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玄泫然喊她,初弦。
    一嗓哽咽,声泪俱下。
    他忘了,她出门去了还没回来呢,又怎会乍现在他面前。
    哐啷一声,酒盏摔碎于地上,锋利的瓷片飞溅,划破了谢灵玄的脸。肠痛如绞,情蛊正闹得欢,谢灵玄却连呼吸都提不起来,那被温初弦戳过的肺部感染得很厉害,像是塞满了棉絮,透不过一点新鲜空气。
    说来,人命强也强,弱也弱,有人坠落百尺悬崖而侥幸不死,有人却因为一点点风寒或感染就呜呼哀哉。
    谢灵玄挣扎着将身体蜷曲成一个跪倒的姿势,对向窗外的昭昭明月。
    漫天神佛啊,他知道自己罪不可赦,可他毕竟也做过一些好事,救济过长安城外的一些难民,出金修葺过佛寺。如果佛能听见红尘众生中卑微一个他的诉求,那就叫他死前再见温初弦一面吧,别叫他今晚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尸在这里。
    谢灵玄维持着跪倒的姿势,沉沉阖上了眼皮,无有意识。也不晓得明早太阳升起时,能不能再睁开。
    他手里还攥着她的一根簪,就是她用来刺穿他肺腑的那一只。
    静济寺的师父没能点醒他。
    临了临了了,他还死心不改。
    汐月等人在外急坏了,拼命敲门,也无人应答。门被反锁了,除非里面的人主动开门,外人决计敲不开。
    又过了一个时辰,温初弦才姗姗归来。
    原是上坟回来,她偶遇了几个手帕交,一时兴起,便到酒楼多聊了片刻,这才晚了。
    酒友之中,有好几个俊俏的公子,他们都对温初弦有示好之意。
    饮宴中途,温初弦鞋头的明珠脏了,还是一位白皮俊美的公子殷殷勤勤地给她擦干净的。
    那公子姓韩,名荷风,阴阴柔柔,从前在醉风楼里当男伎的,如今想金盆洗手从良,一眼便盯上了年轻貌美富贵的谢夫人。
    温初弦甜甜一笑,赏了韩荷风两锭银子。
    好友李夫人见此,神神秘秘对她道,那些男人在外面妻妾成群的,大老婆小外室养个不停,咱们女人也该对自己好些,及时行乐。今日老姊妹送你的这份礼物,你可还喜欢吧?
    温初弦面无表情,不错。
    李夫人喜色,继续试探问,那今晚留下?
    温初弦摇摇头。
    若叫他知道,怕是会打断这小男伎的腿。
    老虎虽然成了病猫,但本性终究还是老虎。
    李夫人认为温初弦在敷衍她,不屑地撇嘴。
    那怎么会?谁不知道你家相爷是全长安城顶顶好脾气的,大善人。
    温初弦苦笑一声,不欲纠缠,就此走了。
    韩荷风追上来,扭着腰肢,双眸熠熠生辉,鼓起勇气,夫人明天还来吗?
    温初弦眯了眯眼,未置可否。
    韩荷风拉住温初弦的手撒娇,奴家等着夫人!夫人可千万别忘了奴家。
    温初弦轻笑一声,暗暗觉得有趣。
    回到水云居,人人面色都不好。
    温初弦还以为自己回来晚了,谢灵玄大发雷霆,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谢灵玄犯病晕过去了。
    他的病已经这般厉害了吗?以前倒是没概念。
    汐月等人一开始本想等她回来拿主意,奈何苦等不至,最后只得叫家丁强行劈开房门见谢灵玄苍白荏弱地倒在一片血泊中,身体都快凉了。
    温初弦淡淡问,他现在怎么样?
    汐月哭道,奴婢们连夜请了大夫,幸而把公子救回来了。
    温初弦进卧房去,嗅到一股浓浓的酒味,碎裂的瓷瓶和酒渍一片狼藉。
    她秀眉微蹙,一会儿好好把这里洒扫干净,今夜我先去侧厢房睡。
    今日她也多饮了几杯,沾些疲惫。
    汐月闻见温初弦身上陌生的脂粉香气,很像是去了那种男风的私窠子。
    汐月讶然落泪道,夫人难道不去看看公子?
    温初弦径直关了侧厢房的门,打了个哈欠,已准备睡了。
    她道,不了。
    酒甜好入梦。
    微醺之中,这一觉睡得分外踏实。
    第二日手帕交的那几个姊妹又送来请帖,邀她同去知县李夫人家赏梅花。名义上是赏梅,那千娇百媚的男伎韩荷风肯定也在。
    不过温初弦还是应了下来,左右闲在家也无事做。
    李夫人家栽植的都是红梅,红梅暖人气血,她也该穿得喜庆些才应景。只可惜她柜盒中红裙并不多,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件白绸红鲤的双色间裙。
    寒冬腊月只着一间裙多少不相宜,温初弦便配了绛色的棉斗篷在外面,倒也能抵御得住寒冷。
    写完了和离书刚要出门去,见汐月端着一碗极苦极苦的药往卧房而去。
    温初弦知道那是给谢灵玄喝的,拦住汐月,鬼使神差地问,他快死了么?
    她问得好生直白。
    汐月呆讷。
    温初弦沉吟片刻,又改了措辞。
    他的病好些了吗?
    好些了。汐月面露悲伤,公子这次真的病得很重,夫妻一场,求您去看看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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