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伴随着“噗噗”步音传来长剑出鞘之声。
    秦慎依旧没有回头,他知道薛玉一定会赢,因为他的剑技甚至犹在自己之上。
    他反而失神的暗自一叹,心中涌出一阵无尽的疲惫之感。
    这并非什么故作姿态再或矫情造作。
    或许在旁人眼中,他威名远扬,春风得意,他可以和老奸巨猾的卢芳讨价还价,他也可以和恐怖如斯的绣衣执法针锋相对,他甚至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杀予夺……
    总之,如今的他看起来就是风头一时无两,锋芒无人敢触。
    然而事实只有如他这般身处其间,才能体会到真正的一切并非如此。
    自渔阳归来,他立即陷入卢芳几近强迫的招揽,王睦故意针对的盘问,窦义语重心长的期望,以及身后一众袍泽的沉重责任……
    尚未踏入云中,又再次面临柳光的刁难。
    及至短短一日,他与卢芳费力周旋,小心翼翼的提防王睦,哪怕是去领回本就归属自己的兵卒,亦要惹出剑斩军司马之事,最后想出来散心一番,竟也要面对旁人的故意挑衅,又如何能不让他身心疲惫?
    换而言之,身后此情此景倘若发生在未返武泉之前,他不用加以任何思索犹豫便会拔剑上前,一舒胸中闷气,尽显快意恩仇。
    然而此刻的他实在已经没有那份精力去亲自应付。
    或许只有如当日与兄长讨论的那样,露出自己的凶狠姿态,才能让所有麻烦退避三舍,身处如今这样的显眼位置,对旁人而言,光有敬还远远不够,必须还得有畏。
    除此之外,他已再无任何选择,因为他似乎已经越陷越深。
    唉!时也命也!
    秦慎幽幽暗叹,收回纵然愁肠百断亦无济于事的万般思绪举步踏出门槛,却与迎面匆匆而来之人撞了个满怀。
    “是你!”秦慎退后两步看清所撞之人不由讶然惊呼,然后又立刻收起惊讶之色抱拳道:“卑职见过执法!”
    言罢却是忍不住的暗道真是狗皮膏药,跑哪里都甩不掉!
    处在迎光处的王睦初时难以看清对方面貌,正要愠恼的加以呵斥却听到见礼之音,面部不由的就是抽了一抽,然后“咦”的一声,状若诧异至极道:“秦将军?你竟也在此处?”
    装!继续装!
    处在背光面的秦慎将他的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中不耻的同时也干脆奉陪到底的呵呵一笑道:“诺。不意想执法竟也会来这等场所,而且一如平常般雷厉风行,只是如此性急,可千万莫要吓坏里面的诸位娘子,以为你并非前来寻欢,而是前来办案。”
    狗嘴吐不出象牙!王睦暗地咬牙切齿的诅咒一句,脸上笑道:“秦将军真爱说笑,不过我是来见一位故人罢了,却并非如你所想那般不堪。”
    “噢?”秦慎摆出个夸张的疑惑神色,然后立马恍然的点头微笑道:“原来如此!”
    言罢又啧啧有声的将他上下打量起来,满目难以置信道:“往日里卑职见惯了执法的狠厉无情,却不想执法竟也有如此风流柔情一面,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云中城内,竟也有故人,当真是四海办案,处处留情,卑职真是自愧弗如。”
    看着他一脸不胜唏嘘感叹的模样,王睦顿时一阵心火上燎,却也知言语上很有可能不是对方敌手,遂尴尬一笑转开话题道:“秦将军这是准备离去?”
    “诺!”秦慎回答得干脆果断,接着又暧昧的看向他意味深长道:“相信执法也很希望我立刻离去吧?否则正与故人叙得难分难解时,却发现有双眼睛旁边窥视,那感觉,啧啧,当真是刺……噢,当真是碍手碍脚至极。”
    “呵…哼呵……”
    王睦挤出几丝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笑还是哼的笑声,强压心火平复心情道:“秦将军当真是想岔。”
    顿了一顿,征询道:“此刻时辰尚早,秦将军不如陪我进去再吃几盏?”
    秦慎闻言一脸质疑的看着他,旋即有点傲娇又有点疑惑的反问道:“卑职和执法好似不熟吧?这般邀我同饮,莫非是又想算计卑职?”
    王睦一愣,实在没想到对方竟这么直接,倒也算他见惯风浪没有马上翻脸,而是片刻愕然之后哈哈笑道:“秦将军这是甚么话,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我与你此时已是第四次见面,又何来不熟之言?”
    “嗯?四次?若是卑职未有记差的话,应该才三次吧?”秦慎立刻看向他回道,接着侧首状若陷入回思之中。
    王睦也是立即打个哈哈,洒然笑道:“是否?那看来是我记差,唉!先且不管这些,我俩难得如此有缘,进去吃上几盏再叙话不迟。”
    “执法就是喜欢强人所难!”秦慎无奈的摇头笑言一句,旋即满脸不情不愿的答应道:“也罢!难得执法如此委曲求全,卑职就陪执法饮上片刻。”
    这是甚么鬼话!王睦暗诽一句,皮笑肉不笑的与他并肩踏入厅内,却又被大厅的状况弄得一呆。
    本该欢声笑语的大厅此刻除了狭小一隅的传来兵器交加之音,余者寂静一片。
    王睦顿住脚步,朝正在打斗两人瞧去。
    静然观战的众人眼角余光见到有身影进来,撇头间只见秦慎去而复返,心中虽然一愣,倒也不觉太过奇怪的又继续回首关注战局。
    而顾惜玉看到他折返更是玉面灿然嫣笑,刹那间满室生辉,以至忘情处就似周围再无旁人,再无打斗,再无所有一切,这个世界,唯他与她。
    尚武的大汉男儿被精彩战局吸引,并未察觉他们踏足惜玉阁经年亦未必能看到的动人一幕。
    她美目流转,往他身旁之人瞧去,却又是微微一愕,然后举步朝两人轻盈踩来。
    而就在众人这一呆一愣一笑的片刻,厅内薛玉已经挑落对方手中长剑,欺身上前以肘猛击对方胸腔。
    “咔擦!”
    伴随胸骨断裂的清脆响声,对方惨嚎一声弓身跌落在地。
    众人皆被他这一下的狠厉惊了个倒吸凉气,听着痛苦的哀嚎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却又难掩心中好奇的继续观看。
    而对于这一声惨叫,顾惜玉则仿若未闻般继续施施而行,就似周围的一切皆与她无关,又或本来就并无旁人。
    她含笑的美眸内只有眼前两人,又或是唯有一人。
    薛玉灵巧地伸脚一拨一挑,右脚已是重重踩在对方背上,接着“锵”的一声,根本无需以眼相看,洒然还剑归鞘。
    看到这漂亮的一手,王睦不由眼中一亮,待到认出对方似乎是上次武泉酒宴秦慎身旁之人,正要开口间却刚巧碰到顾惜玉的款款施礼,于是颔首示意。
    他的老相好是她?看到这一幕的秦慎心中愕然,旋即又恶趣味的想道:难怪脚步匆忙,倒也能够理解。
    “有秦将军之处,似乎就一直不缺精彩。”王睦致意后扭头笑着半是打趣的言道。
    “呵,过奖过奖!”秦慎收回各种揣测没脸没皮的回了一句,却又看向他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道:“不过我却更喜欢似执法这般无敌的寂寞。”
    顾惜玉美目深注,留意倾听着两人的对答又闪出一丝探究的好奇,神情迷人。
    她的一举一动无疑是美丽的,而单以美目论,王睦还从未见过比她更能使人身心俱醉的秀眸,然而此刻他却无心欣赏,扭头商量道:“将此人让与我如何?我保他只要来我绣衣直指,便即刻予他一个校尉前程。”
    秦慎闻言扫他一眼,耸肩道:“执法若有此意,但请亲去劝说,若他应允,我自无异议。”
    听到这话,王睦自然知晓希望渺茫,于是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回应,再朝仍未结束的战局瞧去。
    此时薛玉已经以膝抵制住对方背后,正抬起他的手臂,扳向对方的手指。
    伴随“啪”的一声细微脆响,封柏再次发出一声哀嚎。
    接着“啪啪啪”的连串脆响之后,薛玉已经换到对方的手腕。
    厅内所有人看着眼前这残忍的一幕,听着传入耳内的一声声刺心骨折之音俱皆面色发白,而有那胆小的女子则早已是双手捂耳伏入各自的恩客怀中,不忍目睹,不忍卒听。
    而伴随着每一声响起,怀抱长剑斜倚墙壁假寐的游侠那状若漠不关心的脸上,微蹙的眉头亦是跟随节奏轻微抖动。
    看着他如庖丁解牛般的熟练身姿,王睦则是满脸饶有兴趣之色,片刻始感慨道:“秦将军麾下果然尽是狠厉之辈!”
    “还是太过仁慈。”秦慎却是不能认同的摇了摇头,看向他淡笑道:“若是某日如执法这般再无人敢惹,或许才能被称之为真正狠厉。”
    王睦闻言忽而一笑,接着看向他似笑非笑道:“似乎此刻你就正在惹我,如此看来我亦太过仁慈,又或真如你所言实属狠厉,那我是否应该似他那般待你?”
    嗯?
    秦慎明显一愣感觉台词不对,不由心忖看来不能长久与他来往,否则说不定哪天就连言语交锋亦是再也占不到丝毫上风。
    王睦看着他此刻的表情顿时心情倍感舒畅,终于有了扳回一城的快意。
    让你一次!秦慎恨恨地扫他一眼。
    残忍的一幕最终随着薛玉并手为刀在气若游丝的对方脖颈狠狠一斩告以结束,然后起身上前,面不改色的抱拳道:“禀将军,幸不辱命!”
    秦慎赞许的点了点头,正要开口之际廊门处忽然急匆匆的步出一衣冠不整之人,不由定睛一瞧——
    不是柳光,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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