钧一边如是说着,一边给他旁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对方接下来做的事情他们必须都得看仔细了,只有真真切切学到手的东西那才是属于他们齐家的,可不能因着下人的疏忽大意而遗漏了个中要点来。
    周长宁哪能不清楚他的这份心理呢?表示理解之余心中也不免觉着有些好笑,这位齐公子怕不是忘了他还有这门生意的分红呢,就算分成比例不高,但仍旧是这门白糖生意越好,他能拿到手的银钱就越多,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留一手呢?对他来说又没有什么好处。
    当然,这就属于是周长宁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了,因为在古代,手艺、方子那些都是可以世代传承下去的,家家户户若是有了这样的底蕴,定然会藏着掖着,决计不会让外人偷学去半分的,就算由于本金等因素不能把生意做大,但是让每一代子孙混个温饱那还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前两日,若不是周大新这个当爹的也一并来了,这出售白糖方子一事就还有的磨呢,毕竟,齐钧也会心有疑虑,方子该不会是周长宁这个“孩子”从家里偷出来的吧,为了避免之后可能出现的各种纠纷,他就算是再心动,也会增添许多顾虑,不会轻易那样同周长宁成交的。
    “齐公子,放心吧,既然我们已经有契约在先,那我肯定是会保证您家的下人完全学会了这个法子的,别说法子操作起来本就不难,就算有什么难点,在下也会揉碎掰烂、手把手地教,确保大家学会的,注意,接下来,就是制造白糖的整个工序了。”周长宁冲着齐钧如是说道。
    他这话也不由得让一旁的齐家随从心里松了口气儿,多少有了些底,毕竟,在他们的想象中,能够价值这么多银子的方子,操作起来一定简单不到哪里去,有了周长宁这话托底,他们也就不用担心无法立刻学会而受到公子的责难了。
    不过,虽然这样想着,但是能快些掌握这个方子好在公子面前露脸,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情愿呢?在周长宁说到“制造白糖的整个工序”的时候,一群人,包括齐钧在内,都不由得向着周长宁的方向又靠近了许多,确保自己能够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
    “制白糖的方法唤做黄泥水淋糖法,原料呢,若是齐公子家有门路在南方办作坊的话,可以就地收购甘蔗,榨汁熬煮成糖浆,变成最常见的蔗糖,或是直接从街上购买到的那种蔗糖就可以用,总之,做生意都要计算成本的,这一点齐公子比我要清楚得多,在下就不在这里班门弄斧了。
    将成块的蔗糖放进瓦制漏斗里,再把黄泥水浇入漏斗中,只需等待一段时间,黄泥水便会带着蔗糖中的杂质滴落进大缸里,最后还留在漏斗中的,就是齐公子先前所见到的白糖了。”就算周长宁把手头上的动作放得再慢,可是总共也就这么一两步,时间又能被拖长到什么地步去呢?
    “这就完了?”发出此疑问的不是齐钧,而是他身旁的一位随从,但是很显然,虽然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可他们心里都有着同样的困惑,这......和他们想象中的大不相同啊,这么简单的操作,让十岁的孩子来都能原原本本地完成了,哪里配得上那一千两银子的价格呢?不得不说,他们心中颇有一种虎头蛇尾的感觉。
    周长宁哪里猜不到他们在想些什么?转过头来,看向他们,肯定地点点头道:“这就完了!不过,蔗糖颜色重,内里难免含有许多杂质,若是这样操作一次过后,颜色还没有接近雪白,可以用同样的步骤操作第二次、第三次,直至得出满意的白色为止。
    当然,诸位定然是觉得这法子并没有什么难度,甚至可能还觉着,在下占了齐家的大便宜,只是,还请诸位好生设想一番,在此之前,大家印象中蔗糖那是入口的东西,要保证干净,而黄泥是用来糊墙的东西,指不定得有多脏呢,若是没有在下今日这番演示,谁能想到将黄泥水淋入蔗糖中便能得到白糖呢?”
    若不是看在那一千两银子的份儿上,又念着以后或许还会有找齐家帮忙的时候,周长宁还真不想这么掰开了给他们解释呢?世界上从来不缺少看别人做成了一件事,便生出“换我我也行”的感觉,事实上,若是无人提点,自己距离成功只怕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之远呢。
    周长宁把话说得这般直白,倒是让齐家人不好意思起来,不过,说句实在话,在看完了整个不到一盏茶时间的操作过程以后,他们的确有些觉着周长宁这是欺负他们齐家不懂行、故意占便宜呢,可是,既然周长宁都已经把话说开了,他们要是再这样想,就难免有些让人觉着这是方子拿到手、就想翻脸不认账了。
    齐钧全程都未曾说过些什么,诚如周长宁所说,既然在此之前都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个制白糖的要点所在,而他却想到了,那这自然算是他的本事了,再说了,做生意之事,向来都是一步快步步快的,看似他们齐家付出的银子和这方子的价值有些不甚匹配,可实际上,有了周长宁的点拨,足以让他们在尝试制出白糖的道路上少走多少弯路呢。
    时间就是金钱,这个道理,齐钧再是明白不过了,所以,他并未像身旁的随从一样,当真觉得周长宁占到了什么大便宜,左右,一千两银子,他们齐家还不放在眼里,这桩交易,双方各取所需,都未曾吃亏,那便足够了。
    当然,齐钧虽然对周长宁的方子并无怀疑,但还是等到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漏斗里留下的是白糖以后,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同时,他做事向来讲究稳妥周全,又让自家的下人仿照着周长宁方才的动作,重复操作了两遍,直至周长宁点头、确保他们掌握了这道工序,这才让随从将盒子交给了周长宁,并且派人用马车将对方好生送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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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来者
    回到周家以后, 周长宁自然是第一时间把得来的银子上交到了周老太太手中,他们家一向都是由周老太太管着银钱的,先前三家还未分家的时候, 便是各房上交每月收入的一半留作家用, 剩下的一半则是自己这一房的私产。
    现在,既然二老跟着大房过活了,林氏本人也并没有要和婆母争夺这项权力的意思, 所以, 周家便保持了原状,依旧是将各项收入都交给周老太太来统一支配。
    不过,说句实在话,就算从年轻时到现在, 这么多年下来, 周家总共也攒了不少银钱,可是那都是像水磨一样,一点一滴攒起来的,更何况,银子总还要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又花出去了, 所以, 严格意义上来说,真正看到足足有一千两银子摆在自己面前,这还是第一次。
    尽管盒子中的大半都是银票, 远不如两个银锭子给她的视觉冲击力大, 但是周老太太心里是有概念的,知道盒子里就是整整一千两银子, 一时间, 脑海里只剩下了家里尚且缺少的东西清单在来回滚动着。
    老爷子有些看不惯她这副模样, 在旁轻轻哼了一声:“好了,银子是多,但咱们家接下来的花销也少不到哪里去,把银子赶紧去收好吧,对了,别忘了给长宁一张银票,他时常出门,这么大的人了,身上没点儿银子怎么能成?”
    他是知道,周长宁有喜欢买邸报的习惯的,而就他的经验来看,通过邸报了解到许多信息,也的确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
    突然家中有了这么一大笔进账,老太太心情好,此刻也懒得计较老爷子的态度问题了,要是换了以前,她定是要和老爷子好生理论一番家里到底谁说了算这个问题的,现下,要说给长孙一张银票,她倒没有什么不舍得的情绪,别说这银子本就是长宁脑袋活泛才得来的,就算家中仅剩的银钱不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也不愿意委屈了长孙去。
    接过周老太太递过来的银票,周长宁并未有任何推拒的态度,虽则家里暂时宽裕了许多,但是他可没忘记,还有二叔三叔家呢,此时还不知道东阳郡能够保持这样的风平浪静有多长时间,但是不管怎么说,码头上的活计完全是在透支身体的,压根儿不是能够长久来做的活儿,所以,他总归要想想法子,好让二叔三叔家同样宽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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